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彼岸

　　“许岸，你有钱吗？”
　　睡意浓浓的许岸腾地坐起来，身边的夏枫树侧身背向她躺着，许岸怀疑刚才听到的话是不是她说的。“你问我？有钱吗？”
　　“是啊。”夏枫树转过来，“你有吗？”
　　“要多少？”许岸心中惴惴，她担心夏枫树故意出难题考她。
　　“三万。”
　　“什么时候要，做什么？”
　　“投稿有回音了，他们愿意给我出版，书号他们给，但要我自己出制作费用。”
　　“真的啊！”许岸像猴子似的蹲在床上，“你真沉得住气，现在才和我说，你放心，钱我来搞。”
　　“你怎么搞啊！”
　　“你别管啦，等着看书吧，我家夏枫树要成作家啦！”
　　“三萬不是個小數目。”
　　“怪我没有存钱的习惯，否则……”许岸有些懊恼，很快又喜形于色，“相信我，我一定能办到。”

　　卡上只有四千多块，奶奶的生活费每个月按时到帐，后天就是到帐的日子，只不过一千块对于三万来说杯水车薪，许岸根本不指望。她的经济来源是奶奶，可是她没办法以夏枫树的名义去要三万块，也张不开这个嘴去要。
　　许岸的原则将她卡在一个很小的格子里，举目四望，她想到了兰韦晴。
　　即使本着一定会还的心情去借，在真正面对的时候，仍然像迎着八级大风似的张不开嘴。兰韦晴说：“你别别扭扭地想说什么？”
　　“人最难开口的还不就是那几件事。”
　　“应该不是示爱，该不会是借钱吧。”
　　许岸的呆笑默认了后者，兰韦晴微惊，“你会缺钱吗？家境好，人品好，无不良嗜好不贪慕虚荣的女孩儿怎么会缺钱。”
　　“你就是想知道我借钱干嘛是不是？”
　　“问问也是人之常情吧。”
　　许岸刚一说夏枫树的名字，兰韦晴就拍着大腿说：“我就知道是她。”
　　“你激动什么呀！”许岸被吓了一跳。
　　“我不激动，听你说。”兰韦晴强自按捺兴奋之情，等许岸的下文。
　　许岸用了十秒钟时间就说了个清清楚楚，兰韦晴却沉默了两分钟，然后语气低沉地说：“三万，不是小数目，你就那么信任她？”
　　许岸忍了忍才没发火，“我跟你借钱是我和你的事，你质疑她干什么？”
　　“别生气，我们是朋友，我帮你分析一下……”
　　“不需要。”许岸斩钉截铁地推开兰韦晴的手。
　　“得，我嘴大，逮啥说啥。就算是为了夏枫树着想，三万块，哪个出版社啊，可不可靠啊。”
　　“你只要说，你有没有钱。”
　　“有，但没那么多，五千，要吗？”

　　对困难估计不足会使说过的话变成吹牛，牛皮吹破的时候，那种尴尬没有相当厚度的脸皮是抵挡不住的。

　　夏枫树没有追问这件事，似乎不是很在乎，和许岸在一起的时间，吃饭居多，她已经正式到银行报到了，开始六个月的岗位培训。她被分配到离总行大楼最近的一个小营业所，小得只有八个人。以夏枫树的智慧应付培训内容并不困难，难的是她对这些毫无兴趣，和超市收银不同，必须深入思考才能完成现在的工作，机械的看那些数字是不行的，随后她还有几个证要考，眼前这一堆事情交给许岸就太轻松了，像高中生做小学生数学题一样简单，而夏枫树的数学概念还停留在小学，她就是个小学生，现在要做小学作业，不认真思考是不行的。
　　而许岸正在翻越两万大元的高山，去哪找钱呢？她能想到的是爸爸。就在她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问她工作的事情，许岸简单答复几句后，便说要用钱，两万。
　　从她跟了奶奶，就没再和爸爸要过钱，爸爸有点惊讶，“你咋跟我要钱？跟你奶奶闹别扭了？”
　　“算我借的。”
　　“你惹你奶奶生气啦，你这死丫头片子，你奶奶身体不好你不知道啊！”
　　“爸，你别打岔，我要用两万块钱，跟你借。”
　　“用这么多钱干啥？你奶奶知道不？”
　　“不想让她知道才跟你借。”
　　“你不说干啥我能给你拿钱吗？”
　　“我不是做坏事。”
　　“那也得告诉我啊，两万，不是两百。”
　　“行了，当我没说。”许岸负气要挂电话，她气的是为什么不能把夏枫树说出口，这么正当的理由她怎么就说不出口。
　　“你别跟我掉小脸子，行，爸支持你一把，你回来拿钱吧。”
　　“为什么要回去啊，你汇到我卡上就行了。”
　　“不是借吗？你得打借条。”
　　许岸一愣，又好气又好笑，“爸，你让我给你打借条？”
　　“那是，啥事都整清楚点好，就算你将来不还我，我也能拿着借条告诉你奶奶，我不是没养活你。”
　　“行，我写个借条给你寄回去。”
　　“不行，必须当面写。”
　　“爸，你怎么这样啊。”
　　爸爸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钟说：“我有个事儿让你帮我，你回来一趟。”
　　“什么事？”
　　“爸爸生意上的事儿，我和老何合作生意，眼看两年多了，你帮我看看帐目上有没有出入，我总觉得不对劲。”
　　“爸，你让我当审计啊。”
　　“公司现在的大会计是她女儿，我能不防着点吗？你回来帮爸把把关。”
　　“你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事儿吧。”
　　“我是你爸。”

