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慈悲

　　这话刺痛了年轻的婆罗门。

　　“女人呵，不管你是何身份，都不该如此傲慢和不敬！我生为婆罗门，便比刹帝利、吠舍乃至首陀罗都尊贵。下位者供奉上位者，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更何况我并不曾强求取过什么，他既承诺会把荣华与我分享，就应当兑现——”

　　“你要拿什么来换？”兰诃露丝打断了他的话，把问题又重复了一次，“等价或者说至少对方愿意接受的，值得他与你分享财富，乃至一半国土？”

　　我的友谊，我的知识，乃至我的生命！

　　德罗纳想要这么说，却发现那些远远不能和半个国家等价；当然不能。一个国家里，就有多少人能为国王献上他们的忠诚乃至一切？而若是有人向他索要这些，说能付出友谊知识和生命，他定是要贬斥对方厚颜无耻，在做着天方夜谭的梦！直到这时，德罗纳才想起自己忘了反驳对方，他并没有想要木柱王的一半国土，只要从他的旧友那里获得一些财物乃至一次招待就会心满意足，甚至只要别说出那种轻贱他的话，就——

　　——只是也没有否认，如若能得到更多，他当然不会拒绝。

　　木柱王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婆罗门的脸灰败下来，还有深深的不甘在心底浮起。凭什么呢？他想。自己有比大部分刹帝利更强的武技和更渊博的知识，可是刹帝利尚且可以凭借武力征服土地成为国王，过得富足而富有尊严，他却只能承受供奉，又或者说是施舍——是的，施舍！不，他不该想这些。眼前的这女人，莫不是惑乱人心的阿修罗女或是罗刹女？

　　兰诃露丝不再看他，走前两步，在马嘶面前蹲了下来。

　　“你肚子饿，是吗？”她的声音轻柔，“孩子，我能给你食物，你能给我什么呢？”

　　小小年纪就已脱去了稚气、有着早熟的神性之美的男孩拉紧了母亲的手，看一眼父亲，有些犹豫地道：“我不要食物。父亲一直在努力让我和母亲过得好一些。出身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而那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方式。”

　　这当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能说出的话。马嘶还那样小，然而他已和父母一同，见过足够多的人和事了。

　　德罗纳深深吸了口气。

　　“你走吧，无瑕的女郎啊！我不会再向你讨取食物，啃食青草和野果也可饱腹。”

　　兰诃露丝若有所思地望了这家人变幻个不停的面色一眼，站了起来。

　　“难怪他们都喜欢赐福。”她轻声道，“我走这一遭，没能明白这世间的人性，倒是明白了神祇们自上而下，不时总要弄些事出来的乐趣所在与凭依。作弄了你，我深感抱歉，就让我按照这人世间现行的规则，招待您一餐饭，作为教我明悟的报酬吧。”说着，兰诃露丝摸了摸身畔的果树，上头绽放的花迅速凋谢，然后结成了艳红的果实。她摘下一个，放在马嘶手中。

　　德罗纳再定睛去看时，那少女已不见踪影。

　　“出身矜贵的女郎呵！我已下定决心，决不再教你过清贫日子。”他摸着孩子柔软的黑发，坚定地对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道，“国王们的子嗣总是缺少良师，因此我将去教导他们刹帝利的美德与武艺。作为报酬，他们也必须为我献上满意的供奉！”

　　·

　　数年之后，般度王暴毙，玛德莉殉葬。

　　象城来人为般度王举行了火葬，而贡蒂则带着五个孩子，重新回到了她丈夫昔日的宫殿中，和持国王的百子一起生活。贡提王之女对这座华美的王城并不喜爱，连带着对丈夫兄弟的孩子也心有隔阂。她那雄牛一般英伟的夫君呵！他死得不光不彩，连对外的理由，也只能用“尝试和妻子交合而触动了仙人的诅咒”这样荒诞的说法遮掩。

　　——毕竟，在逼迫玛德莉再次为他生子时往死里动了手，逼得被吓坏了的自己为了让他停下暴风雨般的拳头，在他把玛德莉打死之前先用石头把他砸死了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不管怎么说，他暴毙了。而身份这样高贵的刹帝利，怎么能没有忠贞的妻子为他殉葬？

　　玛德莉把孩子们推给了贡蒂，大而青春的黑眼睛里含着甜甜的笑，对众人说“夫君是因为和我交合而死的，我理当殉葬”，就冲进火堆跳了进去——

　　傻姑娘，傻姑娘呀！贡蒂神色忧郁地望着前方。

　　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无底洞般吸食着女子们的幸福。

　　“贡蒂妈妈？”漂亮的双胞胎中的偕天拉住了她的纱丽，“怖军哥哥又惹事了，他把堂哥们按进水底，呛得好几个哥哥差点没缓过来，现在正和难敌堂兄打着呢！”

