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彼岸

作者:斯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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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 章


      不知为何,许岸的脚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就沉重无比。爸爸开了辆帕萨特车直接把她送到家,然后她看到奶奶。戴着花镜,坐在炕桌上算帐。
      “你咋回来了?”
      “爸让我回来一趟。”
      许岸的家是个套院,前前后后有八间房,是最老式的起脊砖房,奶奶说这些房子都是爷爷一砖一瓦盖起来的,盖盖停停用了七年时间,转眼二十多年了,窗还是木框小格的,上过漆换过玻璃,墙还是红砖水泥,加固过没罩过面。周围平房越来越少,左邻右舍都敲锣打鼓地买新楼房迁新居,社会在进步,一切都在变化,奶奶能固守的陈旧越来越少,而那些陈旧在不断地累积和增加,包括年龄和老化的身体。
      这一次,许岸和奶奶的对话异常严肃。
      “许岸你掂量掂量轻重,再说你的决定。”
      “我有点后悔,没和姑姑否认,或许那样,大家都好受点。”
      “承认是对的,一意孤行就大错特错,奶奶不能完全理解你们这一代的追求,但你这种行为,我绝不允许。”
      “奶奶,你不知道我多喜欢她。”
      “作孽!”奶奶拍桌子了,愤怒聚焦在她的眉心,拧成一个谁也解不开的疙瘩,“别说我还活着,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同意。”
      “我不求您同意。”
      “那你回来干什么,干什么!”
      “回来做自己的事。”
      “你不和她断,别指望我再给你一分钱,我还要把你名字收回来,你不配叫许岸,不配做我孙女。”
      “奶奶,虽然这是你们不喜欢的,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从小到大我都听你们的,
      你们不能让一次步吗?”
      奶奶沉默了好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岸不敢看奶奶的眼睛,她怕看到眼泪。“对不起,奶奶。”

