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梢雪

　　（5）
　　16个小时后，我到达P大所在的费城。George来机场接我，在我搬到学校宿舍前让我先在他家里住下。Jane已经做好晚餐在家里等我，我们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见面就兴奋地拥抱聊天。
　　我休息了两天，时差倒得差不多了，Jane带我去学校周围熟悉环境，顺便在城里转了转。
　　费城是美国的历史名城，城市不大。由于在东海岸这一便利的地理位置，是美国最早发展起来的大城市，曾经在独立战争中留下了独立宫和自由钟等历史遗迹，也有美丽的沙滩和长长的海岸线。市中心很小，商业街、博物馆、旅游点都在那一带。城郊有一个很大的购物中心，Jane还特地带我过去买东西。
　　快开学的时候，George带着我去学校办理报到、入学等各种手续，每天都过得忙碌充实。妈妈说得对，人总要向前走，明天又是新的开始。我对于全新的学习生活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心情。
　　在为新生举办的orientation上，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居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叶晨同学带着他那招牌的阳光笑容信步向我走来，就像以前在大学里上课的时候，自然地坐到我身旁的座位。
　　我瞪大双眼，不敢致信地看着他：“叶晨？！”
　　叶晨笑着说：“奚雨同学，你好！我们又是同学了！”
　　我也笑了起来，孤独地置身于这个陌生的国度，看见叶晨，有他在身边我觉得心里很踏实。
　　我问：“你怎么会来？从没听你说过要来美国读书啊。”
　　叶晨：“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来美国，你来，我也只好来了。”
　　我奇怪地问：“你来美国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晨叹了口气说：“我的心被你收走了，你到哪里我只好跟到哪里。”
　　我：“你就喜欢开玩笑。说正经的，你学什么专业，还是数学吗？”
　　叶晨：“不是，我也换专业了，我学金融，也在商学院。”
　　我：“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没问题。”
　　叶晨：“是啊，有你在我学什么都行。”
　　大学期间，每次选课前叶晨总是先和我商量才选，我们选的课几乎一样，所有的课都在一起，而几乎每节课叶晨都坐在我旁边，我们做了四年同桌，现在到了美国，又有机会一起上课了。我不是孤单一个人，有个熟人可以相互照顾，想到这里，我开心地笑了笑。
　　叶晨看着我的笑容说：“每天都要这么开心才对，毕业那段日子你总是眉头紧锁，一点儿也不好看。”
　　我：“我好看不好看都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看。”
　　叶晨单手支头歪着脑袋看着我说：“我经常坐你旁边，想不看都不行，所以，就算为了同桌的我，你也不能苦着脸知道吗？”
　　我说：“哦，以前没看出来，叶大少还挺霸道的呢。”
　　叶晨：“我要是霸道早把你娶回家了，还用得着大老远跑来西半球。”
　　我：“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那个学广告专业的女朋友了，也来了吗？”
　　叶晨：“想不到你还挺关心她，我们毕业就分手了。现在她在哪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朋友，我是关心你好不好，担心两地恋爱你太辛苦。”
　　叶晨笑眯眯地说：“谢谢啊，同学，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我。不过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就算谈恋爱也不用两地。”
　　我和叶晨虽然专业不同，不过商学院的很多选修课一样，我和叶晨似乎又回到了大学，一起上课，一起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
　　研究生的课程安排没有本科生紧张，但完全是英语教学，我一时还不太适应。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21年，第一次离开家，还跨越了大半个地球，偶尔想家夜里止不住落泪。虽然常常给父母打电话，可是毕竟不在身边，还是很想念他们。
　　至于景脩，这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不见他似乎也不那么喜欢他了，可是一旦不经意地想起，心里还是会痛，我算是深刻领悟“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的涵义了，只是这煎心的痛楚何日才能平复？人家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够治愈一切伤痛，还会痛只能说明时间还不够长。我除了耐心等待，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
　　我实在太想念景脩的时候会给他写信，他曾经说给我可以把我的悲伤讲给他听，现在只怕不想听了，我只好偷偷地把我的生活、苦恼、忧愁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尽管他永远也不可能听见。如诗中所言，“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 It is as though you are absent, and you hear me from far away, and my voice does not touch you.”他现在的确不在我身边，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可是这样，似乎已经很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我在美国的生活渐渐步入轨道，交到了不少朋友，同宿舍的Alice是个开朗活泼的美国女孩，和她聊天知道很多美国青年的想法和习惯。周末常常去George家做客，Jane很喜欢我，和他们在一起慢慢了解美国的文化和社会。
　　商学院里有一位年轻的教授Davies，高大帅气，金发蓝眼，讲课风趣幽默，学术水平也高，很受学生欢迎。我选了一门他的课，偶尔也会在校园里遇见他。
　　有一次去Dunkin’Donuts买甜甜圈正好碰见他在那里喝咖啡，本来只是打个招呼，他却兴致勃勃地和我聊起天来。Davies教授说他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为此他大学时候还学过一阵中文。一聊历史开了头就没完，从3点聊到6点，Davies说干脆再去吃个饭继续边吃边聊。
　　有了这次的经历，我们成了朋友，Davies对我很是照顾，我课业上不懂的问题常常去请教他。
　　叶晨提醒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我们是互相学习，我在教他中文。”
　　叶晨：“怎么说你一个女孩子也别跟男人走得太近。”
　　我：“从美国的法律上来说我也是成年人了，可以保护自己的。人家只是热情而已。再说，你也是男的，我是不是也应该离你远点。”
　　叶晨：“你跟我的关系别人能比吗？我们可是亲密的革命战友，从中国一路战斗到美国。”
　　我：“又不是战士，你是准备和谁战斗啊。”
　　叶晨：“学习永无止境，我们要在学习的征途上攻坚克难，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奚雨同学，做人要树立远大的理想。”
　　我好奇地问：“那么，叶晨同学，你那远大的理想是什么？”
　　叶晨神秘地说：“秘密！”
　　我不屑地说：“小气！”

