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

　　那日在少林哭哭啼啼的秀姑娘，叫做林芷环，是七秀坊昭秀门下弟子。年幼时总缠着闹着要家人送自己到七秀坊学艺，家里人受不了这个闹腾的小祖宗，这才把她送来了秀坊。
　　“哇——原来这里就是洛阳城呀！好漂亮啊！”小丫头挽着自家师姐的胳膊，一蹦一跳地走着，大声发出惊叹：“师姐，我们来洛阳城是要做什么呀？”
　　年长一些的粉衣姑娘，眼见周边对她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不由地尴尬脸红，对着小姑娘的脑门狠狠地敲了一记：“嘘，别吵！你再吵，我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
　　“那袭鸢师姐你靠过来，我跟你说……”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仿佛自是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
　　“啊？”名叫袭鸢的姑娘没听清，便蹲下身子，侧着耳朵准备听小姑娘说话。
　　“哈——！”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冲着袭鸢师姐的耳畔扯开了嗓子大喊一声，喊完便跑开了，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
　　袭鸢只觉得耳旁一震，声音震得周围的风一抖，耳朵微觉疼痛，一瞬间便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改想些什么，呆呆地看着那古灵精怪地丫头皱着一张小脸，做了个鬼脸就跑了。等回过神来，那小丫头早已不见踪影。
　　顾不得路上莫名其妙的眼神，赶紧四下寻找起来。

