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苍茫

　　耳畔嗡嗡声不绝，哄然天地间，仿佛只我一人，周遭颜色尽褪，华丽不显，嘈杂不再。
　　我一直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腰部以下开始有知觉，我的头脑才慢慢开始轮转。一直只道只有城主，少爷是主子，不想一个区区的管家也是高高凌驾于我，我该学着聪明地应付人事，不然遭罪的还是自己，没有人会可怜我，疼惜我，这一点从小我就知道。
　　我攥紧压在枕头下的白绢，想扔也不是，不扔又不对。毕竟是因为这一方白绢，才隔绝了我和赫迪言悉越来越近的距离。赫迪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醒了吗，还疼吧，别动。”方凌轻声询问，压低音量，不惊动房里的其他熟睡的丫鬟。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言悉曾告诫过，方凌是城主安插在西城的眼线，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如今她与我一起屈居杂役丫鬟蜗居的寝室，她对我的关怀着实令我费解。也许是我向来不惯接受人家没来由的好意，故而显得有些拒人千里。
　　“因为，你长得像我妹妹一般。”她轻柔的声音浮在空气中，软绵绵的，温润，但是这个理由却让我无法信服。
　　“那你的妹妹呢，在哪个城里？”我顺着她的话茬问。
　　她的手抚摸过我的脸颊，许是常常干粗活，明明水嫩欲滴的脸，却有一双老茧丛生的手。“她……走了。”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后……都回不来了。”方凌补充道。
　　“对不起。”我讪讪致歉，“提及你的伤心事。”
　　“不碍事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人死如灯灭，习惯了，也坦然了。”方凌手势熟练的按过我的肩膀，然后顺势往椎骨方向推拿。
　　“不必了，多谢好意，岂好劳烦你。”我欲翻身阻止她的好意，却被她按住肩膀。
　　“别动，小心伤口发炎。前几天，你昏昏沉沉的时候，都是我帮你擦药膏的，今天人略微清醒了，倒是来和我客套上了。”她笑的很轻，舒展的唇便如徐徐绽放的蔷薇，这个女子笑的时候，很好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退却似有不近人情之感。方凌撩起我遮蔽身体的薄被，熟练地抹起药膏。
　　“谢谢。”略显生分。
　　方凌轻叹道：“没想到，你看似娇柔，那股子韧劲，真是让人惊讶。荣管家命人把你打成这样，你竟然不叫屈，不求饶。”
　　“求饶有用吗？”我问，复又冷笑道，“只是没想到，真是如姐姐所说的，荣管家脾气大得惊人呢。”
　　方凌愤愤道：“不过就是个狗仗人势的狗腿子。”
　　“荣管家是掌管整个凌月城后勤内务的？”我抬起头，压到了腰间的烂肉，龇了下牙，立刻卧好。
　　“自然不是。掌管凌月城后勤内务的本是城主夫人，如今夫人早逝，这个职责自然落在了大少夫人身上，她便是掌管凌月城后勤内务的主事人。四城之内各有管家，荣、齐、王、秦四大管家分别掌管属城。”方凌低头看我，晶亮的眼眸亮若晨星。我岔开与她交汇的目光，她笑道：“妹妹在凌月城呆久了，自然就会知晓。”
　　“姐姐说的是。姐姐早点休息吧，我躺了几日，已无大碍，多谢姐姐累日来悉心照顾。”我客套起来，方凌对我的好意，我受之有愧。我不惮以恶意揣测他人，但是她对我没来由的好，反而令我心里有些悚然。
　　方凌侧着脸打量我，我感到一股耀目的视线，刺穿了的脸颊。我捂了面，羞道：“妹妹样丑，恐污了姐姐的慧眼。”
　　方凌惋惜道：“梓桑，何必妄自菲薄，细看之下，眉宇之间自呈一段风流。若是没有半边的疤面，真是绝色佳人，着实可惜了。”
　　绝色佳人？未曾有人这样告诉过我，我长得美，真是千真万确的吗？怪不得梓梓总是让我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流沙小姐想把我带在身边，而赫迪言悉故意将我化成疤面，难道都是因我貌美。
　　不一会儿，传来方凌均匀有度的呼吸，我支撑着身子，略微翻下床，皮肉筋骨，稍微一些的触动，便勾起撕心裂骨的剧痛。我在这里呆着绝不是长久之计，荣管家对我的处罚未免过于苛责，既然这凌月城内务掌管人是北羽流萤，那么荣管家定然为她办事，如此便不难理解，为何他会对我苛以重责。北羽流萤对赫迪言悉有余情，而我又是他表面上的贴身丫鬟，女人善妒，即使对于一个丑陋的丫鬟也不手软。
　　唯今之计，心里的唯一念头就是去找赫迪言悉。我攥紧了枕头下的白绢，真是成也白绢，败也白绢。当日我能活着全身而退，成为赫迪言悉手下的贴身丫鬟，全赖他四年前施赠的白绢，而如今将我赶去北城，因赫迪诺为我包扎伤口的白绢。可见，他有多么在乎北羽流萤，就有多少怨恨他们曾经的爱情信物。
　　我摇了摇头，理了理思绪。一切都不重要，最紧要我能活下去。绝对不能继续呆在北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荣管家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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