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

　　澜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风景。
　　萍水而渡，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牌坊，华而不俗，尽显阔豪大气，红黄相称的灯笼缀在牌坊两旁，尚是白昼，所以还未点亮。风一吹，灯笼摇摇曳曳地荡着，时不时地撞在一起。正中间的匾牌上，自上而下地写着三个大字：梅龙镇。
　　梅龙镇依山傍水，遥遥眺望，可以看见澜沧城的城门，高崖陡气，吊桥在空中悬着，远远遥看，只余下一条细线，桥上车马行流如蚂蚁攀绳，看得叫人惊心动魄。
　　山的背后还是山，高山之远，仙雾缭绕，漂浮在浩渺江水上，隐约可见楼阁树影影绰约飘摇其上，不知是映出的海市蜃楼，还是遥隔在天边的远山，远得不真切，如同带了面纱的美人，妆颜微露，身姿袅娜，美好而神秘。江水湾湾，被矗立的高高山峰分流，在梅龙镇前清清流过，时而缓波，时而急流。险峰、奇石、楼阁、亭台、花树、人影都映在水里，漾起涟漪。
　　没有从牌坊前直接走过，澜清随意挑了旁道进入小镇。小镇里，房屋在两旁排开，中间是宽阔干净的街道，商铺都大开着门，有的甚至在自家门前撑起小棚子，把要兜售的东西摆在摊位上。澜清觉得新奇，四处走走看看。
　　“这位爷！给点儿银两吧，小的家里已经好久没开过锅了！”一个穿着破烂的人扑来直接跪倒在澜清脚边。澜清大惊失色，从没有有人给他行过这样大的礼。
　　“去，去！走开！你个小骗子！又出来骗钱！”卖衣衫的大娘对着小乞丐的肩头一踹，逼得他走开，转脸又对澜清笑盈盈地问：“这位客官，想买些什么？”
　　澜清回神：“我只是随便看看，不用在意。”
　　“看这穿着，客官是外乡人吧？不如来试试我这儿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可精致了！您生得俊，穿什么都好看！快来试试，包您满意……”大娘热情地推销着自己的衣裳，澜清笑而应对。
　　除了这卖衣裳的，卖简单的兵器的，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厨杂作料的，卖小吃的，一应俱全。还有一群玩蹴鞠的孩子和年轻人。澜清四处走走看看，却不愿轻易尝试。
　　走到长街的转角处，却见一顶小帐篷，帐篷周围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形色极是熟悉，莫非是——天一教？！澜清不声张，暗暗靠近。
　　一个男人站在帐篷顶，双手握拳，凌空前击。突然，那男人双手收回，撑在腰侧，嘴巴大张，“嗡轰——”火苗忽地从他嘴里闪出，喷成熊熊火焰，围观的梅龙镇百姓都拍手叫好。澜清看着，也跟着拍手鼓掌，直呼精彩。
　　原来这些人是来街头卖艺的人。
　　另一边，一个穿着窄袖短衣短裤的人吊儿郎当地坐在帐篷前，两条青蛇趴在他身前，不时地用尾巴拍着地面。“在下是来自西域的斯内克，今天来给大家表演一段戏蛇，各位父老相亲看好了！”那人对着围观的人抱拳示意。说完，低头抓起一条蛇，毫不畏惧地将脸凑过去。青蛇吐着信子，侵略性极强，眼色凶狠。那人握住蛇头，早已习以为常蛇那冰冷的触觉，将蛇头往自己这边靠。面面相对，肤肤相贴，亲亲一吻。
　　澜清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走开了。作为一条蛇，他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深深的恐慌……
　　再往前走，那可就是闻名四海的天下第一楼了。
　　大道的两旁种满了桃花树，有的红似一团火，有的粉得娇媚可人，衬托着天下第一楼显得格外红火。这天下第一楼是依山而建，自平地到山腰再到山顶，层层亭台楼阁建立而上，再由廊桥连接起来，组合成了这天下第一楼。楼阁以桃花似的红瓦盖着，特意漆过的木头嵌排衔接，艳丽华贵。设计和建楼的工匠们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人力才得了这巧夺天工的精巧楼阁。
　　最前方立在平地上的亭楼共有六层，第一层是个富丽的食店，第二层是歌舞娱乐的地方，可这歌舞只有王照南的入幕之宾才可以欣赏，寻常人可没这个机会。
　　澜清走进了食店，宴席款款摆上，富商们各自一席，面容姣好的侍女穿着别致的衣裳在一旁服侍，倒酒添茶，一步一回眸，眼神酥到了骨子里。掌柜王一宝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个算盘，打得声音清脆。
　　“这位客官，可是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天下第一楼可是有全大唐最好的酒菜！西域的、苗疆的、中原的菜都有！保证合您口味！”店里的小二迎了上来。
　　“等会儿会叫你的，我自己看看。”澜清眉目微舒，淡然一笑。
　　小二听闻，立即明白，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
　　店内有楼梯，却在回转处被锁上了一道门，能模糊地听到里面谈笑歌舞的声音。澜清无奈地摇摇头，退了出去，回到街上。
　　本想看看传说中富丽华贵的天下第一楼宴席，不过遗憾总是难免的，若只是为了好奇去视探，难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街边的庭院里歌舞升平，众人都挤着，乞着能往里面看一眼。听说是星宿弟子与纯阳弟子正在切磋，围观者也是不少，不乏各门派高人，譬如一身西域装扮的明教弟子，南诏军官，甚至有高人如七秀的高绛婷，天策的杨宁也在其内。
　　澜清探着脑袋，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却没留神背后走来了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哟，这位公子，进来再看看如何？怎的刚来就走了呢！”一只不知道是从哪里伸来的手，突然花枝招展地攀住了澜清，吓得澜清转身时脚下一绊，差点摔在地上。
