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忆

作者:清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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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逝为离别


      入夜,秋风微凉,庭院有沙沙的树叶声。
      点一盏微灯,铺一纸生宣。芸袖在桌旁安静的磨着墨,楚毓蓁提起笔,一幅写意山水跃然纸上。落笔之时,抬头见明月破窗,月上似有山脉连绵。
      山脉……楚毓蓁心中微微一震,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坐在树下的、荼白色的身影。恰好一阵晚风吹来,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似又纷飞了头发和衣袂。
      那是她与白玊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这个人,好像有点讨厌,但也好像不是特别讨厌呢。她用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盯着月亮上山脉的影子陷入了沉思。就连楚夫人从门外进来,楚毓蓁都丝毫没有发现。还是芸袖不经意抬头,才知道夫人已经站在门口不知多久。楚毓蓁急忙放下笔走上前去,挽上母亲的手臂,将母亲拉倒床边坐下。
      “这么晚了,娘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就在院里走走。经过这里时见你房里还亮着灯,便进来了。”楚夫人顿了顿,“回家来这些时日,住的还适应么?娘听毓葳说你倒是很喜欢这片林子?”
      楚毓蓁想起前几日坐在桃花树下与哥哥的对话,便点头道:“嗯,是很喜欢。但是如果娘想回翠竹县里住,女儿自然也愿意一道。”
      楚夫人却说:“原本是想等你好了以后,与你和毓葳回去县里的,生怕你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太过孤寂。可是前几日你哥哥来说你对这地方喜欢的不行。为娘想了一想,若你真的不嫌,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去罢。”
      楚毓蓁有些意外:“在这里住下去?可是娘和哥哥长年都是住在县里的,这桃林里的宅院只不过是做避暑用。若是如此,爹娘和哥哥能习惯吗?”
      楚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说:“无妨,娘早就给那县里的嘈杂和纷扰搅的很累了。娘岁数大了,再不比年轻的时候,折腾不动了。这林子僻静,为娘这回,是真的不想走了。”楚夫人说着,看向了窗外,眼中的落寞叫人看得真真切切。
      楚毓蓁觉得母亲不大对劲,试探性的问道:“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楚夫人将视线收回,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觉着县里的屋子太大太空,家中除了一个年长的家丁看着,再没有其他人。这要是住进去了,总觉心里空落落的。不好受啊。”
      楚毓蓁一愣,随后说道:“只有一位年长的家丁?那爹爹呢?说到爹爹,回家已经三个月了,却没有见爹爹来过。每每问起时都说爹爹在县里的家中忙事情,很忙很忙。难道爹爹他不在家吗?”
      楚夫人转了转身子,让自己正对着楚毓蓁。半晌才开口道:“丫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三个多月前是怎么受的伤么?”
      楚毓蓁看着母亲深刻的眼神,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未做言语,等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楚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叹了出来。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叹出了不少往事,叹的楚毓蓁心里狠狠的颤了一颤。接着,楚夫人的声音从楚毓蓁的耳边响起,很轻很轻,像被拨开了的迷雾,遥远又咫尺。

      楚毓蓁的父亲楚落漓有兄弟三人,楚落漓是家中的老大。楚落漓的父母在他年少时便在一场意外中双双去了。二弟由于自小就带着病,在父母去世的那年冬天,夭折在了一个大雪纷飞的黑夜。家中五口,一转眼就剩下楚落漓和最小的弟弟——楚毓蓁的叔父——相依为命。父母和二弟的相继离去对楚落漓打击很大,年幼的弟弟成了楚落漓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不让弟弟受苦,才十五岁的他毅然担起了长兄的责任。为谋生计,楚落漓不知做了多少零工,受了多少白眼。直到数十年后,一笔意外的财富改变了楚家兄弟二人的生活轨迹。楚落漓和弟弟用这笔钱在翠竹县盘下一处门面,做起了布料生意。因为二人卖的布料花色别致,待人有真心实意,从不欺客,生意便日渐的兴盛起来。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楚落漓遇到了出自书香门第、名门之后的赵家小姐,也就是后来的楚夫人。
