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慈悲

　　婆罗门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除非父母位高权重，寻常者要是执着于清贵，就得受穷，拉下脸做事，就能富裕。德罗纳渐渐意识到人们不是因为婆罗门身份尊贵而敬重他们，反是因为他们做的事让他们看起来必须受到敬重。他不愿行商，也不愿依附国王们为他们歌功颂德，那么，用这一身学识作为老师换取学生们的敬重，总是可以的。

　　“父亲，阿周那给了我一罐奶油，”貌若光辉的马嘶抱着个瓦罐，难得惊奇地瞪大了眼，“他居然叫上了他的弟弟们，跟着母亲一起弄这个，然后对我说这是献给您的哩。”

　　德罗纳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接过瓦罐一尝，明显更惊异了：居然极其纯正，可见的是个熟手！那个孩子啊，从前吃了不少苦，却懂得了怎么生活，也非常有心呢。他略一思忖，拍了一下自己身边，叫儿子坐过来听他讲话。

　　“我的孩子，你知道，在般遮罗国的木柱王还是王储时，我和他是朋友。但是后来，我们之间的友谊破裂了，因为他成为了王，而我仍旧是一贫如洗的婆罗门。当我上门去找他的时候，他用不可容忍的话将我赶出门去。我的孩子啊！我知道无论是般度之子还是持国之子，你都和他们之间关系甚好，但是且谨慎些！不要让这友谊成为最后刺向你的父亲我的一把刀。”

　　“父亲，您是说？”马嘶有些莫名，“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啊。”

　　“我是他们的老师，你是我的儿子，他们对你只会展现出友好。而最终会出现的，也不是那样的问题，而是更危险的事。”德罗纳满怀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果我选择的生活方式如同你的舅舅慈悯，又或者难敌和般度王的孩子们在继承权上并无牵扯不清，那么我不会多说些什么，生活自会教你选择的智慧。然而……”

　　然而坚战名正言顺地拥有王位的继承权，他与难敌之间终会浮上水面的冲突不可调和。毕竟坚战的父亲般度王因为政绩与战绩在象城内声望显著，而难敌确实是先出生的，身份居长，且他的父亲正掌权。就连老太后贞信和般度以及持国的两位母亲，都因为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征兆，并被混乱的政局所迫，最终选择了一起离开，到林中去苦修，好避开这些烦忧，平静地度过自己的晚年。

　　“那我就不在谁当王的问题上表现出更支持谁，这不就好了？”年轻的婆罗门少年笑得像初升的朝阳，眉眼之间毫无阴霾，“好了，父亲，你还没说前几日神神秘秘地问弟子们愿不愿意为你做一件事、做到了就把自己的一切武技教给对方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难敌挺好奇的，他托我来问您。”

　　“知道了就没意义了。”德罗纳摇摇头，“更何况，那是我的一点小私心……”

　　数日之前，他询问众弟子，有谁愿意为他完成一件事，他就授予他们全部武技，却并没有提要做什么。于是众位弟子中没有人出声，只除了般度王的三子阿周那。那之后德罗纳在面上仍旧视众人一如往常，但私底下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既然阿周那不问缘由就愿成为他手中利器，那么倾囊以授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那个孩子很努力，也很聪颖。重感情，但该硬下心时也未表现出犹豫，是天生的弄权者。

　　可惜了。为师者回忆着他这些年所教过的每一个学生，几乎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到这么惋惜……除了一个出身苏多的，叫迦尔纳的孩子。在数月之前，他离开了这里，去往能教给他更多的地方去了。

　　·

　　“阿耆尼，我还要这么走到什么时候呀？”

　　白衣素发的少女怀中抱着个极小的包裹，脱了鞋子，试探着把脚伸入河水中，打算趟水过对岸去，“这深山老林的，并不会有什么人在，更别说有谁能给我答案吧。”

　　“一个老人家。”跟在她身后的火神好脾气地笑笑，丝毫不在意少女并不客气的话，“我注意到，你对我们这些高位神不以为意？对我和因陀罗也好，对那两位也好，在天界的时候就是这样。虽然不明显，但我和我的兄弟都看出来了。”

　　“嗯。因为你们是活在人们记忆里的生命。”兰诃露丝提着布料走在湿滑的河底道，“要是没人记得的话，就会从第五界倒退回第四界，然后自然衰亡。”她仰起头，纤细的手挡住阳光，金色的尘埃从指尖泻下，修长的脖颈映衬着微卷的长发，“不过，这样努力着想要延续下去的姿态也是很美的。只是会流很多血。用人们的恐惧鲜血和欲望，去迫使他们记住自己。已经偏离了啊，一开始的初衷。”她垂下头，终于走到了对岸，面色平淡，“不过，这也是必然的吧。”

