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刻入骨

　　穆左来的时候，舒凌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成祥熬的粥，大抵是胃部难受的紧，就不再多吃了。成祥给穆左交代了些有关化疗的事情以后，就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匆匆走了。
　　八点三十分，主治医带着一群实习大夫查房，按照惯例的问了问舒凌昨天的身体状况和化疗反映，一个小姑娘认认真真的跟在他身后做着记录。
　　穆左自然而然的站在床边听着两个人的交谈，然后用心的记下了医生刚才说的药的名字，他说这个药需要含服，会在舒凌做化疗的时候适当减少胃部灼痛的症状，如果呕吐感强烈，也可以吃一些维生素B6，副作用小，适合舒凌现在虚弱的体质。
　　一直到护士来打针之前，两个人都保持着医生离开时的状态，枕头立在身后舒凌侧卧着靠在床头，用手机看着最近一期的搞笑综艺节目，这个节目她期期不落，已经看了六年了。而穆左就坐在沙发的一边，看着成祥之前买的财经杂志。
　　屋子不算大，偶尔穆左能听见些综艺节目的特效声，而舒凌也能听到点他给杂志翻页的声响。她想，这可能是他们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最平和的一次吧。她想，幸好穆左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杂志，并未看到她脸上有些不正常的酡红。
　　打针的时候，护士拿来了新的静脉留置针，撸起舒凌另外一只胳膊的衣服袖子，使劲拍打着舒凌的胳膊，试图让有些不明显的静脉青筋暴起。因为长期进食、锻炼、休息都不好，导致营养状态不好，再加上经常注射治疗，导致浅表血管萎缩，充盈不良，所以舒凌的静脉血管并不好找，这也是极其考验了护士的准确和经验。
　　好不容易护士找到了血管，战战兢兢的扎了进去，看到输液正常滴落后，放松的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另一只手臂昨晚鼓针的位置，鼓起的地方已经有些消肿，不过早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深青色，听了舒凌昨晚的处置方法后，说可以继续用土豆，或者是热毛巾敷，就带上门离开了。
　　穆左从小没怎么伺候过人，这点对于一个大少爷是毋庸置疑的。但任何事都难不倒一个曾经坚毅不屈的军人。穆大少很笨拙的削完了土豆，又将已经坑坑洼洼的土豆切成了薄厚不一的小片，然后却先选择了用热毛巾给舒凌敷胳膊，等到要用土豆的时候，却发现土豆已经从蛋清黄色变成了暗灰色，只好扔了作罢。
　　一只手埋着留置针，一只手在敷热毛巾，舒凌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有些难受。
　　化疗药的反应来的很快，在打上针的半个小时里，舒凌的胃部本就因为早上的少食感到酸涩，又徒添上了几分强烈灼伤的疼痛感。舒凌隐忍着默不作声，单手有些不自在的紧紧握成拳，感觉微微发麻发胀的时候又松开，如此反复。
　　穆左的注意力一直在杂志上，似乎有一篇人物访谈很吸引他。他注意到舒凌的不适是因为听到有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他瞧她望去，舒凌神情略为疲倦，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侧躺在床上，胳膊上的毛巾已经不知所踪，出于直觉地看了一眼地上，毛巾果然被抛弃在地上躺尸。
　　他踱步到床边，拿起毛巾拍了拍，放到载了一半水的水盆里，他的动作不轻，有些水花溅起到地上，他也没管顾。
　　舒凌可能是已经难过到顶点了，脸上煞白一片，紧紧的闭着嘴巴抿着唇，额头处还有冒出丝丝汗水的迹象。穆左连续问了她几次是不是胃不太舒服，舒凌都有些逞强的摇了摇头。没过几秒，舒凌强忍下地在床下摸到了一个空盆，吐到了里面。
　　穆左反应有些缓慢，没能给舒凌搭上一把手，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床边看着舒凌所有的动作仿佛一气呵成，心里难免有一些不是滋味。
　　尽管舒凌早上没喝几口粥，但呕吐物仍是淡黄色有些异味，当穆左拿着盆想要去收拾的时候，她本能的想去阻拦，所以拉扯了一下穆左的手臂，“你别，这挺脏的。”
　　“没事儿。”穆左放低了声音，似乎是为了缓解舒凌的尴尬，“这要是放十二个小时，估计护士就来撵我们出院了。”
　　“……”舒凌尽管还是有些别扭，却也没再多加阻拦。也确实是他说的那样。吐出来的东西本就有些难闻，要是在这密闭的小房间里再放上一天，那就别提味道会有多酸爽了。如果自己坚持现在去收拾的话，可能还需要穆左帮她拿着吊瓶，本是简单的事情，却也是浪费两个人的时间。
　　收拾完污秽的穆左趁着舒凌反应感不太强烈的时候，抽空出去买了医生交代的两种药，也顺便解了解烟瘾。
