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忆

作者:清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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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桃花林居


      这一场相认似一场传奇,在楚毓蓁心里结出了有着有落的果实。像一支飘摇的羽毛,随风飞来飞去,终有一天归巢。在浮云寺休养半个月后,楚毓蓁便能够下床走动。气色差是差了些,到底是摆脱了那副花枝欲落、摇摇欲坠的样子。与楚夫人商量过后,二人决定辞别静缘师父,回楚家调养。
      启程这日,日头烈的眩人眼目。马车摇摇晃晃不得停,楚毓蓁在马车内靠着窗框,搜索记忆中的翠竹县相貌究竟如何。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么?芸袖说翠竹县是个热闹的地方。
      路途遥远,楚毓蓁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不知晃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颠簸已经宁息。
      到了吗?楚毓蓁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掀开帘子下了车。
      上午出发那会暑气正盛,此刻已是夕阳晚将近。落日如熔金,潇洒的铺满了远处层叠的山峦。天边暮云烧着了一般,热烈的惊人,让人恨不得前去撕一团下来,缝在棉被里留着过冬。若是如此,必定是一个温暖的要将人融化了的冬天。
      一阵晚风吹来,撩起了楚毓蓁鬓边的发丝,倒是给这张缺了点血色的面容添了几分妩媚。晚风去了楚毓蓁大半的睡意,四下一看,周围的景色着实让楚毓蓁惊艳了一把。
      只见映红的桃花从跟前蔓延开来,绵延不断地接到了远处那一片层峦。林子里落满了桃花的花瓣,放眼望去似一片铺在林子里的地毯,热闹的红色蕴含无限的温柔,清新脱俗,不输群芳。风乍然一起,地上树上的桃花被纷纷卷起,若非仙境,不二人间。
      暑月将尽,按日子来算,早就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这里的桃花却还开的这般娇艳,真是奇景。若不是母亲前来提醒,楚毓蓁真的要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怎么愣在这里不动了。颠簸了一路,有没有什么不适?”母亲走近楚毓蓁身边,关切的问道。
      楚毓蓁从桃花纷飞中将深思拉回:“娘,我没事。怎么停下了?”
      楚夫人笑笑,眉眼动人。“我们已经到家了。”
      “到家了?”楚毓蓁不解,“可是这里跟芸袖说给我听的翠竹县,好像不大一样。这里,分明是个桃花林啊。”
      见楚毓蓁一脸困惑,楚夫人解释道:“芸袖没有说错。只是你重伤未愈,应当好好疗养一段时日。这桃花林是一片清幽避暑的好地方,向来无人叨扰,适合静养。当初楚家买这座宅院是为了避暑用的,现在刚好来给你养伤,等你痊愈后我们再回去。”说着,伸手指向后面的某个地方。“你看。”
      楚毓蓁转了个身,顺着母亲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宅院坐落在前面不远处。刚刚背对着宅子,下了车就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竟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一座房屋。楚毓蓁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恰逢一竹青色身影从宅子里出来。竹青色将深邃的屋宅落在身后,衬着桃花林中漫天飞舞的落花,倒是别有一番景色。随着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楚毓蓁终于将他看清。
      来人是楚毓蓁的哥哥,楚毓葳。
      楚毓葳走到楚毓蓁面前,帮她拂去了肩头落下的桃花瓣,顺便抚平了她鬓边被吹得些许凌乱的发。他牵起楚毓蓁的手:“妹妹,你终于回家了。”温柔一笑,用尽疼爱,像极了天边那朵缠绵的云。

