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慈悲

　　难过？没有的事。

　　有新生命要来到了，应当喜乐才对。

　　然而玛德莉分娩的时候，贡蒂的心脏仍险些停摆。那个可怜的孩子，她不光早产了，还一次性要生两个！她从不知道那具瘦弱的身体里有这么多血。孩子生出来之后，玛德莉还在流血，干在草堆上凝结成块的，不断流出覆盖其上的，刺得贡蒂双眼酸痛。她抓着努力朝自己露出虚弱的笑的女人那瘦得能摸见骨头的手，在那一刻不停地向与玛德莉生下双胞胎的双马童神祈求着，祈求他们能让玛德莉挺下去——

　　“俊美无双的双马童神啊，慈悲为怀的医药之神啊！发发善心，救救这个为你们产下子嗣的女子吧！”她在心中低低呼唤着神名，祈求着，即便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孩子已经平安降生了，至于生下孩子的女人，谁会在意她的生死呢？母亲因为带来生命而死去，难道不是司空见惯的吗？

　　幸好，玛德莉后半夜发过烧之后，一天天好了起来。

　　“无种和偕天，谁是谁呀？”怖军扒着两个弟弟的襁褓，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娃娃，手脚重得叫玛德莉露出了担心的眼神，“玛德莉妈妈，快跟我说说，我又忘了哩。”

　　“猜呀，怖军。”玛德莉笑得漂亮的大眼睛弯了起来，眉眼间带上了些爱娇的孩子气，“猜对了多给你两个炸糖球。”

　　怖军一听眼睛亮了，舔了舔嘴唇直咽唾沫，可是到最后也猜不出双胞胎谁是谁：他总不能问这俩小东西谁是谁吧？他们还不会说话呢！这让长得比他哥哥坚战还高的小胖子垂头丧气起来。

　　“哥哥，酒窝深一点的是偕天，嘴巴小一点的是无种呀。”小阿周那已经能把一句话说得很完整，他笑嘻嘻地从抱着大篮子的贡蒂身后跑了过来，琥珀般双眸十分明亮，酒窝很深，笑容很甜，“我说得对么，玛德莉妈妈？我要是说对了，那我也要炸糖球。”

　　玛德莉点点头，从自己那份里分出来两个塞到他手里，和贡蒂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阿周那！”怖军大叫起来，“小孩子吃那么多炸糖球做什么？给我啦！听见没有？”他转身去追已经开始把糖球塞到嘴里的阿周那，追得阿周那东窜西跑，好不容易把人揪到手里之后两个糖球都没了踪影，于是他嗷嗷叫着伸手要去抠阿周那的嘴，把弟弟吓得捂着嘴滚到了草地上，然后扑进了长兄坚战的怀里。

　　“阿周那，怖军，别玩了，小心摔着。”已经是个小小少年的坚战把阿周那往自己身后一护，“父亲，怖军也到了和我接受教育差不多大的年龄了，明天我们去找尊敬的婆罗门的时候，也请带上他，让他接受吠陀知识的熏陶吧。”

　　“你说的不错。”他身后那苍白俊美的男人摸了摸长子的头，没有错过三子眼中明亮狡黠的光，“阿周那也可以一起来——”

　　“啊？”怖军皱了一张脸，他其实很不喜欢那些总害他吃不饱的家伙；阿周那的双眼倒是更亮了，他知道有父亲和婆罗门在，怖军总不敢再抠他的嘴；而且那些苦行者们会喜欢他的，就像几乎每一个和他们兄弟打过照面的人总会更喜欢他一样——这认知刻在他本能里，仿佛早已熟知这一点有亿万年。

　　——般度捕捉到了这一点。

　　他的第三个孩子，确实是个天性与天帝因陀罗相仿的刹帝利，只可惜不是长子。般度把目光移开，笑看着他莲花般娇美的妻儿，想起了他远在象城的盲眼兄长。

　　目不能视、脾性柔韧、倔强又俊美的奇武王长子，原本因为残疾并无法继承王位的人，除了目盲可以说近乎完人，啊，还有管理着象城的期间过于温吞，并没有什么令人瞩目的战绩，倒是因此被称赞为人温和——对于刹帝利来说，听着实在不像个好词。

　　为什么要这样急切地求子呢，哥哥？俊美的般度王惨白如纸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柔软得近乎怀念的笑容。虽然现在是你看管着的，可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即便我犯了错，那份财产也合该属于我的儿子才对。

　　“你是生来要做国王的，坚战。”面容苍白的般度王突然温柔地对长子轻声道，“不要忘记这一点，我的儿子。你是我送给我那亲爱的兄长的礼物，我期待着你与他相见，并从他手里接过替你保管的财物。”