      两年后,楚落漓和赵家小姐成婚。见大哥已有归宿,楚毓蓁的叔父提出将门店交给哥哥,自己另寻他处,重新闯荡。楚落漓有心,和妻子商量后将做生意这几年攒下来的钱,拿了大部分给弟弟。二人辞别后,便各自过活。
      因为年少时期的经历,楚氏兄弟二人感情极好,即便是分开的那几年,二人的书信也都没有断过。五年后,楚毓蓁的叔父寻到归处,在距离翠竹县百里开外的另一县城娶妻生子,过起了人间烟火的日子。
      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日子一下晃到了楚落漓和楚毓蓁出事之前。
      自十几年前一别,楚氏兄弟再未见过面。一日夜里,楚落漓入梦,见年少时期的自己带着两个弟弟在原野上玩耍,弟弟躺在草地上打滚,而爹娘则在一旁看着他们,眼中写满了慈爱。原野无际,远处的山峰耸入云霄,天空一片湛蓝。
      从梦中醒来时,天还未明。楚落漓起身打开房门,一轮明月正悬挂在黛蓝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明亮。妻子闻声而起,走到丈夫身边。楚落漓和妻子讲了自己刚刚做的梦,而后轻叹——与弟弟这一别,竟然已经十几个春秋。
      妻子见状,提议丈夫去探探亲。多年的颠簸都已结束,如今二人已经安稳,也该见见面、叙叙旧了。楚落漓转过身看着身旁的发妻,目光灼灼。
      “知我者,莫如爱妻。”
      第二天,楚落漓修书一封寄给弟弟,跟着就定了行程。本打算楚落漓夫妇带着楚家兄妹一同前往,无奈那几日楚夫人身体抱恙,实在无力远行,便改变了计划,由楚落漓带着女儿一起,而楚毓葳留在家中照顾母亲。

      说到这里,楚夫人用手捂住了脸,显得十分痛苦。楚毓蓁将手轻轻搭上母亲的肩膀,却感觉到母亲在发抖。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在竭力的遏制自己不要哭泣。良久,楚夫人才放下双手,将头抬了起来。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喜欢跟你开玩笑。兴许是因为十几年来,楚家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老天终于觉得无趣,是该制造点波澜了。

      三个月前,夏日将盛。
      道别了爱妻和爱子,楚落漓带着女儿一起前往百里之外的弟弟家中。路途虽略显遥远,但一路好山好水,柳暗花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出行的前几日并无不顺,虽说舟车劳顿,楚毓蓁有些吃不消,但总体并无大碍,毕竟这一路走来,风景将她的不适去了大半。然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从来都是突然降临,让人毫无防备,猝不及防。
      行至第三日,楚家的马车绕过一座山,走上了一条深山间的小路。此次出行意在探亲,楚家一行人除了楚落漓和女儿楚毓蓁,就只带了家中的车夫华叔。就连芸袖,也被楚毓蓁留在了家中。山高路远,马车在座座巍峨的雄山之中显得极为渺小,华叔赶着车不紧不慢的行驶着,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和着旋转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山中显得格外清晰。
      初夏的日头还没有那么浓烈,空气中夹杂着山野间植物的清香,时不时吹来一阵醉人的山风。楚毓蓁撩开车窗上的帷裳,借着飘进来的空气打起了盹。车马摇晃,睡意渐浓。正当她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时候,一声马鸣将她惊醒。
      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楚毓蓁恢复了意识。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帷裳也被放下,楚毓蓁不晓得车外究竟发生了什么,起身想要掀开车帘,却被父亲伸手拽了回来。未等她开口询问,楚落漓只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了一句“别出来”,随后拿起身边的剑,跃身下了马车。下车后还不忘回身将车帘放好,好将女儿严严实实的挡在后面。楚毓蓁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隐约听见父亲说了句“井水不犯河水,切莫相逼”,接着就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楚毓蓁心头一紧,这荒山野岭的,怕是遇到拦路打劫的了。想到这,她便坐不住了。由于担心父亲的安危,出于本能,楚毓蓁从车中跳下,却在出了马车的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华叔坐靠在路旁的一棵树上,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父亲单膝跪在地上,显然已经受了重伤,只是借手中的剑插在地上支撑起来,才勉强没有倒下。五六个身着黑色衣服的壮汉围着已经负伤的父亲,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向指尖,衣服也被血液大片的渗透,成了暗红的颜色。
      这群人何止是劫财,分明就是冲着灭口来的啊!