      母亲说的不错,这坐落在桃花林当中的庭院当真是一片绝美的疗养胜地。庭院当中的花草长的旺盛,时有家丁对其修剪填料。整个院落静而不寂,很适合伤者调养生息。自浮云寺与静缘师父辞别之后,已经过去两月。这两月中,侍女芸袖和哥哥楚毓葳将楚毓蓁照顾的无微不至,随着夏天的过去,楚毓蓁已经完全康复。
      养伤期间,楚毓蓁多次问起爹爹为什么没有在,只不过都没有得到答案。楚家上下,从母亲到哥哥再到芸袖,答案几乎是统一的——楚父在翠竹县的家中料理各种事务,实在分不开身。等过些日子忙完了就来。
      楚毓蓁的房间靠着院墙,是宅院最深处的一间屋子。一推开房间的窗户,就能将视线越过院墙,看到林间的桃花。养伤的这两个月,楚毓蓁鲜少出门,经常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院外的桃花发呆。时不时有桃花随风飞进院内落在屋前的池塘,那一塘浓绿的荷叶就点上了桃红,随水而飘,随风而起,惊艳了楚毓蓁一整个烦闷的夏。
      入秋之后,天气逐渐凉了起来,远处那一叠山峦开始退去绿色,漫山的银杏已经有了淡淡的金黄,万物都渐次的有了秋意。奇怪的是,这桃花林中本该在三月盛开的桃花,却依然娇艳,丝毫没有凋零之势。
      人曰:秋高气爽。着实不假。空气里少了些夏日的闷热,被秋日的清爽代替。泡一盏桂花清茶,楚毓蓁坐在一棵桃花树下,眺望着远处染黄的山。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楚毓蓁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竹青。
      “怎么自己在这坐着,芸袖呢?”楚毓葳挨着楚毓蓁坐下,问道。
      “我想一个人看看风景,就叫她去忙了。”楚毓蓁轻声说着,带着若有的浅笑,将眼光再一次投向远处的山。
      “你身子刚好,别靠着树干。当心凉。”楚毓葳说着挪了挪身子,好让她能靠着自己。楚毓蓁枕着哥哥的肩膀,斜着身子靠在他身上,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
      “哥,你说那群重重叠叠的山,离我们有多远?”楚毓蓁问道,眼睛依然没有离开山峦的方向。
      楚毓葳用手揽着她:“这林子接着那叠山,走到桃花林的尽头处就是了。看着似乎很遥远,其实约莫十里地的样子。”
      楚毓蓁终于收回了目光,将头转向楚毓葳:“哥,你说我是不是记错了日子?这桃花林里的桃花,依节气早就该落了。可是分明已经入了秋,却还开的这样好。”
      楚毓葳笑了笑:“傻丫头,你还真是把什么都忘了。”他正了正身体,以便让楚毓蓁靠的更舒服些,说起了这一片桃花林。
      “这桃花林又称异林,因为地处偏远,知道它存在的人并不多,所以也就几乎没人来这里。这片林子的水土和气候异于普通的地方,桃花长在这里,就好像长在了尘世之外,即便是入了秋冬也不会败落,日日都是三月里最盛开的模样。
      只不过一旦入冬下起了雪,这一片桃花便是一夜枝头抱香眠,随着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全数落尽,整个冬天都不会再开。直到冬季的最后一场雪后,桃枝才会发芽,重新开出桃花来。无论最后一场雪落的早晚,哪怕已经到了来年开春,也到等到倒春寒才行。非到最后一场,桃花不开。所以如果哪一次雪后桃树发芽了,就说明今年的冬天过去了。”
      听到这里,楚毓蓁突然直起身:“那如果整个冬天都没有下雪,是不是桃花就不落了?或者整个冬天只下了一场雪的话,花就不开了吗?”
      楚毓葳点了点头。见楚毓蓁撅起了嘴,又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从你一岁那年,楚家买下桃花林中的那座宅院起,已经十六年了。这十六年里,每年入冬都会下好几场雪,所以桃花也是年年盛开。”
      楚毓蓁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靠在哥哥身上望着远处出神。
      “那就好。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不会只有一场雪。”
      楚毓葳:“或者整整一个冬天不落雪,花也不会落。”
      楚毓蓁摇摇头:“可我也喜欢雪。”
      林子里的桃花静谧的落在林间的小道上,覆盖了已经落下的那些桃红。良久,楚毓葳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毓蓁,你自小就喜欢热闹,这桃花林对你来说,的确是太过冷清了些。娘今日和我提起,你既已完全恢复,我们就可以回翠竹县住了。你的意思呢?”
