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尺韶华

　　今日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头戴金累丝凤嵌珠冬朝冠，身着明黄色绣彩云金龙纹冬朝袍，外罩石青色金缘绣龙纹并万福万寿朝褂，垂明黄绦，饰珠宝。胸前挂三盘朝珠，其上东珠圆润硕大，莹亮剔透，又缀以翡翠、珊瑚、玛瑙等一应宝物，甚是夺目。耳饰三副金龙衔一等珠坠子，雍容华贵，仪态庄严。

　　太后端坐于上，面带笑意，眉眼之间不怒自威。众妃嫔行礼问安，依序奉上所备之礼。

　　佟妃所挑乃是一尊金莲座持玉瓶镶东珠观音像，观音面相端庄，神态自若，栩栩如生。衣饰纹理清晰，线条流畅；颈部所戴璎珞遍饰东珠。一手指尖轻捏，结出一个法印，一手托持玉瓶，瓶口朝下。

　　佟妃盈盈笑道：“太后您看，这观音将手中的净瓶倾倒，示意甘露尽撒凡间，这不正如太后您洪福庇佑天下么？妾身恭祝太后千福千寿，造福天下黎民！”

　　太后摸着这尊观音像，笑得合不拢嘴道：“好！瞧这小嘴儿越发甜了，哀家知道你料理后宫不易，难为你还花这些心思了。”

　　佟妃嫣然道：“太后，宫中姐妹皆和睦，妾身并不费神，能博太后一笑乃是妾身莫大的荣幸。”

　　太后笑意更甚道：“六宫和睦，你功不可没。”

　　佟妃面容温婉，柔声道：“太后过奖了。”

　　继而惠妃奉上一面紫檀底座的碧玉描金百宝花卉纹插屏，甚是赏心悦目。

　　宜妃则是一套铜胎掐丝珐琅七珍，分别为轮宝、白象宝、绀马宝、神珠宝、玉女宝、主藏臣宝和将军宝，色泽鲜亮而柔和，釉彩细腻多样，纹理分明，造型独特生动，极为精致，不愧是笼获圣眷多年的宠妃，出手的确不凡。

　　荣妃奉上一对白玉嵌宝石彩凤如意，恭祝太后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德妃则奉上一幅装裱好的凤凰齐舞九天金箔画，柔声道：“太后，这是妾身亲手制的画作，皆说凤凰乃百鸟之王，吉祥灵瑞。如今社稷有明君，后宫又得太后福泽庇佑，实乃太平盛世，自有凤凰来贺，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但见全画皆以金箔剪贴而成，金光闪耀，夺目异常。画中凤凰齐飞，乘风直上，展翅挥洒翱翔于云端，长尾随风轻舞摆动，飘逸洒脱。羽上镶嵌玛瑙、珠玉等百宝，熠熠生辉，工夫极为精细。正中则盛开一朵牡丹花王，层叠有序，花蕊吐纳，妍丽怒放。真真是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太后眉开眼笑，赞许道：“你素来心灵手巧，这功夫都赶上造办处的拔尖儿匠师了。”

　　德妃谦逊道：“太后谬赞，妾身献丑了。”

　　接下来便是各宫的嫔妃，定嫔捧出一个楠木雕花匣子恭敬奉上，太后身边的一位年长宫婢唤月取过，打开呈现太后，只见匣中静躺着一串白玉菩提莲花佛珠，菩提子莹白如玉，共是一百零八颗，被雕刻成各式莲花，或含苞待放，欲遮还羞；或花蕊轻颤，半掩娇容；或妍丽尽绽，怒放花姿……形态不一，灵动怡人，每一朵皆是圆润细腻，清明透亮，汪莹欲滴。结处则挂了个菩提子雕刻的观音，小巧玲珑却是眉目清晰，面容慈善。

　　但听定嫔柔声恭谦道：“太后莫要见怪，妾身宫里拿不出那样稀罕的东西，私心琢磨着太后素爱礼佛，又听说菩提子朴实却通佛性，更能消疲解劳、驱除病邪，故自作主张雕刻了一串佛珠献于太后。妾身不精于此道，雕琢得有些粗陋，还望太后莫要怪罪！”言毕，她俯下身子恭敬请了个双安。

　　太后拿起佛珠仔细端看，欣慰道：“所谓心诚则灵，礼佛之物不在于金贵，而在于心诚。菩提子最是向佛，你倒是颇有慧根。”太后目光落在定嫔半掩于袖袍中的双手，怜惜道：“你如此良苦用心，哀家怎会怪罪？倒是可惜了你这双手，哀家瞧着你满手起了泡，该是疼得很。一会儿让唤月送盒凝香玉肤膏去你宫里。”

　　定嫔忙道：“多谢太后垂怜，能为太后尽一份绵薄心意乃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妾身甘之如饴。”她妙目微转，盈盈浅笑道：“何况这一百零八颗佛珠也非妾身一人雕刻，不敢言说辛累。”

　　太后微诧道：“哦？还有何人这般巧手灵思？”

　　定嫔笑道：“不是什么打紧之人，哪能入得了太后耳中？不过是妾身娘家的外甥女，眼下蒙幸暂居宫中，听说妾身乃是筹备太后生辰之礼，便想从旁帮衬一二，以表她对太后尊崇之心。”

