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驸马

　　云间城，季府
　　近至夏末，余署未消。季府后花园的一蓬葡萄架下，几位锦衣华服的美妇人一边儿乘凉，一边儿谈笑。
　　“小姑奶奶，你可真是脾气大。他不就是在勾栏院里吃了顿饭么，你至于一甩脸跑回娘家吗？”
　　“可不是，丢下少爷和小姐在家里，怎么才好？”
　　“有养娘在，你操什么心。感情是我带你回来，耽着你和你夫君情意绵绵了不是？”
　　“夫人！”司棋急了，一赌气撇过脸，再不说话了。
　　“是小姐，没见着我正在季府里吗。”
　　“都出阁这么多年了，还好意思让丫鬟婆子们喊你小姐呢。长嫂家里的沁儿才真是个小姐。”
　　季二夫人说到这儿，“哎，嫂子，你怎么不让沁儿出来多和我们说话。”
　　“哼，家里的祸胎又回来了，哪个敢让姑娘出来。”季四夫人咬了口点心，“画眉，你再去多点些驱虫的香草。”
　　一个穿着浅黄衣服的丫鬟在旁边应了声，立刻下去了。
　　“你们家里的那两个才多大，都还是孩子呢。再说了，除了每日去给老祖宗以及三爷问安，他平日里都不出那院门的。”
　　“瑾之是个好孩子，下个月就要乡试了吧。小姑这次回来想来也有看望他的意思？”
　　“大嫂想多了，我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
　　“瑾之和小姑年龄相近，算是一起长大的，我一直都以为……”
　　“大嫂玩笑开的过了，我比瑾之大了三岁，一直拿他做弟弟看的。”
　　“不要生气。”季二夫人扯了扯季沧雪的衣服，“实话和你讲吧，大嫂是心里钟意瑾之那个孩子。”
　　“给沁儿？”沧雪猜着意思一愣，眼神闪了闪道：“大嫂，不是我说，瑾之他在功名未成之前是不会考虑婚姻之事的。大嫂还是另挑人选吧。”
　　“我都不知道大嫂心里有了这个心思。”四夫人剥了颗葡萄放嘴里，“不过，我也劝大嫂断了这个念头。都说女儿要高嫁，瑾之的文采虽好，可他门小户微，就是一朝得中又如何？依着季家大小姐的身份，到底还是委屈了沁儿。”
　　“说实话，能像季府这般门户，后院里事儿又少的人家真不多。我这个女儿与其嫁的高，不如嫁对人。”她不想让菩萨似的女儿嫁到如她娘家那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门里。她更不能自己逃了出来，反倒把女儿嫁回去。
　　“前些天，大嫂娘家那边来人说不如把沁儿许给舅表哥，亲上加亲。”
　　“一口回绝了。”沧雪这才明白大嫂是因为娘家来人，所以一时失了方寸，“大嫂，你都来季家这么多年了，不用怕他们。不过，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你心里为沁儿好，我们慢慢看好人家就是了。说实话，瑾之人品虽好可性格太闷，你让他和沁儿做一对儿，不是闷一起去了吗。”
　　“哈哈……”二夫人听着沧雪这么一说，想着那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亲和婶婶们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季小少爷跟在两个挑灯引路的丫鬟后面，笑着来到近前。
　　“你眼里就只有你母亲和几位婶婶么？”
　　“姑母好！”季少爷忙做个揖，笑着问：“怎么没带表弟和表妹过来？”
　　“你若想他们，自己去接来好了。”
　　“在外面耍够了？”二夫人看着儿子，“你也向瑾之学学，平日里多读些书。”
　　“他是要入仕的，母亲也是要我去那官场里折腾么？”
　　“读书就只是入仕么？古人贤言，多看看总是好的。”
　　“是，母亲教训的是。”季少爷唱诺作揖，一副受教的样子。
　　“去去去，自己耍去，别在这儿耽误我们聊天。”二夫人摆了摆手。
　　“是了，儿子告退。”季少爷笑嘻嘻的应个礼，转身走了。

　　月流清辉，星若点萤，季元兮离了花园，转身步上游廊，脚下慢停，慵懒的往抱柱上一倚，西北角的一处院子影影绰绰，似来眼前。
　　他自出生后隐约记事起，就识得他了。
　　在三叔的院子里，一身素白的孝服，和姑母一起习武练剑。
　　桃花夭夭，莺飞蝶舞，满院浮香。
　　他却面色冷漠，眼神寒寂，一套剑法舞的凌厉逼人。
　　负责教导的师父说，“你若不收敛戾气，以后莫要习武了。”
　　他不言不语，把剑一收，转身便走。
　　看得刚逃出书堂的他，鼓掌叫好。
　　他不曾回头，不过当他一个黄口小儿。
　　自那时起，他便应该知晓，一开始不曾入眼，便自此一生也不得他一次回眸。
　　纵使世事，总有千般巧。
　　那日冬至，天自辰时起，彤云密布，不过半刻，漫天飘雪。
　　他因前日得了几件别致小巧暖手用的火炉，想着送他两件，便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往三叔的院子里去。
　　后面的丫鬟婆子哪有他一心奔来走得快，不过几个转角，后面的许多声音便听不真切了。
　　“我说了，我要做个男儿。”
　　“我要站在当日祖父，父亲，叔叔站的大殿上，与他们对质构陷忠良之罪，我要他们以命还命……”
　　“够了，多少人拼着性命才护你平安。你不思亡母遗言，反在这里任性胡言，今日你就是跪死在雪中，我也不会答应你。”
　　“我要做个男儿。”
　　他一身素孝，在大雪中几乎与天地融在一起。
　　……
　　后来，他就成了沐瑾之。
　　而他知道的名字，也只有沐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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