      对话在沉默中静止,许岸知道,矛盾并没化解。

      若不是亲眼看到,许岸真不相信爸爸会搞起那么大的公司,部门齐全,办公室装修够豪华,在爸爸的引见下,她见到了何百万,皮肤黝黑,高大夯实的一个老头,他的女儿和他一样黑,叫何严,二十九岁,财专毕业。这种学历在别的公司能做出纳算有门路,但是在这里,她却是说一不二的财务主管。
      许岸遇人不多,但一向与人为善,尽管这位何主管摆着架子说话,她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仔细想想,何主管不爽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爸爸把她的会计师挂在嘴边,那过分得意的口气对方听了肯定别扭。
      只不过,天下最正直的吹嘘便是父母以孩子为荣,即使语言很浮夸,即使能听出虚假的成分,善良的人们还是会抱以赞许的态度。
      爸爸称呼何严何主管,何严叫爸爸老许。
      许岸总觉得爸爸有点奴相,仰人鼻息。打开帐本许岸大吃一惊,即使是练习帐也不会搞得这么乱,这么脏。
      爸爸在一旁叮嘱说,再过两天税务稽查要来,你好好看看,这些帐目有没有什么漏洞。
      许岸说:“你在电话里不是这样说的。”
      “傻丫头,我跟他们说你是会计师,帮公司的帐目把关的,查出问题在稽查来之前就解决了,不然哪方便这么查帐啊。”
      “爸,这公司你占多少股?”
      “三成。”
      “可你们不是股份公司啊。”
      “当初合伙的时候,还没有公司,我出了三十万,他出七十万,后来有规模了,就成立公司,说办股份公司麻烦,就没搞那么多,不过我有老何写给我的字据,我问过律师了,有效。”
      许岸觉得不妥,一时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用了一下午时间翻看了所有帐本,看看窗外,黑蓝色的夜空下,小镇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起,她怀抱着失望拿出手机,想听听夏枫树的声音。
      夏枫树正在下班的路上,即使在有些嘈杂的电话里,也听得到另一头的繁华,而夏枫树,似乎和她一样累。
      “夏枫树,你想我吗?”
      “一点点。”
      “怎么是一点点?”
      “我只有一点点空闲的时间。”
      许岸笑了,温柔一点点驱散疲惫和失望,这时,爸爸进来了,问看得怎么样了,许岸说:“爸,你快点撤股吧,迟早要出事。”
      爸爸慌了,追问许岸为什么,许岸随便翻开两页,就挑出三个问题,“我还没看票据,估计问题会更多,就是开杂货铺也不能这么记帐呀,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有十五六个税要补缴。”
      爸爸连忙打电话,五分钟后,何百万和何严都来了,说话的腔调都降下来,三句里面有两句是表扬许岸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地列出来,说得越多,何家父女脸上的笑容也越多,当然,那是堆起来的笑,话里话外都是对许岸的阿谀,好像她是救世主,能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似的。
      许岸不明白,随便找个老会计,都能看出问题来,而且比自己看出的还要多,毕竟自己的经验少,他们何苦要等稽查上门时才想起找个人来看看帐呢?
      说了近两个小时,何百万说:“就得麻烦大侄女你给重新做一套帐了,差多少税告诉我,我明天就去补缴。”
      许岸说:“这不合适,我不是公司的财务人员。”
      “有啥关系嘛,我一句话你就是了,你是老许的闺女,说你在公司上班,谁能反对,谁能不认?”
      许岸仍然推辞,“还是何主管来做好些,我可以帮忙。”
      何严笑着说:“别叫我主管了,我哪配啊,我还是帮我爸去酬钱补税了,时间太紧,不太好整。”
      何百万对许爸爸说:“老许,这屋里的就看你的了,我去整钱,咱这公司别刚立起来就被查封了。”
      许爸说:“小岸,那你就整吧,这也是帮爸。要不那两万爸给你,不用打借条了。”
      许岸哭笑不得。“我可以做,但不要以我的名义。”
      “你整嘛,整完让何经理盖章。”
      二十个小时,许岸做完了她能做的,回家时已是第二天深夜,奶奶睡了,窗帘缝隙里的月光刚好投射在奶奶身边,像一条银色的分界线,许岸便沿着那线躺下来,她有些饿,但是太悃了,手不自觉地越过那条月光线,搂住奶奶,她睡得像只发育中的小猪。
      睡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许岸睁开眼睛,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奶奶包了酸菜饺子,她吃了好大一碗,夏枫树,你也想吃酸菜饺子了吧。

      奶奶不和许岸说话,有空就去院子里侍弄她种的小白菜,雷老四和他儿子来了,三个人坐在葡萄架下喝茶说话,大体就说近来哪里的房子涨价,哪里新开了小区,许岸两只耳朵都在听电视,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
      “啥时候回来的?”雷东坐在肮的另一头,细长的眼睛盯着电视。
      “前两天。”
      然后就没有对话了,只有电视里的人说个不停,本来许岸不觉得闷,但旁边这样坐一个人,倒让她闷起来。闷就出去走走吧,她站起来,雷东也站起来,“上哪,我陪你。”
      “不用。”许岸诧异。
      “老太太让我陪你。”
      “我奶奶?”
      奶奶让雷东陪着的原因,在好久好久之后,许岸才领会到。