　　太后沉吟道：“可是那个居于德妃宫里的万琉哈氏？”

　　定嫔受宠若惊道：“太后果真是耳聪目明。”

　　太后颔首道：“她亦在外间么？唤她进来。”

　　唤月诺诺应声，朝下首宫婢一抬眼，早有人下去传唤。

　　千琋垂首恭敬入殿，端庄行了个大礼柔声道：“奴才万琉哈氏请太后圣安，太后万福金安。”但见她低眉顺目，温婉娴静地跪于地，举止甚是沉稳得体。

　　太后问道：“万琉哈氏？可是名唤千琋？”她声音清朗，全无半点浑浊、拖沓，威严自现。

　　千琋忙叩首道：“回太后，正是奴才。区区贱名，实不敢玷污太后金口。”

　　太后沉声道：“哀家听滢儿常提起你，她竟肯与你投缘，想来你总有过人之处。方才得知定嫔所做佛珠也含了你的心血在其中，难得你有心了。”

　　千琋恭顺回道：“能为太后尽心乃是奴才的造化，不敢居功。”

　　太后望了眼千琋满是细微伤痕的双手，意味深长道：“看来你近日手上没少遭罪，又是剪子划破又是刻刀割伤的，这水葱儿一样嫩的手，仔细莫要糟蹋了。”

　　千琋只觉芒刺在背，想来这太后面上虽不理后宫琐事，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话语之间似有所指此前锦衣染血一事。虽是口气如常，可隐隐却带着几分威严，叫人心头胆颤，千琋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越发恭谨垂首，应声道：“奴才遵命。”定嫔亦暗暗含了几分心焦。

　　太后见千琋恭谦至致，默了良久，方缓了缓声道：“起罢，此佛珠哀家甚欢喜。”说罢她转首看向唤月道：“一会儿你再送一盒凝香玉肤膏给她。”

　　唤月应声道：“是。”

　　殿中之人心头皆是一凛，太后喜怒难辨，方才还似乎有问责之意，可眼下却……须知太后不轻易赐下，何况还是一个奴才！真是好大的脸面！

　　千琋忙再叩首谢恩。

　　宜妃微微转首，妙目浅漾，余光扫在千琋身上，神情淡漠，并无异色。

　　其后便是自成嫔及以下众贵人、常在、答应等献礼，左不过是些金银玉器，那些位分低阶的小主们饶是倾囊置办，到底已有一众妃嫔珠玉在前，自然难以出彩。

　　倒是和贵人虽在禁足中，却也叫人特意送了贺礼过来，竟是一尊“八仙过海”玉山子，选用和田青玉，致密坚硬，八仙神态各异，法器不一，神采飞扬，尽显过海之能。此玉采用高、浅浮雕、多层透雕、线刻等多种技艺精雕细作各个人物，工艺炉火纯青，鬼斧神工！竟是一件极为难得的精品。

　　倒也难怪，这和贵人自入宫以来，承宠极盛，虽不至一枝独秀，却也是力压群芳，自然得了不少珍宝赏赐。可惜她行事太过招摇，太后素来不喜，眼下见此珍宝也不过是淡扫一眼，未置可否。可怜那和贵人精挑细选寻了这尊珍稀玉山子，想讨得太后欢心以解其禁足之困的夙愿可是落了空了。

　　太后坐了一会儿觉得乏了，便让佟妃领着众妃嫔去戏楼听戏，自个儿先去歇息了。

　　众妃嫔行礼退下，前往戏楼。千琋与明素各捧一盒太后所赏的凝香玉肤膏欲先回咸福宫搁下，遂禀了定嫔后告退了。

　　宜妃余光扫到千琋离去的身形，眉梢微挑，也寻了个托词先行回宫了。

　　千琋与明素正走出宁寿宫不远，听身后响起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回头见是宜妃的肩舆过来，她二人忙避退于宫墙之下，肩舆经过身侧之时，只听上首传来一声清亮嗓音道：“万琉哈氏么？”

　　千琋一怔，知是宜妃问话，忙垂首回道：“娘娘金安，正是奴才。”

　　宜妃眼眸清冷扫了下低眉顺眼的千琋，心头冷哼，定嫔久居嫔位多年，这贱婢一来宫中，那厢便要晋封为妃了，当真是巧！那定嫔自个儿承宠无望，竟让这乳臭未干的丫头入宫来迷惑皇上，好算计！本宫岂能放任此二人在宫中兴风作浪！

　　但闻宜妃凉凉道：“本宫正有一物欲送去咸福宫给定嫔做贺礼，你既在此，倒省了本宫再派人走一遭，眼下随本宫去取吧。”

　　千琋心头微惊，此前定嫔曾私下与她强调，宜妃性情跋扈，手段雷厉狠辣，因着盛宠，行事素来肆无忌惮，便是佟妃也避其三分锋芒，定要当心此人！今日一去只怕并非如她所言这般简单，可又推却不得，唯有见机行事了。

　　千琋恭声应允，遂将手中的凝香玉肤膏一并给了明素，暗吸口气，快步跟去宜妃的肩舆之后。

　　明素望着千琋远去的背影，心中惴惴不安，回首望了眼已宫门紧闭的宁寿宫，一时进退维谷，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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