　　许岸没和夏枫树说要回家，中午一起吃了牛肉米线，穿着银行制服的夏枫树很工整，工作给了她一种倦怠，无法不加思索地面对着什么，她不谈论工作中的事，她们好像没什么话题，许岸也不打算说回家的事，她不想被人知道是用这种方式获得那些钱。或许，夏枫树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对所谓的出版抱太大的希望。许岸一心要做成这件事，似乎已成了对感情的一种交待。承载了许许多多的她们的爱需要一些证明，来紧紧地契合她们的人生。
　　“这衣服有点松，没有合身的吗？”
　　“这样好些，自在。”夏枫树挺了挺胸，那衣服仍未见任何曲线。
　　“今晚不去你那睡了。”
　　“嗯？”夏枫树微怔，黑漆漆的眸子映着许岸的脸。
　　“不习惯了？”
　　“你跟姑姑讲合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姑姑在别扭。”
　　“不难猜吧，连续四天住在我这，和家里电话都没有一个。”夏枫树垂下眼帘，长睫毛瞬间盖住了许多。
　　许岸的嘴唇微微嘟起，有些撒娇又有些无奈，想了想才说：“你都不问我。”
　　“想问来着，但是……又怕原因是我。”夏枫树拨弄着筷子，柔肠百转的厮磨。
　　许岸拿筷子轻轻碰触夏枫树的，筷头相接微微着力，正负极般吸引在一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出了餐馆，正午的阳光正透过云层吃力地笼罩大地，许岸不想郑重其事地道别，而夏枫树只是和她挥挥手，便各走各路，一个想着晚上能再见，另一个则天真地认为，几天后就能再见。
　　那些坚持和倔强在命运看来是多么可笑和幼稚啊。竟有种夸父追日般的遥不可及。即使那勇气和信心传说成美德，但是在短暂的人生中，被现实无情地切割是多么可怕的痛苦。
　　许岸在火车站给姑姑打了个电话，是姑夫接的，淡淡地说了几句，姑夫说：“小岸，姑家啥时候都是你的家，早点回来，你姑惦记你。”
　　许岸苦笑，她当然知道姑姑惦记她。
　　空调车厢里凉得像个大冰箱，许岸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心情枯燥，她想给夏枫树发条短信，又拿不准分寸要怎么说，总要告诉她自己要回老家吧。

　　人生的转变就是几个点，点的排列是直线，你的路就是直的，点的排列是弯的，那么路就是弯的。每当面对一大堆数字和表格时，夏枫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迫于生计这个词。她的理想是每个月能寄一千块钱回家，给妈妈还债和生活。算计着工资，节省一点她做得到。
　　终于脚踏实地了，这感觉真好。
　　再遇到童展夏枫树并不意外，同一个大屋檐下总有碰头的时候，年轻的行长助理光临只有八个人的小营业所，是要引起小领导的强烈重视的。
　　是女人就会重视她。夏枫树的淡漠反而格格不入了，世界就是如此，主流不一定代表正确，却一定是蜂拥。对很熟的人装作不相识不太容易，需要城府。
　　夏枫树做到了，不太容易她也做到了。好在童展只是偶尔出现，不是朝夕相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这是夏枫树心中幼稚美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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