　　林芷环一路狂奔，在城里跑着，跑了半天觉得周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空旷，越来越荒凉，心里不由地暗暗发凉——这是什么鬼地方？
　　小姑娘改跑为走，细细地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这里大约是洛阳城的城郊，密密的树林里杂草丛生，白色、粉色、蓝色的小花掩映在杂草间，不知是什么动物趴在草丛里，从缝隙里露出灰白色的皮毛。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先是躲在一棵树的树干之后，试探性地看了看，那灰白色的小东西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呼吸着，带动着身边的草丛微微地颤抖着。脚跟先压在地上，然后脚掌悄悄贴着地面，轻轻地，又走近了几步，草丛嚓嚓地响了响，能看得更清楚了。草丛里的小东西突然抬起了头，红红的眼睛眨了眨，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没发现，又低下了头。小丫头屏住呼吸，半蹲着，探出身子瞧了瞧，一双尖尖的耳朵在草丛里抖了抖。原来是只小兔子！
　　突然，一个人影从另一边的树后面蹦了出来，一个巨大的篮子猛地一盖，小小的兔子被完完全全地盖在了篮子里。林芷环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身墨蓝色的布衣，皮肤白皙，身形清瘦，脸上神情淡漠如斯，唯有嘴角处有淡淡勾起的微笑，立姿如松，颇有英武之采。
　　“你……你——！你抢我的兔子！”林芷环这丫头一向在哪里都是横行霸道，大家都让着她，一看到自己发现的兔子被别人捉了，气得跳了出来。
　　“……嘘。”那男孩子不回应，偏过头，食指触着嘴唇，示意她噤声。清风吹起男孩的头发，细碎的头发拂过脸颊，发尾点在鼻尖，半垂着的眸子淡淡地，眼睫下垂，面容标俊，风姿爽朗清举。
　　小丫头看得呆呆的，瞬时安静下来，脸上微微泛红，如同刚熟的樱桃，还有些青涩。
　　男孩子轻轻地掀起篮子的一角，手臂灵活地一伸，小兔子被他拎住耳朵，直接提了起来，四只小短腿在空中扑腾挣扎着，红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
　　“你放下它！”林芷环看得心疼，想把兔子抢过来，看了看淡漠的男孩，却又不敢。
　　“不。”回答言简意赅，语调平平。
　　“它会疼的！”小姑娘急了，走过去想去抢兔子，却被男孩子一旋身躲开了。小丫头仔细想想，应该是先自己看得兔子的呀，于是又有了底气：“你把兔子还给我！这是我的兔子！快还给我！”
　　男孩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兔子是我从我们村子旁的小树林一路追过来的，它在那边吃草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但是不想惊动它就慢慢跟了过来。虽然我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不过看你来的方向，是洛阳城吧？既然是在这里才看到，那这兔子应该是我先发现的。”说着，男孩扫了一眼林芷环背后的树林。
　　兔子依旧在空中蹬着四只小短腿，身上灰白色的毛发脏兮兮的，红红的眼睛里不再是惊慌，而是委屈和苦楚。
　　“霖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衣男孩冲着蓝衣男孩喊了一声，瞧见被拎起来的兔子，连步作跑地来到两人中间。
　　“拿去！”霖衣把兔子一甩，直直砸到苏远白怀里，一身素然白衣被脏兮兮的兔子蹭得胸前一片污黑。再懒得看一眼，霖衣转身就走。
　　“诶、诶诶？你把兔子扔给我干嘛？诶——等等！不是说好了捉回去杀了来烤兔子肉吃吗？”苏远白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这一茬又生气了呢？旁边这姑娘又是谁啊？莫非……诶嘿嘿~
　　“什么！你们要杀兔子来吃！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不行！把兔子给我！”小姑娘一听到杀兔子立刻就大喊起来，大眼睛瞪着苏远白和霖衣。
　　霖衣沉默。
　　苏远白顿时懵了，这姑娘一来就要抢兔子，还真是凶悍啊……原来霖衣喜欢这样的，怪不得平常在学堂里，那吴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天天冲着他笑还嘘寒问暖的他都置之不理……仔细看看这野蛮的丫头，确实长得不错，白瓷一般的皮肤，透着粉嫩，配着一身粉红的衣裳，倒也是别有一番美韵。
　　猜着了情况，苏远白弯了弯眼睛，一双丹凤眼风采扬扬，笑颜若满月。这就好办了嘛，既然是好兄弟，那好歹也要帮帮忙吧。
　　“姑娘可是想要这兔子？”瞟了眼沉着脸的霖衣，苏远白笑得更灿烂了。
　　“是又怎么样！你会给吗！我可不信。”林芷环不理苏远白，只管盯着他怀里那瑟瑟缩缩的兔子。
　　“姑娘，这兔子我们追了很久的，既然你想要，那你可得有点诚意，好歹也得把手伸出来，接一接兔子才是，嗯？”最后一个字带着小小的尾音，眼中的微光粼粼，皎洁如月。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哼！林芷环不情不愿地伸出双手，眼睛还是紧盯着可怜兮兮的小兔子，生怕苏远白不给她。
　　苏远白眸光狡黠一闪，单手抓住兔子，另一只手抓住林芷环的手腕，往前一拉，自己偏身一退。粉嫩嫩的小姑娘脚下一滞，便直朝着霖衣扑过去。
　　霖衣大惊，脸色难得有了变化，想伸手抵挡，却又觉得手往哪里放都不对，不住地往后退，抵到背后的树干上。林芷环看着自己快摔倒，只想赶紧稳住自己，看着前面有个霖衣，立刻伸手去抓，想借他的力扶着，自己好站稳。这么一来，一个扑着往前压，一个退又无可退，两个小孩子直接撞在了一起，林芷环趴在霖衣怀里，霖衣僵硬地贴着树干面色通红，不知所措。林芷环到底是反应快，站稳之后退开，小脸也同霖衣一般红透了，指着苏远白质问：“你干什么？”
　　苏远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对不住姑娘，一时激动，本想把兔子给姑娘的，结果，这不，不小心把姑娘拉得摔倒了，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哈，对不住……”
　　林芷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娇声道：“兔子给我！”
　　苏远白这才把兔子给了她，还不忘添上一句：“姑娘可要照顾好它，我们以后可会找到姑娘去看它的！”
　　“哼！”林芷环白了苏远白一眼，自然不信他的话，只是接过兔子，疼惜地揉了揉兔子的脑袋，顺了顺兔子浅浅的绒毛，也不管这天天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的兔子有多脏。
　　霖衣看着林芷环怀里的兔子，心疼得要命。自己追捕了那么久的兔子，就被这个死丫头给抢过去了。苏远白这个家伙，就知道帮倒忙！
　　苏远白感受到霖衣飞来的眼刀子，只当他还在害羞，不以为然地继续套着林芷环的话。
　　“姑娘是哪里人呀？”
　　“七秀坊可是个好地方。姑娘为何来到这？”
　　“对，这里是洛阳城的郊区。姑娘要去哪？”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就是了……”
　　林芷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苏远白的话，看着自己怀里乖巧的小兔子，心满意足。
　　“林芷环——！你可让我好找！跑到这里来了！”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吓得林芷环把兔子掉在了地上。兔子寻得逃离的机会，四腿一蹬便蹿进草丛里，跑得没了影。
　　“师姐！”林芷环难堪地望着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的女子。自己怎么就偏偏忘了这个？这下可真的完了……师姐生气了。
　　“姐姐好！”苏远白一脸乖孩子模样，笑得亲切可爱。
　　“你好。”袭鸢微微一笑，转眼对着林芷环依然是怒容，“死丫头，还不快快跟我回去！这次来洛阳城可是为了帮掌门拿一批布料，你可别误了时辰，不然以后，你的衣裳都全都分给小师妹们穿！”
　　林芷环看着师姐，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连去追跑掉了的兔子都来不及，说要跟苏远白和李霖衣道别更顾不上了。
　　霖衣看着走远的二人，心疼自己跑掉的兔子，好不容易到嘴边的烤兔子肉，又飞了……苏远白，你赔我兔子！

　　洛阳城城门口前。
　　一个身着袈裟的老和尚带着一个秃着脑袋的小沙弥，手执佛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从这里进去，就是洛阳城了。东都洛阳，自然名不虚传。”老和尚用自己沧桑的声音给小沙弥讲着。
　　“是，师父。”小沙弥微微躬身，顺从而有礼。
　　一个灰白色的物体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蹿了出来，咚地撞在小沙弥的脚踝上，小沙弥惊讶地仔细一看，竟然是只小兔子。兔子四只仓促停滞，撞得头晕眼花，在小沙弥脚边打着旋儿，找不到正路在哪里。
　　小沙弥倾身抱起兔子，把它轻轻放回了草丛里，随后转身，回到了师父身边。
　　老和尚闭眼叹气，加快了手里捻着磕磕佛珠的速度。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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