      楚毓葳感觉到怀中的人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到过翠竹县的家中,可我觉得自己似乎更喜欢这里呢。”
      楚毓葳:“你不是喜欢热闹吗,怎么又想赖在这里不走了?小时候一家人来这里避暑,你都闹着不肯。”
      楚毓蓁:“是么?可是现在觉得这样就很好,没有约束,没有人打扰。无忧无虑,多好。”

      自从在哥哥口中得知,那叠山峰不止触目,还可触手时,望着那头山峦上遍布的银杏一日一日变黄,楚毓蓁愈发的坐不住了。终于,她挑了一个秋日的早晨,穿上一件月白色的衣裳出了门。
      晨露濯濯,微微打湿了楚毓蓁的鞋子和衣角。可她似乎并不在意,依然闲庭信步一般向山脚的方向走去。林间不比县城里,气温好像总是低那么一点,更何况这桃花林还挨着山脚。楚毓蓁将衣服紧了紧,庆幸自己出门时披了一件披风。虽然薄,但总是让楚毓蓁觉得没有那么凉。
      一路走得悠闲,等快到林子尽头时,太阳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气温渐渐回暖,楚毓蓁走出林间,视野突然一亮,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之前住在十里外的家宅中时视觉受限,以为林子尽头紧挨着连绵的山峰。今日走到跟前来,才发现这里的风景竟然别有洞天。
      出了桃花林,入眼的是一片浓绿的草地,顺着左右两边的方向蔓延开来,不知边界。绿草如茵,野花点缀,遍地都是芬芳。择一条小径前行,数百步之后便是一条清浅的溪流,携着落下的银杏叶自山中汩汩流出。更有不知名的野花,时不时被秋风卷入水中,转眼就顺着水流的方向消失不见。
      花自飘零水自流,并无相思,亦不闲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绝美的山水。
      楚毓蓁将披风摘下放在岸边,提着裙子踩上水中的石头走到对岸。绕过几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见层层石阶,一直蜿蜒到了山上。她毫不犹豫地踏上石阶,一层一层向上爬去。
      欣赏着风景,楚毓蓁走的很慢很慢。石梯两旁都是山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银杏树。金黄的银杏叶悠悠然的落下,厚厚一层,将每一层石阶铺了个满满当当。日光从林叶间穿过,安静的落在地面上,随着风吹叶动,变得明明闪闪。山中寂静,楚毓蓁就这样踩着银杏叶前行,听脚下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传来了很轻微的琴声。楚毓蓁一个激灵:除了他,这里还有别人?哥哥和娘都说过这里地处偏僻,她一直以为这周围都是没有人的。琴声很轻,一瞬即逝,可她确定自己听到了。楚毓蓁停下脚步,试图再次捕捉到那一点点声音。
      没过多久,细微的琴声再一次响起。这次琴声没有那么快就停下,楚毓蓁抑制不住好奇,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寻了过去。绕了几个弯,踩过许多片树叶,终于在左手边的一片空地上找到了琴声的来源。
      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只见一棵粗壮的老银杏树立在这片空地的中央,繁茂的枝叶犹如蓬盖一般伸展开来,似要再蔓延上那么几米。地上被大大小小的银杏叶悉数铺满,见不到一点地面的颜色。叶子铺向这片地界的每一个角落,松厚如被,让人忍不住想冲过去打几个滚。想起来时那条覆满银杏树叶的石梯,刚刚还觉得秋意浓烈的无可相比。此时见过眼前的场景,才知究竟何为壮丽。
      然而真正让楚毓蓁驻足的,并不是这棵历史感厚重的老银杏树,而是以此景为背的另一幅画卷。
      树下有一平长方形的石台,带着石头特有的青灰色,泛着微微的光。石台上放着一把杉木为身、桐木做面的七弦琴,琴面乌黑发亮,被保护的很好。玄紫色的琴穗直直垂下,似乎已经触到地面,埋到了叶子里。琴音低沉,余音缭绕,那抚琴的少年侧对着楚毓蓁坐在琴前,专心地拨着一曲空山新雨,并未注意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人。少年一袭荼白色的衣衫,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之间灵活的变换着,偶有树叶飘落在琴上,琴弦一动,便又落到了地上。青丝未绾,无拘无束的披散在背后;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似一湖平静的水面,无风无澜,淡然潇洒的气质充斥在眉宇之间。霎时,一阵风起,少年鬓发如丝,衣带如练,树叶如雨般纷飞,落在弦间、指间、发间。