      爸爸忙着应付税务稽查,钱迟迟没有到位,无所事事的许岸去看了亲妈,同母异父的妹妹,一年见上一两次的亲人见了面还是很亲近,妈妈问东问西的,倒不是怕许岸受委屈,是想多听些值得她炫耀的事,然后抱怨许岸的妹妹不是念书的料,不知道她的将来怎么打算,许岸觉得妈妈老了,眼角的细纹一层层地加深,眼睛也不再是明亮的,美貌在岁月里消失殆尽,二十年后,夏枫树也会是这样吗。许岸心头一紧,无端生出许多酸楚的情绪来,她在乎夏枫树的脸超过自己的。
      若说弟弟和妹妹许岸喜欢哪个,许岸会选妹妹,她长着一颗小虎牙,总是笑嘻嘻的,口齿伶俐极会讨喜。许岸带她上街,雷东跟着,妹妹叫他小才哥,哄他买这买那,这份伶俐比她大十二岁的许岸都自愧不如。
      后来,许岸也跟着妹妹叫小才哥,明明比她小一岁的雷东倒应得心安理得。有了称呼,关系似乎就不那么紧绷,年轻人坐在一起,渐渐有了话题。雷东只念完初中就跟着师傅上了工地,对生活的实践远远高于许岸,也因此,颇有些少年老成。
      他开了台旧得掉渣的夏利载着许岸去她想去的地方,车的座套是用旧麻袋做的,拖拉机的座位也要比它豪华一点,方向盘像被老鼠咬过的衣服,坑坑洞洞的皮套,仪表盘上的玻璃满是划痕,难为他怎么看得清指针,有一个车门是后装的,红色夏利车,有一个白色的门,就像一块大补丁贴在胸口上,又显眼又扎眼。只有音响不错,居然是播CD的,几张碟都是翻版的,英文摇滚为主,这辆复合式破车一路嘶吼着奔驰在马路上,许岸真担心被交警招手。
      晚上,雷东带她去吃杀猪菜,胖胖的老板娘把许岸当作雷东的女朋友看待,许岸倒没觉得不自在,倒是雷东再三解释,两天了,许岸头一回听他重复说一件事,他越解释老板娘越逗他,到后来,他脸都红了。
      许岸觉得他有点可爱,很实在的人。
      “你那车咋整那么个性啊。”
      “总往工地开,太亮堂招灾。”
      “我还头一回坐在麻袋片上呢。”
      “我车上不坐美女,都是些灰灰土土的爷们,整得太好浪费。”
      “车是你自己买的?”
      “恩,三手车,去年年底发了七千块钱资金,我就买了它。”
      “七千块?”
      “我们二老板的旧车,半卖半送。”雷东不喝酒,烟却抽得很重,他抽烟的样子很老成,应该是五年以上的老烟民了。
      许岸不禁想,我从没用自己挣过的钱买过东西,那辆破夏利在她的成长领域里简直金光闪闪价值连城。
      “你在家能玩多久?”
      “一星期吧,就要回去上班了。”
      雷东点点头,“老太太要修院墙你知道吗?”
      许岸摇头,奶奶根本不和她说话,她从何得知呢。
      “你们祖孙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许岸没作声,雷东说:“不管为啥,我支持老太太。”
      “为什么?”
      “从我认识老太太到现在,她从没难为谁,更没有错过。”

      第二天,爸爸来了,许岸本想一手交借条,一手拿钱的,却被爸爸神神秘秘地开车接走了,许岸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爸爸的车停在铁路桥旁,一脸凝重地说:“小岸,出事儿了。”
      “什么事啊?”
      “你做的帐出事儿了,稽查说漏了四十万的税。”
      许岸脑子嗡的一声,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公司有半栋楼没卖,租出去了,但是没交所得税。”
      “哪栋啊,租金根本没反应到帐上,连票子都没有,我怎么知道?”
      “爸知道,可是爸不知道这也要纳税。”
      “我太冤了。”
      “反正现在把税补了,但是要追查责任,何严说这件事你知道,帐也是你做的,要你负全责,可能会吊销你的会计证。”
      “我只是帮忙,她是会计主管啊。”
      “小岸,这个事儿有点说不清楚,她说你和她是平起平坐的,都是老板的女儿。”
      “这,这像个阴谋。”
      “啥阴谋啊,为了平息这事儿,花了不少钱,她不会为了整你花那么多钱,虽然你吃了个闷亏,可是爸能找回来。”
      “凭什么,我不干!”
      许岸怒气冲冲地下了车,连走带跑地回了家,进屋就扑到奶奶腿上,有眼泪却强忍着。从小到大,她受了委屈都是这种渲泄方式。