      见楚毓蓁出来,楚落漓挣扎着起身,嘴里喊着“快走”,却在刚刚站起来的那一刹那,被身后的人一刀砍向了后背。楚毓蓁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慢慢倒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那个离她最近的山贼挪步走向她,楚落漓喊了一声“跑啊!”她才回过神来。楚落漓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走向楚毓蓁的人扑倒,楚毓蓁艰难的迈开了脚步,向身后的方向拼了命地跑去。

      楚落漓和楚毓蓁出事那几日,楚夫人在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楚毓葳见母亲如此,以为母亲的病症加重,要出门请大夫来瞧。还未到门口,就见华叔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进来。见到少爷后,无华“嗵”的一声,倒在了楚毓葳跟前。
      楚毓葳见状,忙将华叔扶进屋内躺好,另差了下人去请大夫。大夫查看后说华叔只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好。楚毓葳送走大夫,不解为何华叔只身回来,并如此的狼狈。好不容易等华叔醒来,看见楚毓葳在跟前,立马失声,向楚毓葳说了路上发生的事情。
      忽如晴天霹雳,炸的楚毓葳一片空白。他颤抖的问华叔:“老爷和小姐呢?”
      华叔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看到老爷从车上下来,接着我就被人从背后打晕了。等我醒来后,那几个贼人已经没有了身影,老爷他……老爷他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哽咽的喘不上气。
      楚毓葳两眼猩红,抓着车夫的肩膀,几乎用吼着的声音问道:“小姐呢?我妹妹呢!”
      华叔的双肩被抓的生疼,他咬着牙说:“醒来后没有见到小姐,我就去马车那里找,才发现小姐已不知去向……”
      楚毓葳将华叔放开,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要怎么样将此事告诉母亲。只听门外一声闷响,出去一看,楚夫人已经晕了过去。
      傍晚时分,楚夫人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还未说话,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楚毓葳红着眼睛守在母亲床前,握着母亲的手轻声唤了一声:“娘……”
      楚毓葳的眼睛更红了。他强忍着眼泪,说道:“娘,华叔用马车将爹的身体带了回来,我已经安置妥当。妹妹她……”
      楚毓葳在说父亲时特意用了“身体”这个词。他不忍心用一个词语就将父亲与他母子二人生生隔开。楚夫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说了。良久,终于吐出几个字:“找到毓蓁。”

      灯光昏黄,母女二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显得有些迷离。一向笑若春风的楚夫人,此刻已经泪水涟涟。
      楚毓蓁无言。于她而言,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她与父亲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她已经一概不记得。只是当她醒来后得知自己是楚家女儿的那一刻起,注定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永远有扯不断的情感和牵绊。所以在她得知父亲死于一场横祸时,心中依然被挑起了翻覆的变化。眼泪在某一刻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为这父女一场,为这十几年的相亲相爱,为了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忘努力的保护她。
      没了记忆,还有感情。记忆中将你遗忘,感情上却依然记得。
      楚毓蓁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问道:“那后来,娘和哥哥是怎么找到我的?”