　　阿耆尼闻言，不禁有些无奈：这话说得，就好像她不是生存于此的天女似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天神们心知肚明的事实。毗湿奴的妻子拉克希米不正是那座神堕之城被攻破时，那个美目如莲者从被俘虏后用以汲取力量的不知名神明们中，用分战利品的名头救出来的公主么？要不是这样的话，只怕那个小公主也是要被描述成“甘露”，彻底消失在时空里的吧——虽然不知道，拉克希米对此到底有没有怨愤。

　　大概是没法有的。因为他们去到的时候，她的族人早已衰败之象尽显，很快也要消失了。

　　而在当时，她眼里满满的，是想要活下去的恐惧。

　　“兰诃露丝，美丽的女郎啊，这话不要向别人说起。”火神感慨着笑道，“我和老一代神明们并不会在意，因为都经历过了，但是年轻人们心思是很活泛的，你这话他们不爱听。”

　　他们谁也没提兰诃露丝身上的蹊跷：她实在太坦然了，而明显知道些什么的因陀罗又并没有提，于是阿耆尼就也当那些奇怪的细节并不存在。像普通的朋友那样相处就可以了。至于那些事情，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年轻男孩？”少女突然迟疑道，她拨开一丛枝叶，把正在练着射箭的少年指给火神看，“不是说，是位老人么？”

　　有着英挺之姿的男孩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皱眉转过脸来，搭弓射箭，只听嗖的一声，兰诃露丝头顶之处的树干上，便稳稳地插着一支箭，而后那苦修婆罗门打扮的少年便寻了过来，却没找着什么动物或人，只见一个小小的布袋落在了地上。

　　他把它拾了起来捏了捏，打开一看，是朵极小极精致的半透明不知名花朵，想了一会儿，把它挂在树枝上，拔下自己的箭回去了。于是树叶梭梭动了数声，兰诃露丝从树冠里跳下来，摘下那布袋，重新放入怀中；而阿耆尼想起那男孩俊美的容貌和身上的圣线，叹息了一声。

　　勇武的迦尔纳啊！他生为刹帝利，却以苏多的身份为人们所知；为了学习武技，他伪装成一个婆罗门，去向人中之狮骗取知识，此真世事无常。

　　壮臂的英雄啊！他与命运擦肩而过，是时不与我，也是振臂而起，为不甘的命运一搏。

　　“走吧，心存疑惑的女郎啊！我带你去找持斧罗摩，他一定能教会你这世间的人性——在人世间，再没有人比那位大智慧者更擅长替人解难的了。”

　　火神此话大概不假：美髯的婆罗门老当益壮，被远方而来的客人惊扰时，知道她是一位吉祥天女，便很愿意将一切她所疑惑的相教授，包括他从前人处继承来的种种人世间的真理与常识。迦尔纳因此被告知师父有客人来，请他自便几天。少年脑海里闪过了前日那小布囊精致的样式，想也许和那有关，心中对来人升起了些许好奇，便不时从持斧罗摩会客的地方外头路过，想着也许能看到来人是什么样。

　　他并没能看到，也不泄气，转头就接着练箭术去了。

　　兰诃露丝倒是注意到了他在外头走动，感到了有趣：“尊敬的持斧罗摩，那是你的学生？”

　　“是的，那是迦尔纳。”有着一把漂亮大胡子的婆罗门神情很自豪，“是个出身良好的婆罗门，很有灵性，勤奋肯学，性格直爽，又长得俊美。我的这个学生啊，以后一定大有所成！”

　　隐去身形的火神听了，不由暗生感慨。待到三天之后，火神催兰诃露丝告别离开，因为持斧罗摩有别个客人来了，老人家一听见求见者的名字脸色就变了——明显来人和他关系不和。

　　“那么这段旅程，可以结束了么？”兰诃露丝问。

　　“那么你懂了吗，这人世间的人性？”火神回问。

　　兰诃露丝摇摇头：“我看到的和我听到的，远远不是一回事。人们的想法、说法、做法和最终的结果，无论哪一样都几乎是无法重合的。唯有一样不变，那就是逐利。”

　　火神笑了，把她推进了火里。

　　“不尽然。有些事只有投身为人才会知道。妙目的女郎啊！是时候了，就让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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