　　坚战点了点头，父亲把他的手捏得有点疼。

　　当天晚上，般度向玛德莉提出要她再生一个儿子，然后贡蒂瞪了一眼白了脸的玛德莉不许她说话，把孩子们赶了出去，回过身对着丈夫作出了歇斯底里的模样：

　　“国王啊，我坚决不同意这一点！”贡蒂在脸上挤出一个冷笑，“她实在狡猾，一次求子竟然招来了两个神，求得了两个神子！这是不实诚的做法，我坚决不能忍受这一点。”明丽的女郎冷然道，“这是欺骗，是隐瞒，是对我的伤害。夫君，您已经有五个孩子了，他们强壮美丽，聪慧有福，您要比常人幸福得多。如今玛德莉也有两子了，要满足她想成为母亲的愿望，这已经够了。只是继续求子的话，人人皆知您不能生育，本身坚战就是赶在您王兄的长子难敌之前生的，再继续求子，在外人眼里，您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呢？”

　　“贡提王之女。”般度的声音平静得教人害怕，“多子即多福，我们这是在为象城增添福气。身为妻子，遵从丈夫……”

　　“您是要让世间人都知道，您为了求子，把两个妻子都逼迫成浪荡的娼妓了么！”妙目的明丽女郎贡蒂惨然道，“夫君啊！请停止这样的行为吧！我为您生育了三子，就请把这个当成对我的恩典吧！”

　　般度王眯起了眼，并未回话，但总算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躺下睡了。贡蒂要去外面把被赶出草棚的孩子们叫回来。玛德莉放下双胞胎跟了出去，拉住了她的手：“姐姐，夫君会生你气……”

　　“有什么好气的？”贡蒂的声音有些冷淡，“还是你真想生第三个？”

　　柔顺如鹿的年轻女人睁大了眼，恍然不觉贡蒂已经推开了自己。

　　除了入梦便无愁的孩子们，这一夜，般度王的家庭无人入眠。

　　而远隔重山之外，般遮罗国的木柱王也正寝食难安。

　　他求学时曾经有一位好友德罗纳，他敬他上进坚忍，学识渊博。他们相交数年，感情甚笃，他甚至说出了等他登基为王，便会请那好友与他共享荣华。后来那位好友离开了，为向素有威名的持斧罗摩求取财物而离开。他曾以为清贵骄傲的友人，确乎像他父亲所告诉他的那样，是借清贵出身光明正大地讨取利益的乞丐，比强盗更可恶。他怎么能接受这种人为友？从未清贫地生活过的年轻国王感到了痛苦，并在友人找上门来时用话将他赶了出去。

　　那个婆罗门，他来向自己讨要权势来了！木柱王十分不安，既像为自己羞耻，又像将面临未知的恐惧。

　　而满怀希望而来的德罗纳，满怀怒火地背起了他所有从持斧罗摩那里讨来的武器，带着妻儿离开了般遮罗。

　　途中他遇到了一个容貌精致不似凡人的少女，那少女身无长物，两手空空，白衣素发，神情恬静，一双眼仿能看到人心底里去，又好似什么都映不出。她身上纤尘不染，蜜色肌肤皎洁得叫人惊讶，宛如天上月落入世间。

　　“日安，尊敬的婆罗门。”那少女抬眸，“阿耆尼的神庙，是往这边走么？”

　　德罗纳为她指了路。少女道了谢，毫无停顿地与这家清贫的婆罗门错身而过。德罗纳看见自己妻子眼里闪过了艳羡，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看得出来，只有优裕到了极点的家庭才能养得出那样的女儿。而自己的妻子，年纪轻轻，面庞上就有了皱纹，双手满是伤痕老茧，手粗得和树皮没什么两样。

　　“爸爸，我饿了。”夫妻俩唯一的儿子马嘶低声道。

　　“那位容貌可亲的小姐啊！如你所见，这里是城外，没什么人家，我们无法找到能施舍我们食物的人。”德罗纳忍耐片刻，终于出声叫住了宛如半月的少女，“我的孩子饿了，城内——国王并不欢迎我们。您能施舍我们些食物吗？”

　　那少女停住了脚步。

　　“年轻的婆罗门啊！”她的话语毫无波澜，“我不知道施舍，我只知道交换。你向我求取延续生命之物，是想拿什么来换呢？人中雄牛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事无巨细地知道。要得到什么，只有伸手去取和以物易物两种途径。能在国王的朝堂中获得供奉的婆罗门，无一不是如此。你向木柱王所求的，又能给他什么来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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