      楚夫人做了一个深呼吸,稍稍平复了情绪:“华叔回来的当天,你哥哥就已经准备好去找你了。原打算先到你和你爹出事的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毓葳执意不让我去,我想了想,你爹的后事还得有人料理,便嘱咐他小心行事。行至半路,毓葳遇上了浮云寺的小师父,得知你被静缘师父所救,正在浮云寺内。毓葳立刻回到家中,同我一道去了浮云寺,才终于见到被伤得不轻的你。我和芸袖留在寺中照看你,毓葳回到家中处理你爹的后事。
      当日你和你爹出事的地方离浮云寺并不远。娘以前去浮云寺吃斋拜佛时,你时常陪着一起。兴许那个时候你想起了静缘师父,一路往浮云寺的方向跑去。说来也是有缘,佛祖保佑,真的让静缘师父救了你。至于你究竟如何摆脱山贼,又是如何晕倒在浮云寺后面的林子里,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再后来的事,你都清楚,娘也就不必再多说。”
      楚毓蓁依稀记起自己刚被救回浮云寺时时常做的那个梦,梦里有穿黑色衣服的人,手中拿着剑一直在追自己,怎么样都摆脱不了。然后场景忽然转换,听见有人叫着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现在想来,那段时日里一直魇着自己的梦境,应当就是对遇难时的最后一点记忆。
      “可为什么醒来之后我什么都忘了呢?我记得自己并没有伤到头部。”楚毓蓁像是再问母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母亲说:“大夫说了,你的症结并不在头部,而是在你的心里。有的时候,巨大的刺激也会导致将过往遗忘,不止是头部受创才会这样。所以说,如果你想记起以前的事情,你要克服的,是你的恐惧。”
      楚毓蓁的却摇了摇头,说:“听娘这么一说,女儿反倒不想记起了。那日爹爹被害,我被重伤。能留下这样的后遗症,想必那场遭遇太过惨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女儿宁愿不要想起。就让它这么过去也挺好的。”
      楚夫人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可随之又轻声一叹,说:“若真是这样,倒也是一件好事。可这万事都讲究个机缘,若是待缘分到了,你就不见得还会这么想了。”
      楚毓蓁不知母亲为何意。
      楚夫人动了动身子,说:“不早了,娘就回房去了,你也歇着吧。”想了想,又说:“孩子,希望娘今天说的事情没有带给你太大的困扰,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一忘倒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被痛苦再纠缠。娘一直拖着不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轻轻松松的活着,不要被过往所累。”说罢,楚夫人转了个身,离开了楚毓蓁的房间。楚毓蓁看着母亲离开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的意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浓郁了些。楚毓蓁同哥哥楚毓葳一起在院落里修剪花枝,一些枯叶在被触碰后先于枝条落下,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
      自打从楚夫人口中得知了父亲的事情之后,楚毓蓁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她低迷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父亲遭遇不测,当中也包含了她的内疚和无助。内疚的原因自然不必多说,可是那种因为丢了记忆,以至于不知该以如何的心态去面对既成的事实,这让她感到不安。与哥哥和母亲相处的这几个月,楚毓蓁从一片空白开始,到与家人的感情日渐升温。然而对于楚父,着实无可追忆,任她搜肠刮肚也记不起父亲健在时的一丝一毫,更谈不上她与父亲之间的亲情,浓厚还是浅薄。她无可奈何,只能用心中的歉疚来弥补在感情上和记忆中对父亲的亏欠。
      娘说她不必存有过多的愧疚之意,用生命去保护自己爱的人,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当初就算楚父没有救她,他也不见得能逃过一劫,还会再搭上她的性命。所以如今的结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无需太过自责。楚毓蓁是如何聪慧的一个女子,当然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然而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听着道理理智的过完一生呢?这是感情动物与生俱来的天性。
      见楚毓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楚毓葳自然知道她心事的引子在哪。他有些心疼,觉得要给妹妹找个宣泄情绪的出口。想了许久,他叫了她一声:“毓蓁?”
      听到哥哥叫她,楚毓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楚毓葳继续手中的活计,故作轻松地问道:“一连几日都不见你出门,怎么,林子里的风景这么快就看腻了?”
      楚毓蓁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没有,只是天天入眼的都是大片大片的桃红,缺了些新意而已。”
      楚毓葳弯下腰,剪掉一枝失了水分的枝桠,起身说道:“近日天色明媚,秋日的气息也浓重了些。不如我带你去枫山转转,赏一赏红叶,换个心情?”