　　他吞吐烟圈的时候，仿佛又想起了刚才病房里舒凌的那张小脸，病痛已经让她的脸不再红润皮肤也有些粗糙，暗粉色的嘴唇干巴巴的，头发因为躺着的缘故有些毛躁，却还是出于本能的阻拦他这个大少爷为她服务。
　　“小穆哥哥，你教我你玩的游戏，就是那个"传奇"，好不好？”舒凌仰着笑脸，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穆左。
　　穆左都没看她就蹙眉，很不耐烦的说道：“别乱叫！你能玩懂个六啊。”
　　“我看着还好啊，就是一个小人到处乱跑找大锤头杀嘛！”舒凌依旧陪着笑脸，“就教教我嘛，小穆哥哥！你不玩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打装备啊。听成祥哥说一个项链就能值好几百呢。”因为穆左淘气但高三学业重，家里已经严禁他玩电脑还设置了密码，他就偷偷跑到网吧去玩，而她经常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小穆哥哥一起去，只是舒凌每次机器的位置都距离他不近，不过她都是开好机器，就拿个小凳子粘到穆左身边，就干坐着看穆左玩。
　　她向成祥打听过这个游戏，他说蛮简单的，小舒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所以她就打着小算盘磨叽着穆左教她玩，虽然成祥说让自己跟他学，但她才不要呢。
　　穆左跟她差了三岁，舒凌本身还是个女孩儿，而且他也不想让贺清冉误会他什么，所以他就不太喜欢带着舒凌玩，但抵不过舒凌黏人的性格，却也因为两家都住在大院，拉不下脸皮闹翻，只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一个手头不宽裕，但是还想拥有点好装备在服里逛逛拉拉风的高中生来说，听舒凌说可以帮他打装备，穆左还是很乐意接受的。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舒凌机器的位置由远搬近，最后干脆坐到了穆左旁边的位置。
　　她总是能给穆左惊喜，穆左缺少祖玛套里的绿色项链，隔天小丫头就打到一个交易给他，后来他说升级太慢，小丫头就天天开着他的号给他打怪物升级。有时候他没办法逃课，他就告诉小丫头去帮他打帮战，舒凌就会按时按点上线跟着大批人马攻占沙城。
　　后来，他还是逃不过逃课带来的厄运——高考失利。然后接受了父亲的提议，去当了兵。
　　穆左在医院楼外恶狠狠的抽完一只烟，有些烦恼的摸了一把头发，这舒凌从来在自己眼里都是个小太阳，今天像是个霜打的茄子——蔫了，他还真有些不自在。他手紧攥着药盒，大吐一口气，抬脚就进了医院。
　　穆左开门后发现，小丫头正蜷着腿坐在床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轻轻往下垂。
　　穆左喂她吃了药，让她又重新躺回到床上。
　　“你睡吧，我看着。”他颔了颔首，示意她赶紧闭眼睛睡觉，在他这个铁血汉子的认知里，所有的疼痛都应该用睡眠来解决。
　　“谢谢…”她因为疼痛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小穆哥哥。”舒凌从贺清冉十八岁以后就再没如此亲昵的称呼过穆左，像是应了穆左每次嘶吼的警告。
　　穆左觉得他和舒凌之间或多或少是尴尬的，毕竟过往的有些事情如今似乎还历历在目，自己像土匪头子一样的态度，和她唯唯诺诺的顺从。再听到舒凌这样称呼自己，并没有觉得过多的不可，全当是小丫头像幼时的撒娇，有病了吗，人之常情。
　　中午吃了点早上剩下的粥，舒凌又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睡觉，梦里好像还是很痛苦，蹙眉。穆左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她，再看看吊瓶，期间去拉窗帘避免了正午的阳光直射进屋，叨扰了本就睡的不安稳的舒凌。
　　舒凌可能是因为吃了两种药的缘故，胃部灼痛感减少了一些，从呕吐也变成了干呕，只是体温有些高，穆左让护士来给测了体温，38.5度。由于舒凌身体不好，不能用医院的冰块降温，只能舒凌的额头贴了一帖退烧贴，作用不大。
　　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有穆左、贺清冉，好像……还有她自己。
　　“舒凌，不要把你的爱情投入到我身上。”
　　“怎么样，这药纯度高的很，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大价钱。”
　　“我爱他，我想给他我的一切，但他不屑。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他的一切。”
　　她眯了眯眼，……做了一个又美又冷的梦，梦里太过真实，让她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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