      第二天一早,许岸去公司找何严,对方笑脸迎人,啥好听说啥,“妹子,这事儿你是有点委屈,可也没别的办法,就算我站你前面,也是两人都遭殃,何必呢。”
      “我并不知情。”
      “那我也不明白这个楼也要交税啊。”
      “你是主管,在其位谋其事,不能出了事就一推了知。”
      “那你想咋整啊,这事儿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才摆平,你还想折腾出啥花样来。”何严的脸色微变,语气也咯人了。
      “我是无辜的。”许岸起身就走,她认为谈下去也没有结果了。这时,何百万走进来,“大侄女,别那么大火气,这事儿到底咋办,你最好和你爸商量商量。”
      许岸没搭腔,可是当她走下楼时,碰上了爸爸,“小岸,你别闹了,那证没了再考呗,你还不一考一个准啊。这回连补税再打点人情,花了六十多万啊,万一闹不好,这钱就打水漂了。”
      许岸迟疑着,爸爸拉着她上楼,“爸还得在这吃饭,你给爸个面子行不。”
      “你还要我怎样。”
      “好好跟他们说说,别把关系整太僵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许岸嘴上这么说,心却软了,被爸爸拉回来,却听何严在屋子里抱怨说:“早知道这么严,我就把这个税上帐了,想省四十万,结果还搭了二十万。”
      “可惜啊,咱爷俩这把赌输了,不过好歹这事儿没摊你头上。”
      “她的帐是做得不错,但是她太小看我了,要是她能看到我这套帐,就不会那么嚣张了。”
      “谁能想到你故意把帐做乱是为了迷惑稽查,就算出了事儿也可以说是经验不够。要说我女儿这心眼儿八个大学生也顶不住,可惜这回是省稽查,不然咱爷俩肯定过关。可惜呀!”
      “爸,咱以后得加小心了,公司越有规模,税务查得越紧,这回的亏,以后不能再吃了。”
      “是啊!”
      许岸推门而入,“让我看看你的帐做得多漂亮!”

      不经一事,不长一志。
      奶奶总喜欢说这些老话来教育许岸,而这一次,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口口地抽着烟袋,爸爸坐在小凳上抽烟,许岸倚着墙,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
      “妈,你说我咋办。”爸爸问奶奶。
      “你想咋办。”
      “不就是个会计证嘛,过两年再考呗。我那是生意,我不能得罪何百万。”
      奶奶看了眼许岸,许岸说:“我不同意。”
      “许岸,咱也没有证据跟他们闹啊,光凭嘴上说说能行吗?”
      “她不会毫无破绽的,既然她跟稽查说那帐是我回来后做的,我是这两天才回来的,那么就拿出她的原始帐来,看她怎么解释。”
      “钱能通天,爸的钱没人家大,说不过人家。”
      “我要说。”
      爸爸走了,许岸坐在炕边生闷气,奶奶说:“小岸,听你爸的吧。”
      “奶奶,你……”即使之前的奶奶没表态,许岸也坚信她会支持自己,她不会让自己受这个委屈,她也会站在事实的一边。
      “这事儿整不好你爸要破产。”
      许岸心一沉,夜色渐渐无边,许岸渐渐看不到自己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严来了,她是来当说客的,许岸心知肚明。
      “从我爸开小砖窑我就给他当会计,那会儿我才十六,这么些年,啥风浪都经过,啥样的人都应付过,这把省里来稽查我们老早就做过准备,该请的请,该送的送,帐上有问题我知道,大头儿的我都补齐了,有些小的疏露是我故意留下的,因为这些老爷们要利也要名,省稽查要是啥也查不出来,他们是不会走的。你非要做我也不能拦着,你为自己做过的帐负上责任也没什么不对吧。”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破坏你的计划呢?”
      “你爸总跟我说你多厉害,多高学历,马上就要回公司帮忙,我知道他在给我话听,深怕这二年少分了他的红。哼,他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担了多大风险。”
      “你是要给我爸个教训?”
      “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出多少力拿多少钱,有多大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你有专业水平,但在社会上捞饭吃,只专业是不行的。”何严说这话时,有股成竹在胸的傲慢。
      真是够专业的羞辱,许岸觉得脸被踩在地上,讽刺的是,她是自己把脸贴在地上的,而别人只是不小心踩到她。