      “枫山?”楚毓蓁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向哥哥。
      “是,那座山上种满了枫树,一到秋天,枫叶变红后漫山都是浓烈的红色,远远看去如火一般热烈。你在这桃花林子里待了这么久,日日对着清素的景色,该换换口味了。”楚毓葳表情自然,没有丝毫刻意的成分,就像是与人提议出游的那样平静坦然,带着些许的期待。
      楚毓蓁其实不大想去,但又不忍驳了哥哥的兴致,便应了下来。想来那遍山的红叶定是一番艳丽的景色,兴许能让人的心情活络些。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得勉强了。

      行程既定,楚毓葳也不再耽搁,第二日就带着妹妹出了门。不日,二人就站在了枫山的山脚下。
      抵达枫山的时候,日已过半。楚毓蓁本打算在山脚下寻一处客栈落脚,吃点东西歇上一晚。舟车劳顿,待养足了精神,第二日再上山。当她把想法告诉楚毓葳的时候,楚毓葳却神秘一笑,说:“再撑一下,我们先上山。”说着,不顾楚毓蓁极不情愿的嚎叫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上了上山的路。
      楚毓蓁拖着如灌了铅的双腿,一路上喋喋不休,眼看着天色将晚,唠叨着今晚肯定要睡在山上了。楚毓葳则一直保持着微笑,耐心地听着楚毓蓁的抱怨,只专心顾着脚下的路,时不时提醒楚毓蓁集中注意力,别被山路上的坑洼绊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话语。
      大约一个半时辰过去,楚毓葳带着楚毓蓁终于结束了跋山涉水的艰难之态,在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楚毓蓁,将手臂伸出去,指着前方。楚毓蓁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大片枫树,枝叶繁茂,伸展着拥在一起,一簇一簇堆成了一个硕大的半圆,分外热情而又不失端庄。让楚毓蓁意想不到的是,这枫树群中间留出的空地上,竟然是一座颇具文化气息的客栈,隐约的贵气覆着浓浓的雅致。楚毓蓁将视线从上移,见一做工精细的木质牌匾悬挂在门上,上面刻写着的文字遒劲有力。
      “水忱。”楚毓蓁看着牌匾上的字,轻轻地念了出来,琢磨着这二字当中的含义。不一会儿,又开口轻声道:“水忱,上善若水,从心冘声。水善利万物却无争无求,这家客栈取水忱为名,是要表达对待八方来客,无论贫富贵贱,皆以赤诚之心相待么。”
      似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楚毓葳。
      听妹妹说完,楚毓葳赞许地一笑,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说:“想不到你虽失了过往,脑子却聪明了不少。”
      楚毓蓁听闻,丢给哥哥一个白眼,没有说话。楚毓葳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客栈以水忱为名,确实有‘形形色色八方客,皆以诚相待’之意。但与此同时,这客栈的名字还代表着一个家族。”
      “一个家族?这是家族产业吗?”楚毓蓁看着哥哥,有些诧异。楚毓蓁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家族才会有这样异世的思维和想法,会想到将客栈修建在山上。
      楚毓葳点点头:“没错。你看着牌匾,把中间的忄字去掉,看看是什么。”
      楚毓蓁再次抬头:“去掉忄,便剩下水和冘……是‘沈’!”
      楚毓葳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不错嘛,反应蛮快的。沈家是伏县一带有名的商人,虽然自沈家的家业起步至今只有不足五十年的历史,但沈家的经商能力实在出众,在当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家家业的创立最初是从沈复归,也就是现在的沈老爷手中开始的,沈老爷年轻时与同伴做药材生意,极具生意头脑,借此慢慢发了家。
      沈老爷为人正直、忠义,愿意和他做生意的人很多很多,沈老爷也从不亏待跟自己合作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沈家的生意做的也是风生水起,如火如荼。二十年前沈家少爷沈翊出世,也是如今沈家唯一的香火。沈老爷年轻时一直专心家业,年过四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
      沈翊五岁时,沈夫人病逝,沈老爷消沉了好些日子。沈老爷夫妇二人感情甚好,在沈老爷发家之前两人就认识了。沈老爷年轻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家业上,大大小小的家事都由沈夫人操持着,但夫人却毫无怨言,将家中的事情管理的井井有条,好让沈老爷能专心做事。沈夫人去世后,沈老爷很难过,觉得这半辈子亏欠了妻子太多太多。虽然沈夫人去了的时候沈翊还小,但是沈老爷再未续弦,一来呢放不下与妻子的感情,二来想替妻子好好照顾沈翊,弥补内心的歉疚。
      沈翊自小聪慧过人,算是遗传了沈老爷的优点。这让沈老爷很欣慰。沈翊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很好的替父亲打理生意了。而他的想法往往又超出常人之想象,收到不同的效果,如今已经二十岁的他,几乎就要完全接替沈家的家业。这水忱客栈,正是沈家如今的少爷提出的想法。”
      楚毓蓁听完,呆呆地问了一句:“可这沈少爷,为什么会想把客栈建在山上?”
