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蒹葭

　　（七）
　　第二天，陆家人一早就直奔渊明村而去。一路上鶗鴂声声，草木芳菲，清风徐徐，舒适无比。
　　走了二十几分钟，看到了山脚下木麻黄牵引的小路尽头，一畦畦、一块块的田亩上，种满了绿油油的青菜，开满了金灿灿的菜花，漫无边际。
　　度过田埂，穿过成片的葡萄架，越过桃花坞，绕过芭蕉林，忽闻水声潺潺，石洞横出，上方萝薜倒垂，下方落花浮荡。大家攀藤抚树过去，两行垂柳帘幕无数。走进柳荫，露出板桥来，越过桥去，便见一村落。最近处的是一清雅幽居，旁人告知乃方家采菊园。
　　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墙头皆用芦茎掩护。柳、桑、榆、槿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内菊花簇簇丛丛，在左角处有一坎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
　　后面数楹修舍，楼榭飞亭，隐约翠竹深深，回廊流水，蕴含蓊蔚洇润，连伯翰也感叹，真是仙境一处也。
　　绕过墙垣，打开篱笆墙，进入鹅卵石道，移步于菊花之间，上前敲叩木门。不一会，一老仆前来应门，果然是翰墨诗书的博雅之家。两家人见面，颔首拥抱一番，开始互诉衷肠，别离之况，团聚之乐。方子然更是错愕万分，呆看蓁蓁半天。在方家，蓁蓁第一次见到了方子然的妹妹方子舒，这个年龄与蓁蓁相仿的女孩，长得袅娜纤巧，靥笑春桃，唇绽樱颗，榴齿含香，楚腰摇曳，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方太太顾梦慧，素若春梅绽雪，洁若秋蕙披霜，温婉尔雅，不言自贵。至于方博雅，俨然魏晋名士风流，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士。
　　接着，陆伯翰与方博雅就在客厅里坐了下来，吃着茴香豆，花生米，开始高谈阔论。从国内外形势谈到时下政局，从为官之道谈到弃官之乐，从山西谈到云南，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从方家经营的芦苇加工作坊谈到儿女糗事。反正吆喝耳语，乐在其中。傅淑娴和顾梦慧也携手进入绣房，悄悄话唠嗑不停。而翩翩和蓁蓁，早已与子然和子舒打成一片。翩翩16岁，子然17，蓁蓁和子舒都是15，所以理所当然地，子然就成了他们的领头人。他带领他们参观了方博雅夫妇居住的兰竹阁，他自己的寒松院，子舒的拢翠屋，仆人们的香草楼，酣卧舍，还有后花园的梅子亭、凤凰台、百花榭，还有九曲桥等等，整个园区因地制宜、巧夺天工，占尽山水之便，令人拍案叫绝。
　　中午的午饭，方博雅亲点菜单，进行了全府总动员，丰盛美味有加。有白油鸡，白族酸辣鱼，红烧鲍晡，菠萝鸡片，炒卷筒鳝鱼，蜜汁云腿等，主客尽兴，其乐融融。
　　下午，一批人说说笑笑地去参观湖边的方家芦苇加工作坊。挨着河滩，在密密麻麻的芦苇荡旁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四合院。院子中间堆满了一捆捆、一匝匝还未加工的芦苇，一些工人进进出出，搬东西扛东西拿东西，还有一些妇女，三五个坐着小矮凳，一边编织一边聊天，陈年的干净的黄色的芦秸，闪耀着原始的光泽。方府的管家刘雄飞，这个替方博雅管理工厂的能人，一看到一行人过来，赶紧前来恭迎请示。也是在这个下午，蓁蓁才第一次了解到，凌波仙子般在湖水旁婀娜多姿的芦苇，不仅外观美仑美奂，而且内里也金玉其间，有着诸多的用途。它的秸可以作为制棉、人造丝的原料，亦可编织席、帘、箔等。花序可做扫把，花絮可填枕心，根状茎称“芦根”，可入药，性寒味甘，可清胃火除肺热。