      一曲终了,少年停下双手,将头抬起,看见了不远处静立不动的楚毓蓁。见少年转过头来,楚毓蓁愣了愣,有一种偷窥别人却被人发现了的感觉,有点慌乱,有点恼怒,又有些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不动。许是因为心虚,楚毓蓁的脸泛起了微微的红色,耳根微微发热。明明是她闯入了别人的空间,却好像在被发现后,自己成了被投来的目光侵犯的那个人。少年见状,并未言语,而是同样注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眼中的疑惑只出现了那么一下,转瞬即逝,随后就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更未露出任何被人看到的不安或者紧张的神色,就好像楚毓蓁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样。
      “那个、我……” 楚毓蓁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向少年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可是一开口,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这山水本就是自然的产物,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独有。所以自己游山玩水来到这里,实属正常,无可非议。奈何楚毓蓁的脑回路打了结,偏偏感觉自己像做了坏事一般。
      见不远处的女子一副“偷窥被发现了”的表情,少年似乎来了兴趣。他拂了一把琴面,跟着站起身来,向楚毓蓁所站的方向走去。步伐轻盈,神态自若。
      看到少年向自己走来,楚毓蓁不知为何,“腾”的一下紧张了起来。山中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没有多想,她后退一步,转过身顺着来时的那条路头也不回的跑去。经过一棵树下时,楚毓蓁感觉头上似乎被树枝挂了一下,接着头皮一松。她未敢停留,直到跑远后感觉来人没有追上自己,才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少年正站在挂到自己的那棵树下看着她渐远的背影。
      少年荼白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墨色的发丝纷飞,看上去别样的深沉。楚毓蓁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下,沿石梯拐了个弯,消失在满目的金黄当中。

      回到家中,哥哥楚毓葳正在庭院当中与家丁一起除草。见妹妹从大门外进来,楚毓葳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去。
      楚毓蓁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薄汗挂在额头,胸口起伏。楚毓葳用袖子帮她擦了擦汗水,问道:“怎么这么狼狈。芸袖说你一早就出门了。去哪了?”
      楚毓蓁做了个深呼吸,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一点:“没去哪里,见前面银杏叶漫了山,就过去看看风景。”
      听楚毓蓁这么一说,楚毓葳脸色突然起了不易察觉的变化。他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一个人去了林子尽处的山上?”
      楚毓蓁没有觉察到哥哥的异样,点了点头:“是啊,山上到处是银杏树,到处都落着银杏树叶,山路上都被树叶铺满了呢。”
      楚毓葳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楚毓蓁。楚毓蓁被哥哥看的有些不自在,小声问了一句:“哥?怎么了?”
      楚毓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向楚毓蓁解释:“没什么,就是被你吓了一跳。那山中常有野兽出没,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想不到你竟独自跑过去还上了山,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周围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向娘交代?娘要是知道你今天跑去山上,还不得吓死……”
      楚毓葳越说越激动,本就因为干活出汗而发红的脸变得更红。楚毓蓁见哥哥如此激动,赶紧向他保证自己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一个人擅自跑上山去,求他不要告诉娘。见她如此,楚毓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算了,下不为例。让芸袖打盆水来,回房去洗把脸换身衣服。玩了这么久,吃了饭去小睡一会。”
      听他这么一说,楚毓蓁知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笑着谢过哥哥后就准备回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唤了一声:“哥?除了我们,山里还会有其他人去么?”