      楚毓葳依然笑颜:“抱景入眠,岂不更有意境?”
      见楚毓蓁一副半懂的样子,楚毓葳催了她一声:“走吧,先住进去。等会进了房间你就会明白了。”说着,向客栈里走去。
      “来人可是楚少爷?”刚一进店,就有人走到他们面前,热情的开口打招呼,听上去就好像是老朋友。楚毓蓁打量着哥哥面前那干练稳重的男子,思索着他们何时见过。
      “修闻?你怎么在这,难不成沈老爷和沈翊也来了?”楚毓葳见到眼前向他问好的人,显得有些惊喜。
      楚毓蓁心里一惊:听哥哥的语气,莫不是与沈家认识?当着外人的面,楚毓蓁没有去问哥哥,只是站在哥哥身边安静地看着二人。
      听了楚毓葳的话,那被他称为修闻的男子说道:“没有,老爷和少爷都在家里,只是叫我来这边看看。楚少爷有闲情雅致,趁着秋带楚小姐来枫山观景?”
      楚毓葳接话:“嗯,多出来走走对身体有好处。既然沈兄没有来,我择日前去拜访便是。代我向沈老爷和沈翊问个好。”
      修闻点点头:“好。那修闻就不打搅二位了,一路劳累,请上楼歇息。等会儿我会差人将饭菜送上去。”
      “有劳。”楚毓葳说罢,拉着楚毓蓁向二楼走去。
      见修闻已经走远,楚毓蓁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哥,刚那人是谁啊?听你们说话好像认识,而且还提到沈家什么什么的。你们……”
      楚毓葳打断她的话:“修闻是沈老爷身边的人,沈老爷对他很重视,家中大大小小的杂事都由他操办。至于沈翊,”楚毓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莫名一笑,“你小时候可是天天粘着人家,恨不得去当了沈家的女儿、沈翊的妹妹。搞得你亲哥哥我很受伤啊。”
      “什么?”楚毓蓁表情有些扭曲,梳理着哥哥传递给她的信息。“原来你跟赫赫有名的沈家少爷是朋友啊,难怪你对人家的家事那么清楚。我刚刚还觉得你好八卦,连人家沈老爷的感情史都知道。”
      楚毓葳一副无语的表情,恰好二人到了房间跟前,楚毓葳将妹妹安顿好之后,进了对面的屋子。

      将哥哥送走,楚毓蓁关上门,撑开窗子打算换换气。未想这一开窗,竟让她大吃一惊。
      之间漫山的红叶尽数收入自己眼底,枫树之间错落有致,未叫人觉得眼晕。从窗口看出去,倒更像是身处枫叶海当中,明明树在他方,却让人有了就在当中的错觉。楚毓蓁好像有点明白这水忱客栈为何如此吸引人了,不仅仅是因为它打破了常规选址在山上,更重要的是建它的人很用心。如果不是因为这窗子的角度恰到好处,根本不会看到如此自然却又精心设计的景色。
      沈翊。
      楚毓蓁突然对这个过去十分熟悉、如今又完全陌生的人产生了兴趣。一个人要有怎样的才华跟何等细腻的心思,才会想到并造出这样的客栈来?她关上窗走到床边躺下,想着哥哥在客栈外面对自己说的话,在对沈翊才华的欣赏当中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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