月苍茫

　　赫迪诺细细看我，如同品鉴一般，我不自在地别过脸，生怕疤面被戳穿。但他的关注，倒是让我生了一个想法，不如向他去求证一番。“大少爷，梓桑是不是长得像一个人？”
　　他闻言震惊，忽而又觉察到失态，不禁以笑容来掩饰。“你就是你，何来会像他人呢？”
　　“大少爷为何如此看我，梓桑样丑，怕污了少爷的明目。”既然他佯装掩饰，我亦不好多问，只是他这一惊，倒是让我知道了，我像一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必然与凌月城有莫大的关联，不然为何无人提起，刻意隐瞒。言悉让林小花把我乔装成疤面，也是不想让人联想到我与那名女子的相似，故而做的一个障眼法。
　　“仔细看你，没有毁容之前，定必是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小美人。”他撩起我的害羞，侧过身来看我。“你从哪里来？”
　　言悉交代过，不可向他人透露我的身份，必然是有他的考量。我只好节选了部分，又捏造了部分自己的身世，道：“家里穷，把我卖到了凌月城为婢，多得二少爷垂怜，得了一个西城丫鬟的差事。”
　　“出自贫困人家，何以你会知文识字，能说会道？”赫迪诺敏锐地指出了身世不合理的地方。
　　“那是听说书听多了，自然会些说辞。至于识字，那是说书老人教习的。听多，见多了，自然就略懂些皮毛。”我说道。说书老人，已经是过世很久远的人物了，如今想起，他留给我的竟然是心底小小的温暖。
　　额头上啪嗒落下一滴水珠，像是谁的泪滴，那么清凉，一仰头，那是夜空哭泣了，定是抱怨地牢的漫天大火叨扰了它的夜眠。雨水霎时间倾倒了下来，山径空旷无处躲避，赫迪诺拉住我，就往山径更深处奔跑。
　　“大少爷，雨下大了，我应该回去了……”我被他拖着，毫无招架反抗的余力。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雨水淅沥，迷蒙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他的喜怒。他拖着我跑了良久，默默不语，我也不好多说，只好跟着他在山径泥泞的小路上跑向更深处。
　　越到深处，参天蓬勃的大树，招摇逸出的枝叶遮蔽了倾盆的雨势，雨水渐渐变小，在山林幽静处，竟然有一个极为简易的凉亭，以树身为干，以树枝为顶，闻雨露叮咚，闹中取静的风致之所。
　　赫迪诺生了一堆小火，我们围坐火旁。由于衣服被淋湿，加之林间清冽的风吹过，湿漉漉的衣服反而荡起身体凉飕飕的感觉，我不觉抱紧了双臂。
　　“冷吗？”他关切地问。
　　“还……还好……”我明明哆嗦着，抱着胸，却佯装无恙。
　　他解开了湛蓝色的蜀锦腰带，我抽了口冷气，就往后挪了挪，大少爷故意带来我这荒山野岭，杳无人烟的地方，这是想对我行不轨之举？
　　他见状，微笑着，拍了下我的脑门，说：“想什么呢？”他脱下了锦袍覆盖在我身上，自己却只剩了一件白色缎锦单衣，迎风瑟瑟。他忽然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掌心抚摸着我的疤面，那种爱抚里似乎还有一种怜惜之情。“只要陪我待一会儿就好。”
　　他怔怔地看我，仿佛整个夜空都映在了他的眼眸里，盈盈辉辉，他摸过我的疤面，惋惜地轻叹，他的丰润的唇嚅动着，几欲朝我压将下来，我羞怯地拂去了他的意思，别过了头。
　　荧荧之火，燃在初秋的萧瑟风雨中，又岂能暖人心怀？我虽不了解赫迪诺，但是他凝枉剑眉的瞬间，我明白了，他在思念一个人。
　　他定定地看我，又好似看的不是我。
　　他幽幽道：“对不起。”
　　我诧异道：“大少爷，你说什么？”
　　他尴尬地笑道：“没有什么。”
　　思念，像是若即若离的风，他隐在光影之后，把自己埋在阴影里，我摇晃着飘摇的身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倏然握住了我的手，那温度温暖又灼心。
　　在山林寒风冷雨里吹了一夜，我像朵被暴雨打蔫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缩在床上，头晕脑胀，仿佛有股蛮力把我抽空，感觉浑身都乏力，身体如沐孽火，滚烫烧灼。额上微觉有沁人心脾的凉意，带着薄荷味的清香，许是我做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梦，梦中有个城北徐公、掷果潘郎般的男子，安抚我灼烧的身躯。
　　待我稍稍有点回复神智，只见方凌正伏在床边酣睡，即使我的心是冷的，怀疑方凌另有图谋，但是此情此景不得不令我动容。我不过是个身无长物，出身卑贱的小丫鬟，方凌却总在我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照顾我，也许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妹妹吧。梦中那个人，大抵只是做了一个黄粱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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