      许岸仍然想不通,这件事到底是从哪里错起,奶奶一句话点醒了她,“那是帮人做帐,你以为是帮同学写个作业吗?”
      “您怎么不早提醒我?”
      “得个教训吧,路长着呢,你的性格要做个好会计是得改一改。”

      事情过去几天了,许岸仍然没拿到那两万块,她不得不催爸爸,爸爸来了,说先给一万,那一万过两天再给,态度明显就是一个字,拖。爸爸想让她留下来,去公司帮他,有了前面的事,许岸更应该留下来,和何家父女斗争到底。许岸当他痴人说梦,有国税大好的前途不做,要窝在这里卧薪尝胆吗?
      奶奶在修院墙,雷东每天都来,许岸便和他聊聊天打发时间,每天一通电话催爸爸给钱,这种手段她还从未动用过,从小到大,没为钱操过心。转眼就在家呆了半个月,许岸心头的野草已经有半米多高,就快挡住她的眼睛让她失去方向了。她急了,跟爸爸吼了,然后她拿到钱了。她不理会喋喋不休的爸爸劝她留下来的话,到火车站就买了第二天的车票。
      她给夏枫树打电话,有些惶恐的迫切,深怕再也看不到夏枫树似的。
      夏枫树的反应并不热烈,她本就不是个热烈的人,反倒是有些虚弱的语气令许岸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许岸追问,夏枫树只淡淡说了句,工作很累。

      一进门居然看到姑姑,许岸十分意外,昨天还听到她和奶奶说电话,看来她是坐飞机回来的。姑姑很严肃。
      直到姑姑开口之前,许岸都不能想像她会被国税局取消公务员录用资格,她想不到,完全想不到,她想的是回到夏枫树身边过她们想过的生活。
      这世界怎么了,许岸懵在那。
      因为涉嫌会计违规而被吊销会计证,然后有人给国税打了匿名电话,然后有人拿走了许岸屁股底下那把国税椅子,那是成百上千的人争夺的位置,拿到的那个人一定会兴高采烈地享受命运的垂青,而许岸,在一连串意外面前,欲哭无泪。
      人的性格和想法是会变的,温淳的许岸似乎无法原谅打乱她美好生活的人,她很少责备别人,可是这一次,她怪她的爸爸。他毁了自己的生活,他是这噩运的始作俑者。
      她退了火车票,一时间她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夏枫树。她给夏枫树打电话说过两天才回去,夏枫树竟然没问为什么。许岸有些失望,却又有些轻松,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现状。

      院墙已经砌好,水泥面已经抹平,雷东正在收拾工具,看到她说:“过两天再刷层涂料就完活,这一块和这一块是你帮我砌的,要工钱不?”雷东长长的手臂在院墙上比划着,明明说着玩笑话,却用极认真的语气。
      许岸苦笑,这堵墙是她半个月来唯一做成的事。过两天,它不会莫名其妙倒塌吧。许岸不能再信任自己,她坐在院里刚刚返青的葡萄架下,思索着,徘徊着,姑姑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眼睛还有点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姑姑说了些劝慰的话,世事难料之类的,只要努力,人生有大把的机会和大好的前程。
      许岸听不进去,她担心失去这个工作,夏枫树一定会重新计算未来。