　　圣诞节，Jane请我去家里过节，我把叶晨也拉上，他一个人也是孤零零的，虽然叶晨同学交际能力超强，朋友以堆为计算单位，可毕竟还是和我最熟。
　　圣诞节是美国最隆重的节日，商场街巷布置得热闹缤纷，尽管经济尚处于复苏阶段，人们依然欢天喜地准备过节。
　　平安夜那天，学校已经放了寒假，我上午早早过去帮忙。Jane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准备各种食物，今天他们的三个孩子和孙子孙女一大家人将欢聚一堂。下午，子女纷纷从其他城市赶回家，一家之主George特意烤好火鸡。叶晨也从学校过来。
　　全家人到齐，欢庆圣诞佳节。George的大儿子拿了两瓶从加拿大带回来的冰酒，我平常不怎么喝酒，喝着冰酒甜丝丝得很好喝，没留神多喝了几杯。大家边吃边喝边聊天，不亦乐乎。
　　晚上，我看时间差不多和叶晨向George一家告辞，感谢他们的盛情款待，Jane还给我装了不少菜和甜点让我带回家吃。George本来说开车送我们回去，我们觉得晚饭吃得太饱，这里离学校又近，不如遛遛弯自己走回去，就不劳烦人家了。
　　今晚夜色醉人，万里星空晴朗，皓月高悬天边，如此良辰美景，我却想起了景脩。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团圆之夜，想他做什么？
　　我对叶晨说：“现在还早，我们再去喝点酒吧。”
　　叶晨看着我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成酒鬼了？”
　　我说：“今日阖家团圆，我们两个在异国他乡也没什么好庆祝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与其回到宿舍一个人孤独悲伤，还不如两个人说说话排解一下乡愁。”
　　叶晨：“怎么，想家了？好吧，我宿舍里还有几罐啤酒。先说好，重点是聊天，喝酒稍微意思一下即可。”
　　我们回到叶晨宿舍，我拉开一罐啤酒开始喝，叶晨说：“你慢点，先说点祝酒辞。”
　　我：“祝你圣诞快乐！以及天天快乐！”
　　叶晨和我碰了一下杯，我仰天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叶晨吓了一跳：“奚雨，这么多你难道想全喝了吗？快停下！”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灌我的酒，叶晨拽住了我的手，生气地说：“你在干什么？”
　　我：“我的心好疼。”
　　叶晨放轻了声音：“好端端的，你难过什么？”
　　我没有回答，眼眶中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跌落而下。
　　叶晨柔声道：“那个人不喜欢你，你伤心，我又何尝不是。你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黯然伤魂，而我却站在你的身后。我也很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回头看看我。”
　　我满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叶晨看着我认真地说：“奚雨，我喜欢你！喜欢了四年！是你太笨还是我太失败，喜欢你这么久你竟一点也没察觉。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来美国，当然是因为你，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因为我爱你！”
　　我苦笑着说：“对不起，叶晨！是我太笨，我一直把你当作好闺蜜，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心意。可是对不起，叶晨，不要喜欢我，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叶晨豪迈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忘记他，反正我也等了这么久，至少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的心意。”
　　我说：“这可真是有意思，偏偏要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我有什么好，他根本看不上我。你不要喜欢我，你这么优秀，会有一个一心一意喜欢你的女人出现，你应该生活得很幸福。”
　　叶晨问：“你能放下他吗？”
　　我思索了片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下。虽然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喜欢他，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不知道爱慕他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如果早知道，一开始我就不会把他放在心里。可是喜欢这么久，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把他从我心里赶出去。我很难过，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恍惚中，我没有听见叶晨再说什么，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好像低声说：“奚雨，有我在，我会在你身边守护你，等着你放下他。”
　　那天晚上，我大概流了很多泪，对叶晨说了不少心事，后来叶晨把我扶回宿舍，我沉沉睡去直到次日午时，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景脩温暖的微笑。

　　再见到叶晨，我多少有些尴尬，他对我的心意我已经知道，却无法回应。景脩这样对我，我很伤心，我不希望叶晨也因为我而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来控制我的心，更没有办法来改变他的心。
　　这个寒假，本来计划和叶晨还有几位中国来的同学一起去纽约，现在却不好意思见他。叶晨给我打电话商量行程，他倒是看得开还像以前一样和我相处。我原本不想去，被他一说两说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纽约是一座繁华大都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像北京一样拥挤喧嚣，却比北京更有国际都市的大气。走在时代广场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好像看到了景脩的身影，应该是我的幻觉，越是压抑不去想他忽然想起便越是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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