      楚毓葳:“除了你恐怕再没有别人了。这周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楚家买下这座宅院这十几年,从未见到这里有过别人。”
      “可是哥哥之前说过,我们楚家当年买这座宅院是为避暑,其他时间都在翠竹县里住。所以会不会其实这里还有别人,只是我们不知道?”
      楚毓葳笑了笑,说:“不错,可即便我们回了翠竹县,也有家丁不时来这里打理卫生。再后来,我也会经常过来。如果这里除了我们真的还有别人,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再者,这山中寒凉,若是真有人来游山,也应该多是在夏日。盛夏的时候,咱们可都在这里。”
      听哥哥这么一说,楚毓蓁不再言语。楚毓葳见状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在山上见到什么人了吗?”
      楚毓蓁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都没看到。那、哥哥你继续吧,我有点累了,回房休息一会。”说着就向房中走去。

      饭毕,楚毓蓁换了身衣服,稍作清洗后坐在了铜镜前,芸袖拿着一把檀木梳子替她细细地整理头发。楚毓蓁捋着头发,回想哥哥刚才说过的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刚才被哥哥问起,她却未道出实情。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她也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她,先不要说的好。
      哥哥说这山林地处偏远,山中又时有野兽出没,应当几乎没有人迹才是。她相信自家兄长,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面没有必要跟她瞎扯。否则知道自己今早独自上了山,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是在山上见到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不然有谁会上山去还带着一把琴,坐在树下悠哉的拨弦去听呢?显然他知道山上有适合抚琴的地方,才会带着琴来。
      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大白天若是见鬼,那还了得。楚毓蓁晃晃脑袋,换了个姿势,继续她的苦思冥想。
      可是哥哥说山中有野兽。那个人如果不止一次的来过这里,应该会知道这件事才是。还是说他太过幸运,每次来的时候都恰好避开野兽外出觅食?又或者,那个人可能不好吃,所以才没有动物愿意吃他?也有可能这个人武功高强,每次遇到山中的野兽,都能将其暴打一顿后再驱逐,久而久之,就没有野兽再去找打了?可是这样也不对,武功再高强,也不会有人没事就去找野兽打架吧?万一哪天来了一群野兽,岂不自寻死路么?
      楚毓蓁越想越离谱,越想越头疼。她突然觉得不管那人怎么样,都不关她的事。只要别过林子里来干扰了楚家的正常生活,他就是每天换一个山头去弹琴,跟她也没有关系。想到这里,她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她伸了个懒腰,对芸袖说:“芸袖,帮我卸了发饰,我想上床歇一会。”
      芸袖应了一声,放下梳子,将楚毓蓁头上的发饰一一卸下。楚毓蓁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披散下来,头皮渐松,很是舒服。正享受之时,芸袖的手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毓蓁问道。
      芸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只是芸袖记得早上给小姐梳妆时,为了搭小姐那身月白色的衣裳,特意挑了一只润白的玉兰花发簪给小姐戴上。可是现在小姐头上少了那支簪子,芸袖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楚毓蓁听了,顺手将妆台上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没有芸袖说的那支簪子。其实她也记得今天早上在镜中看到芸袖给她插上了那支发簪,难不成是自己在山上给弄丢了?
      山上?