      晚饭吃了啥,许岸忘了。
      在东屋躺了一会儿,又去了西屋,她推开窗户,今天吹北风,清冷刺骨,李大婶来给奶奶按摩了,雷东也来了,站在她的窗口说:“饿不,带你吃点好东西去。”
      许岸不饿,但是和他一起去了,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地方,和一些与己无任何关联的人说话,更容易打发时间。
      她到东屋跟奶奶说了一声,奶奶说早点回来,李大婶正在给她按腰,声音不大不知道在说什么,许岸觉得她在说是非,躲躲闪闪的眼神令人反感。奶奶额前的头发在白炽灯下愈发雪白,奶奶的脸很平静,只有微皱的眉头流露出痛楚,许岸莫名地担心,又说不出关心的话来,暗暗的,她在和整个家较着股劲儿,从夏枫树的问题开始,到她失去公务员的工作,整个家庭都在和她作对。她不想认输,即使现在一文不名,她仍以夏枫树为信念,更努力地支撑。
      雷东带她去了夜市,胡乱吃着小摊上的东西,许岸买了两件睡衣,黄色的给夏枫树,蓝色的给自己,她还想买拖鞋,杂物包,桌垫……忽然间,关于家居的一切都吸引着她,她们的家,这个念头令许岸雀跃起来,那些阴暗的遭遇所带来的负面想法竟一扫而空。
      人活得简单,快乐也来得容易。
      从此以后,只靠自己来生活,会有想不到的辛苦,但也会有自力更生的快乐,夏枫树会喜欢的。
      回来的路上,许岸才发现雷东的车换了座套,浅青色的,面料不高级,却足以表达一份心意,当你发现有人在意你说过的话时,那种被重视的快感很惬意。
      雷东的话也多了些,沿路介绍那边的山,这边的路,道边的厂房,大片的庄稼地,北方的天空是最辽阔的,路也少有起伏,视野通畅,深夜,自由奔放的风一缕缕地融合在一块儿,空气格外明朗,没有一丝杂质。夜空的深处总会有一两颗又大又亮的星吸引你的视线,那些灿烂夺目的东西常会令人失去方向感,因为它们不是来指引方向的,它只是来告诉你,它很漂亮。
      许岸莫名其妙地不安,雷东说:“明天去买涂料,一块儿去吧。”
      “不了,明天我要去买票。”
      “要走啦。”
      “嗯,今天就不应该退票。”许岸把不安归结于她还在家,她应该把钱尽快送到夏枫树手里,她已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能再功亏一篑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这事情没解了,她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了,否则姑姑也不会和自己说那些话。
      “老太太说颜色让你选呢。”
      许岸没理会儿这句话,自顾自地将视线转向窗外,她并非不想理会奶奶的想法,只不过,她选择了夏枫树,便顾不了更多,否则到最后,她什么也做不成。
      这时,电话来了,那铃声是夏枫树专属的,车已在家门前停下,许岸边下车边接电话,她的心情好极了,这是她回来后夏枫树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
      许岸说:“我明天就去买票,后天回去。”
      “这么急,不多陪奶奶住几天吗?”
      “不了,我搞到钱了。”
      “许岸,那钱,我不需要了。”
      “什么意思,晚了吗?”许岸站在刚刚砌好的院墙前,夏枫树的话像蜜蜂一样蛰到了她,难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漫长的沉默,许岸的心快跳出来了,可是她又不敢催促,因为她隐约意识到将要听到的话有多可怕。难道,难道她又去找童展了?
      “今天中午,我又给你姑姑打了电话……”
      “什么?我姑姑?你怎么会给她打电话?你说又,那你们之前就联系过?”
      “是我从你电话里偷看你姑姑的号码,然后我告诉她我们的关系,我希望她能让你离开我。”
      许岸的手紧紧抓着墙,未干的水泥上立刻陷出一个掌印。
      “那三万块钱的理由是不存在的,是我编出来,使你不得不回家去想办法,因为你姑姑无法说服你,只能让你奶奶来解决这件事情。”夏枫树的语速很快,深怕说慢了便说不出口似的。“今天我打电话给你姑姑,她告诉我,你丢了工作。”
      墙上的印子又多了几个,许岸的另一只手快把手机握碎了。
      “许岸,放弃吧。”
      许岸将手机重重捶在墙上,掌心传来锥心的痛楚,只有一瞬,这痛楚提醒她刚刚承受了怎样的伤害,然后,她认为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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