　　当晚霞满天，夕阳西下时，陆家人才依依不舍地辞别主人，披幕蔼而归。方家尽管留客无果，却也答应了陆伯翰，第二天携家做客蒹葭园。
　　翌日，如预料得那样。九点多钟，蓁蓁和翩翩正在书房里用功。翩翩的跟班仆人小豪冲进门，大喊道，“少爷，小姐，方家的子然少爷和子舒小姐过来了，他们一家子都在客厅呢！”“他们来了。太好了！我们出去吧。”翩翩话音刚落，三个人已迈出门槛，朝前面的大厅飞奔去。
　　方博雅浓眉俊眼，耸鼻皓齿，如今穿着一件灰色长衫，帅气颀长，正和陆伯翰谈笑风生。顾梦慧今日着浅紫色的印花上装，黑色的宽松长裤，加上她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雅，更是仪态雍容，她正微笑地倾听着淑娴。子然和子舒，坐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一听到蓁蓁和翩翩，高兴地起身大踏步过来。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个小孩已从大人面前不见踪影，躲进翩翩的书房里去了。
　　在书房，子然为陆家兄妹表演了他的拿手一绝，画起梅花来。只见主干虬曲劲挺，枝干或斜刺而出，或扶摇直上，梅花疏而有致，错落自然。整幅作品秀逸疏简，清丽脱俗。翩翩连声，“妙！妙！”子舒一脸崇拜地看着哥哥，蓁蓁此刻对子然更是增加了不少好感，她想不到，有点玩世不恭的幽默风趣的子然竟会有如此的学问，心里不由地涌现出些许异样的情素。再说子然，看大家五体投地的眼神，暗自得意，他有些满足感有些骄傲地盯着蓁蓁对着众人说，“我的本领多着呢。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得。现在，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他们几个在东西耳房耍弄了一番，最后还是跑到花园来。逐蜻蜓，追蝴蝶，捉知了，评早荷，折青柳，爬桂树，吆喝声处，惊起稚鸟多路。潇潇的脸上，酒窝频现，尾随其后的，是方子舒，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看到哥哥一门心思地陪伴蓁蓁，她就知趣地避开，如今倒成了翩翩忠实的跟班。此刻，在他们的不远处，在亭子下石头旁的芭蕉树边，蓁蓁和子然正在争辩着什么。蓁蓁嘟哝着嘴：“这棵荆棘本来就很漂亮吗？你看，棕色的虬干，大小不一的结节，白色的单层花瓣，圆状的黄色芯，还有孤标傲世的刺，这些都是乔木所没有的呀？”听完蓁蓁的话，子然也毫不示弱，滔滔不绝起来：“你看荆棘，长着长长的条子却不扬枝，叶落独茎，只能幽静地缠结在灌木丛中，或是呆在芭蕉树下，被败枝老皮遮蔽而不见太阳，难道不感到忧郁吗？再说乔木，枝干竦立穹崖，树梢指动九阳，根子扎进九阴，日月经过就接受它的光辉，风雨到来就得到它的滋润，暖气晴雾，山蒸泽烘，所以工匠们青睐有加，用之做名堂的栋梁呢！”也许是受了子然振振有词的渲染，蓁蓁也在据理力争，“可是，子然，你想过没有，社会上常有这种现象：修饰容貌的招引凌辱，享有锦衣玉食的招引盗贼，多才多能的招致嫉妒。你所说的高大乔木，冠群超伦，名扬一时，却可能好运未开，造厦不遂，却要被截成黄肠，同腐烂的尸肉一起归到那昏暗的地方，即使想见太阳，又怎么可能呢？荆棘就不同了，因为有尖刺，人们不敢当柴烧，鸟禽不敢聚集，少了乔木的忧虑，它活得自由自在得多。”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尽管谁也说服不了谁，却更加惺惺相惜起来了。
　　直至繁星初上，夜幕降临时，方家人才告别蒹葭园。几个小孩倒乐呵得很，因为他们已约好后天一起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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