      楚毓蓁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她记起上午在山上那个穿荼白色衣服的少年向她走过来时,她在落跑的过程中被树挂到了头发。那时就感觉到有头发散了下来,只是当时太紧张也太着急,没有留心而已。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被那棵树将发簪挂了去。难怪刚才进门时,哥哥说自己头发有些乱。
      楚毓蓁有些懊恼,那支玉兰花发簪是哥哥楚毓葳从一家百年的玉器老店中买回来的。通透的白玉簪头高雅而内敛,润的似能滴出水来;簪身用藏银铸成,尾部雕成镂空的花叶形状,五片花叶合着将玉兰花形状的簪头托起,花叶的边角被打磨的十分平滑,薄如蝉翼却不会伤到人,看得出这制作簪子的人的确是花了巨大的心思将它制成。虽是上好的饰物,却丝毫没有奢华张扬之感,细腻而不做作,大方与内敛间平衡的恰到好处。据店老板说,这簪子是他们店里的师傅手工做成的,从设计到出成品,前后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全店只有这么一支。楚毓蓁第一次见到这支簪子就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将它当做宝贝一般收着,很少舍得拿出来戴。如今却因自己的粗心将发簪给弄丢了,楚毓蓁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差芸袖下去,楚毓蓁躺在了床上,神情有些黯然。她有些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想到自己丢了的那支发簪,心中泛起一阵一阵的失落。她在想,既然发簪的丢失很有可能是被树枝挂掉的,那么有可能就掉在了那棵树下面。如果真的是这样,在这无人的山林中,发簪应当还在那里才是。
      楚毓蓁有点振奋,觉得找回发簪有望。不过她记得下山回头时,那个白衣男子正站在那棵树下。如果发簪掉在了那里,说不定已经被他看到了。若是被那人捡走,岂不麻烦大了?她连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不知道,真被他拾走了,她得去哪找他?
      想到这里,楚毓蓁的兴奋被扑灭了一大半。良久,她坐起身,做了一个决定——
      进山,去找回那支发簪。若发簪不在树下,她就在跟前等。若真的如她推断的那样,那人像是山中的常客,一天等不到就等两天,再不行就三天四天……总有一天能等来的。
      由于天色已经略有晚意,楚毓蓁打算明天一早再去。当然这事得秘密行动,不能被哥哥和娘知道,不然又是一顿唠叨。
      心中有了计划,楚毓蓁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游山玩水是个累人的事情,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她就入了梦境。

      第二天一早,楚毓蓁醒来后稍作打理,静悄悄地出了门。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会,从房中拿了一把匕首。如果很不幸遇到了野兽,起码还有个反抗的可能。
      庭院中是晨起的味道,空气很清新,只有家丁两三人在清扫昨夜落下的树叶。
      没有了赏景的心情,这一次很快的就到了山脚下。楚毓蓁绕过几棵树,从蜿蜒的石梯上走过,寻到昨日被挂了头发的地方,弯下腰来细细地寻找。绕着树转了好几圈了,依然没有收获。刚刚来的路上她也有留意,没有看到簪子的影子。看样子十有八九是被那个少年给捡走了。楚毓蓁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下。
      石板依旧,老树依旧,只是没有人,没有琴。
      楚毓蓁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失落。她满心以为今日这一行,必定能得偿所愿的。她仰头,日头刚刚过半。昨天大约就是此时,她闻见了琴声,遇见了少年。同样的时刻他既然不在,那么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她失望的叹口气,下山。
      刚到山脚,准备绕出围绕在山脚下的几棵银杏树时,她陡然一惊,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僵在了原地。
      琴声?