　　贡蒂一个激灵，立马站起身冲出去了。

　　她的次子果然在和持国的长子难敌在泥里翻滚着厮打，华丽的金饰掉下来了，相互撕扯着头发，脸上还有着青肿和血渍，而劝架的坚战被几个红了眼的堂弟架了起来，威胁他要是插手就连着一块儿打；无种要急哭了，他见着贡蒂过来，立刻就扑进了她怀里和偕天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都住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贡蒂看得心头怒火蹿起，“怖军，你又做了什么，皮痒了是吗？阿周那呢？”

　　“老祖父，这边！”贡蒂话音刚落，琥珀色双眸蜜色肌肤的漂亮男孩子就喘着气，带着须发掺白的老人家到了场，“我拦不下来……”

　　“难敌！还不快住手？”老祖父毗湿摩声如雷霆，“压着你的堂弟在泥地里打架，这是国王长子作为兄长的表率吗？你们是一家人，应当相亲相爱！”

　　难敌——那个眉眼英气相貌堂堂的少年停了手，深邃的深棕色眼眸有些委屈地与老祖父对视片刻，终于倔强地挪了视线，哼了一声，站起身整理起了自己的托蒂与金饰。眉眼比他偏清俊的坚战挣开了几个堂弟的挟制，相貌平静地对他赔起了不是。

　　“说吧，怎么回事？”毗湿摩叹了口气，“你先说吧，坚战。”

　　难敌听着咬了牙，漂亮柔顺的长卷发在脸上一甩，不愿去看那个一脸歉意的堂兄。怖军躺在地上笑了一声，一见贡蒂眼神不对，立马哎哟哎哟地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十分可怜，让原本盛怒着要抽他的贡蒂忘了兴师问罪，一个劲儿地问他哪里疼，还映衬着双胞胎抽抽搭搭的哭声。

　　“哭什么哭！”难敌气得要命，捂着大腿呲牙咧嘴：他也很疼呀！怖军那个臭小子，尽往下面招呼。而且几个弟弟还在地上躺着呢，这下子倒是显得他好像在欺负人！

　　坚战倒是没撒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毗湿摩又叹了口气，让难敌不要和堂弟计较，人也打了，他会惩罚怖军的，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难敌看一眼十足十真诚地又向自己道开了歉的坚战，看一眼站在老祖父身后面含歉意微笑却又莫名欠揍的阿周那，再一看还在哭的双胞胎和哎哟哎哟叫上了劲的胖堂弟怖军，感到头都要炸了。

　　“我们走！”他招呼着仆人们扶起溺水后还没缓过劲来的弟弟们，因为生气，走得奇快无比。

　　怖军回去就被贡蒂拿着草杆子抽了。

　　“觉得自己够强壮？能把堂兄弟全打趴下，很自豪？”她看着还在嬉皮笑脸的二儿子，愈发生气，“我们这是在寄人篱下！”

　　原本不疼不痒任抽的怖军不高兴了：“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是要当王的，这里也该属于我们，寄人篱下的难道不是他们吗？我这是让他们懂得臣服，懂得尊卑！你看难敌那个样子，一副自诩王储的派头，哼，我会让他明白什么叫认清自己……”

　　“怖军！”贡蒂急促地喘了起来，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你……”

　　“妈妈不要生气！怖军哥哥只是还小不懂事，”阿周那笑着撑住了母亲踉跄的身体，一对酒窝甜得如同掺了蜂蜜，“怖军哥哥，你会道歉的，对吧？妈妈很辛苦。”

　　怖军看他一眼，心知这次确实过火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自己知道错了，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又跑了出去。

　　“好好陪母亲。”坚战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阿周那，以安排的口吻这样道，“我去劝劝怖军。”

　　贡蒂头疼地坐在原地，把三个最小的孩子抱紧了圈在怀里。

　　要是玛德莉在就好了。她想。怖军总是很听她的话。

　　坚战的劝说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拳打脚踢是怖军天性就喜爱的事情，在无数次把难敌的弟弟们弄得伤痕累累乃至险些没命之后，难敌终于忍不住开始想办法要他的命了。

　　事情实在闹得太大，虽然彼此都没有声张，但年青一代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毗湿摩决定把这群皮小子们扔去跟着出色的刹帝利们学学武技好好吃点苦头，把精力放在更有用的地方上。在换了数位老师都没见小混蛋们关系缓和一点之后，毗湿摩给他们选定了一位颇有经验的婆罗门作为新老师，来带这群小皮猴在林子里好好吃吃苦。

　　——那位婆罗门，正是德罗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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