　　“诶~公子，小心些！奴家叫你，你也不必这么急呀！”
　　站稳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粉色华服罗裙的女子风情万种地站着，以团扇半遮面，眸光似秋水懵懂，澜清拍开女子的手，礼貌地说：“我只是看看而已，姑娘不要介意。”
　　“公子，你莫非是看不起我天下第一楼？”女子垂下眼眸，似要委屈得哭了一般，眼波流转。
　　“不是，只是不想去而已，还请姑娘放过我。”澜清一边拒绝一边步步后退，受着周围人或打量或戏谑的目光，尴尬得恨不得转身就跑。
　　“公子……”
　　“给我滚回来！老子喝了口酒，你就给爷偷跑出去勾搭别的男人！想死了么！老子在这儿可是花了钱的！”一声怒吼震得几乎整个街道都抖了三抖，路人频频回头盯着澜清和那女子。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灌了口酒，抗着把大刀，挥舞着，从天下第一楼里走了出来。
　　那女子被吓得腿软，快要跪在地上。
　　“你说啊！”男人用刀尖指着女子的咽喉，咄咄相逼。
　　女子垂眼瞟着刀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嗯？”刀尖又近了一寸，抵着女子的喉咙。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颤抖着，直呼“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男人一脚踹在女子肩头，收刀置气：“哼！滚！”
　　女子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赶紧连滚带爬地走了，狼狈极了。
　　澜清不知发生了什么，大概猜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成了炮灰吧，摇摇头正准备走，又被叫住了。
　　“这位兄弟，请留步。”男人身后，突然走出了一位墨衣公子，身量比起前面那虎背熊腰的男人，倒显得瘦了许多，不过也算得上健壮。脸上带着黑色面具，看不清脸色，颜色沉重的墨色长衫反而被他穿出逍遥自在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把素绢扇子，写着“万山遮日不遮心”，腰间系着翡翠佩环，顺着衣摆坠下，却见他拱手道，“在下萧成筠。”
　　“萧公子好，在下忙于赶路，不知有何事？”澜清不愿过多逗留，虽然早前对中原礼仪习俗有所了解，也知道中原人好结交好友，但他本就不爱这往来奉迎之事，自然是能避开就避开。
　　“小兄弟，我救了你，你却不道谢？”墨衣公子的语气中不容置疑，“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她可不是一般人，不信你现在看看你的手臂。我替你赶走了她，你是该感谢我。”
　　澜清不回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自手臂到指尖，原本白玉一般的皮肤被乌黑侵蚀，泛着血丝，“……”。
　　“这下你相信我了吧？”萧成筠合上扇子说道，“喏，有毒，你中毒了。”
　　“……”澜清不回答，暗自将自己的灵力催至手臂处，毒蚀之痛骤然加剧，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割着皮肉，竟是千刀万剐之毒。不过，这对于生自苗疆的灵蛇，也不过区区小毒。
　　灵力相逼，毒素被灵蛇的蛊毒一分一毫地吞噬融合，手臂上的乌黑退散消失。
　　萧成筠看着无所作为却将毒性催散的澜清，在心中暗暗叫奇，不禁抱拳相对：“这位兄台好生厉害！不知练得是哪路功夫！竟能如此不动声色地逼毒！”
　　澜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敢问公子到底有何贵干？刚才那个下毒的姑娘也是你找来的吧？下次记得把‘偶遇’和‘救人’演的真实一点。”
　　萧成筠一阵尴尬，随即笑道：“哈哈哈……这位小兄弟，冒犯冒犯！这里见到小兄弟太过激动，计划难免仓促，不知可否邀小兄弟进楼一叙？”
　　“早点说完我早点走，省得你还要‘计划周密’一番。”澜清径自走近天下第一楼。
　　“兄弟，请坐！”萧成筠邀请澜清到就席。
　　澜清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兄弟，不瞒你，我找你是想问你一些话。”萧成筠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直言道：“看兄弟的穿着可是苗疆人士？久仰贵教大名，今日是想问贵教与天一教一事……”萧成筠低声陈述半晌，原是想问关于天一教与五仙教的渊源。
　　澜清听了个大概，便直接打断萧成筠的话，把教中乌蒙贵反叛一事挑了个大概告诉萧成筠，却隐去了有关教中蛊术的细节和自己的身世。
　　“这么说来……这万宝阁的消息是没错的了……”萧成筠听完喃喃自语道。
　　“有问题么？”澜清蹙眉询问。
　　“没有没有……多谢兄台相告！这酒席便是给兄台的谢礼！”萧成筠行礼，带着自己的护卫离开了。
　　“在下告辞！”
　　“嗯。”澜清埋头吃着席上的珍馐美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美食，自然是要享受的。说赶路，也不过是借口罢了，哪有人云游这逍遥天下还要赶路的？
　　待萧成筠一伙人走远，澜清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已不见他们的背影。看了看自己这身苗疆的衣裳，这确是一个麻烦……待吃完，不如出去换一身衣裳。
　　避开天下第一楼，澜清又在这无量山境内闲逛了几天，去哪里全凭兴趣。南冥谷、狼泣崖、神木谷、乌蒙山、归林泽、望海崖，每一处的景致都令人惊叹这自然的鬼斧神工。游玩数日，澜清这才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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