      她听到了琴声,依然是昨日听到的那曲空山新雨。未做犹豫,她转了个身,顺着琴声从山的右面沿水岸走去。
      顺着水流的反方向,楚毓蓁沿水岸走到了相邻的那座山的背面。琴声越来越近,就在楚毓蓁快要追到那声音的源头时,琴声却戛然而止。但是她有预感,她要找的人就在跟前了。因为担心少年一曲终了就收起琴走人,楚毓蓁不得不加快了脚步。顺着山脚一路拐过,被山挡住的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一副山水如被人缓慢拉开帷幕一般,渐渐出现在楚毓蓁的视线当中。
      只见两排漫了金黄的山隔水相望,山涧自远处蔓延至此,从楚毓蓁所站着的方向分叉开来,一支自两排高山之间流向远方,另一支沿着楚毓蓁来时的方向流向山之外。想必这一支就是她从桃花林中走出来时看到的那支浅浅的溪流了罢。
      对面的山脚下有一银杏密林,就在楚毓蓁站在这里不知去往何方的时候,琴声又起。
      这琴声,原来是从这林子里传出来的。楚毓蓁越过水涧,跟着琴声走进了密林。
      林子很深,银杏树的枝叶颇有遮天蔽日之势,一抬头,满目都是金黄的银杏叶;日光从林叶的缝隙之中倾泻而下,变成了地面上的斑斑痕迹。她沿着弯曲而狭窄的小路走了许久,琴声也随之越来越清晰。看样子就要寻见那个少年了。
      又过了一会,楚毓蓁终于停下了脚步。只见一座小屋建在她面前不远处,从林间深处隐隐约约地显现着。她又向前走了几步,避开几颗茂密的银杏树,好让自己能够更清楚地看见这林子当中的景象。走着走着,便看到了一座在小屋左前方的、被刚刚那几棵树挡住了的凉亭。
      一条小溪从未知的方向潺潺而来,从亭子旁边流淌而过。亭中见一石桌,桌角放着一青花茶盏,桌面上是那把坠着黛紫色琴穗的七弦桐木琴。少年依然是荼白色衣衫,此刻正盘腿坐在亭中,琴弦自他的指尖拨动,琴音依然厚重、缭绕。水中粼粼的波光偶尔从他脸上滑过,照的他如水的眸子更加清明。
      水声泠泠,遍地秋花。
      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将目光投向楚毓蓁,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似乎早已料到她要来。
      见他已经发现自己,楚毓蓁有些尴尬。为了找回自己的东西,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向亭子的方向走去。才迈开脚步,却见少年已从亭中出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楚毓蓁没有动,看着他自对面慢慢走来。与昨日不同的是,他的头发今日并未披散,但也没有绾成发髻,而是自鬓边向后梳去,用一荼白色绸带简单的束在一起。额前留出的几缕发丝让他看上去有些不羁,秋日的阳光倾泻而下,伴着泠泠的水声,温和的山风一来,他周身的荼白轻轻飞起,墨色的发丝与那束发的白绸交缠后又分离,额前的头发微微遮了眉眼,却没能遮住他清明的目光。衬着这山中的自然气息,竟让他看起来有些超然于尘世。
      眼前这幅情景,让楚毓蓁想到了一种器物——玉。
      没错,楚毓蓁觉得他就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却要更加通透得多。周身透白,纯净的没有一点杂质,柔润却又不失硬气。
      好不容易找到了要找的人,楚毓蓁却不知如何开口了。直接问他有没有捡到一支玉兰花发簪么?好像有点没有礼貌。还是委婉一点的好,先问问他昨天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嗯,就这么决定了。只不过楚毓蓁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少年就先开口了。
      “姑娘有偷窥别人弹琴的癖好么?”
      “你好。那个……你昨天有没有捡到……嗯?你说什么?” 楚毓蓁觉得正常情况下,对一个素未相识之人的第一句话应当是问好打招呼之类的,所以尽管少年先开了口,楚毓蓁也已经想到如何回应。然而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并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让她有些意外。
      少年笑笑,说:“我这是第二次见你了。昨天看见你的时候,你就站在我旁边不远处听我弹琴,我打算走到你跟前的时候你却心虚的跑掉了。今天相见亦是如此,不过看来你胆子大了一点,见我过来却没有再跑开。怎么,是因为已经被我发现过一次,所以没那么心虚了?”
      少年的话将楚毓蓁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当中的逻辑。直到想明白少年在说什么,楚毓蓁的脸渐渐泛起红色,带着些恼怒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偷窥,你……这深山老林里突然多出个人来,我多看几眼不也很正常吗?”
      见楚毓蓁如雪的面颊上布了微红,少年眼中浮出戏弄的颜色。他嘴角一扬,向楚毓蓁靠近了一步:“是么?那姑娘今日又追随在下至此,是因为昨日那正常的几眼,没看够正常应有的数目咯?”
      楚毓蓁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伸入衣袖,握住了从家中带来的匕首。她又羞又恼,明明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却被少年的几句调侃,说的自己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有特殊癖好的怪人。亏得自己刚才还觉得他像一块温润的白玉,真是自己眼瞎。这人分明就是个地痞无赖才对。
      她恼意渐盛,不想再与这个逻辑失常的变态纠缠下去。可这个变态也没说错,她此行的目的的确是来找他的。为了自己心爱的首饰,只得压制着怒火,说:“我只是来找东西的。昨天在山上,我丢了一只发簪。藏银的簪身、白玉簪头,你有没有捡……见到过?” 楚毓蓁想了想,还是将“你有没有捡到”改口为“你有没有见过”。
      少年故意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道:“嗯,好像是见过。”
      楚毓蓁一愣,说:“那、簪子呢?”
      少年:“我见那簪子实在漂亮,被你就那么丢下实属可惜,就收起来了。”
      楚毓蓁松了一口气,至少确认了簪子并没有丢。她说:“那簪子是我不小心掉了,不是不要了。如果你肯还给我的话,我会很感谢你。”
      原本担心他会耍赖,不想他却很痛快的说道:“既是姑娘大意掉了的,白某自当奉还。只是在下并未将簪子带在身上,所以还烦请姑娘随在下一同前往寒舍,好取来还给姑娘。”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房屋。
      楚毓蓁犹豫了。毕竟孤男寡女,不管怎么样,传出去了都是一件不好听的事情。更何况深山寂寥无人,谁知道面前的人是好是坏呢?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用手抓住衣袖,袖中的硬物传来的触感带给她几分底气。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楚毓蓁说:“你的私人住处,我一个女子不方便去。还是你将簪子拿来给我比较好。你去拿吧,我站在这里等你就是。”
      少年一笑:“你是怕我把你怎么样,还是怕有人说闲话?”
      楚毓蓁没有说话。心思被人看穿,多少有些窘迫。见她不语,少年说道:“若是怕人闲言碎语,大可不必。你也看到了,这深山密林里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别人,只要你不说,我当然不会跑到大街上到处宣扬。至于我会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是带着防身的东西么?我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啊。”
      原来他早就发现自己袖子里藏着匕首了。犹豫片刻,她说道:“走吧。”

      踩着地上的落叶,她低头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走到了那座小屋跟前。少年未语,前去将门推开,向楚毓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楚毓蓁头一偏,没有动。少年笑笑,未再为难,只身走进屋内。
      不一会儿,少年从房中出来,手上多了一个蓝色的小方巾。他走到楚毓蓁面前,伸手将方巾递了过去。楚毓蓁接过方巾打开一看,那支素雅的玉兰发簪正安静的躺在上面。
      楚毓蓁这才放下心来,她抬头看着少年的眼睛,道了一句“谢谢”。
      少年看着她,面露正色:“你胆子还真大,独自一人到这深山之中也就罢了,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到家里来。”
      她一惊,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心底莫名生出一种直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一定不会伤害她。
      她将簪子收好,说:“若非如此,我当然不想。”
      少年眉头轻轻一挑:“这簪子对你很重要?”
      楚毓蓁想了想:“算是吧。我只是很喜欢这支簪子而已。谢谢你还给我,你住在这里是吗,改天我会特意登门道谢。”
      少年摇摇头:“不必了,本就是你的东西,在下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而已。”他稍作停顿,又道:“我叫白玊,敢问姑娘芳名?”
      楚毓蓁顿了顿,说:“我叫楚毓蓁,嫩草遍地之毓,草木繁盛为蓁。你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说罢轻点额头,算是告辞,转身向林子之外的方向走去。
      白玊未再多言。他看着楚毓蓁的身影慢慢变小,长发如瀑布般自脑后倾泻而下,只用两支珠花将前额的长发向后别起。湛蓝色的珠花对称的插在脑后浓密的黑发间,再无更多修饰,反倒显得简单干净。他的眼中逐渐染上了复杂的情绪,目无转移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女子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这蔽日的银杏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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