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快去叫人，三太子有复苏的迹象。”
　　沉珂的眼皮沉如烙铁，白龙眨了眨眼，视线依旧模糊一片，澄澈的海洋蓝映在瞳孔上泛出点幽幽的微光，这样的颜色另记忆中熟稔的味道在瞬间侵袭而来。
　　这是西海，他回家了。
　　他好像又听到耳边挪来挪去的细碎声，是人们往来的脚步，还有断断续续的嘱咐与唠叨，是乌童……他许久不再见的老朋友。

　　“三太子，来，先喝点水。”
　　白龙虚脱的身子被人托了起来，瓷杯递到了唇边。
　　久违的声音和水源像干渴枯瘪的麦田，终于等到了它的救命恩人。
　　“乌童……”白龙气虚乏力的笑了笑，他想更清楚的看到他朋友，可目前，好像连这也办不到了……
　　打架的眼皮没能争气的遵从白龙的本愿，又让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乌童看着陷入昏迷过去的白龙，细心的帮其掖好被角，他转过半边身子，轻轻将瓷碗搁置。

　　乌童沉重的叹了口气，他还是无法忘记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白龙时，原本该风度翩翩的三太子，竟是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狼狈。
　　他被剧烈的景象所冲击——三太子明明都已成佛，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但，他的疑心很快被其余下人的惊呼声掩埋，他目送着旁人前呼后拥的将三太子抬回水晶宫救治，忙碌中，乌童将眼光转移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大汉身上。
　　是他救了三太子？
　　不管如何，他带回了重伤的太子，是西海理应奉为上宾的客人。
　　乌童颔首，上前一步客气道：“这位上仙，多谢您的救命之人。”
　　话未说完，粗糙大汉只瞄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很多内容，他说不上来，却觉如芒在背。

　　乌童装作未察，又恭敬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若是太子醒来……”
　　“不必。”大汉转身回绝：“受了伤，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好生歇着吧。”
　　乌童一愣，深究深意，便知这俩人绝非普通交情那么简单，正踌躇时，他见那人的左手手臂上随意的缠着一条带子，那带子上的血迹深暗至干枯，在对比其刚劲有力的右手，左手无半分气力的瘫软，显然有断筋之重的伤。

　　负了重伤只草草处理不说，身旁还带着一拖油瓶，至此一观，他对这大汉敬重不由更深了一分。
　　奈何乌童心里犹豫然，却并未敢多说，再抬眼，大汉的身影已越来越远。

　　即使孤独寂寞着，这人也不会希望别人打扰他吧。
　　这一刻的乌童忽然多愁善感起来，而想的最多的是白龙嬉皮笑脸的脸庞。

　　三太子阿……伤成这样，龙王大人再也不忍心将您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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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说，白龙的伤情已得到抑制，伤他的人虽没有下死手，但处处伤痕都是挑着脆弱的部位进行攻击，比之伤害，更像是在警告。
　　警告什么呢？老龙王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他仰首望着那海平面上那闪烁着几缕从高空中打下来的炽烈光芒，可饶是金光来势迅猛，映入海下，也柔和起来飘飘飘渺渺的如一副交融的画。
　　晶莹璀璨的水晶宫前，耀眼的华光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身为龙王的尊贵，龙王缓缓的转过身子，定定注视着那匾额上玉帝亲题的三个大字，一时思绪万千，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
　　旁人自是不知西海的尊贵并不是他敖闰治理有方才获得四海之中唯一一块玉帝亲笔，而是——给灵山铸造的那几尊金身佛像。
　　那样大那样闪的佛像，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遭到了不少神仙们的白眼，也的的确确给西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殊荣。
　　受益最大者，譬如他的儿子——白龙。

　　白龙有佛性吗？龙王从未觉得。
　　有慧根吗？于恋爱一事上，到是颇有心得。
　　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孩子……
　　他又是一叹，作为父亲，让不喜欢受束缚的白龙过上了没有自由的生活，在他每日在灵山清修的时刻，也曾无比的自责过。
　　但是，第二天，天上那些争相献媚的官员又堆着笑，踏进了西海龙宫的门槛。
　　四海龙王，这不过也是听起来稍微威风的称号，直辖管制他们降雨降水的，便是天庭上有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武德星君，他的地位连一个小小的星君都不如，还谈什么尊严？

　　“龙王。”沉稳苍老的声音打断了龙王对往日的回忆，龙王转身，微低着头，正视着前方手拄拐杖，背也驼着的老者：“龟丞相，卿来此所为何事啊。”
　　龟丞相缓缓道：“若换作往日，属下还未近身龙王便已发现臣所在，今日臣已只离龙王半步，龙王神色却仍有迟滞，想是除了泉眼，更是为了三太子一事。”
　　“丞相。”龙王语气平静，但面容却难掩憔悴：“小儿走到今时今日之局，和我脱不了关系，他乃我至亲血肉，我如何能做到无半分触动。”
　　“时也命也，于三太子来说你亏欠良多，可于我们西海千万水族，确受到诸多照拂。”
　　龙王眉宇间依旧缠绕着舒展不开的结：“若是有一天这孩子怨恨我，也是应当的。”

　　“父王，孩儿不会。”
　　猝不及防，白龙熟悉的声音如一把凌厉的小刀，一下刺中了龙王的心房。
　　他到底多久没见过白龙了？他不敢去计算那个数字。
　　龙王装作镇定，他转身欲说些劝他回去休息的道理，可转眼瞥见的，却是白龙面无血色虚弱的坍塌在乌童身上。
　　作为父亲，他预想过很多次见到白龙的场景，想说的话也提前在脑中过了几十次，然而真的见到时，他却有些愠怒：“都伤成这样了还跑出来做什么？”龙王自然的站到了白龙的身侧，想更具体的观察他的伤势，父亲见到儿子，无论多久多远，都不会心存隔阂。
　　当然责怪的口吻下，眼神中流露更多的是心疼。

　　“父王……”白龙的声音又轻又缓，而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中，以前多了很多让龙王从未看到过的坚定，他说：“我的伤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番仙妖大战，我被卷入其中，恐是会对西海有什么影响。”
　　龙王一愣，继而道：“你现在安心养好伤，其余的事不需多管。”
　　“父王，您无需瞒我。”白龙声音有种淡淡的释然：“我自离开西海以来，所见所闻大多都让我感到自己的幸运，我见到了神的无情，妖的率性，人的贪婪，也得到了至纯至善的友谊，很抱歉我生来懒散，未曾帮助父王与西海尽一分绵力，如今因着斗战胜佛因私欲离开莲池，却一步步见证了神的伪善，而天帝日益膨胀自私的利益也无法容忍万妖国的壮大，不管其中如何曲折，神妖两族厚积薄发的恩怨早晚都会一触即发……”
　　“你说的不错。”龙王知再劝无果，索性摊开道：“现在远非一方势力能有所撼动。”
　　“父王。”白龙咳了两声，平复下来，又接着道：“孩儿虽离开西海多时，可这西海本该是副什么样的景色却牢记于心。”
　　白龙正视着龙王的目光，龙王的眼眸有些微妙的躲闪，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欣慰的笑：“你长大了啊，敖玉。”
　　白龙缓慢地伸出手，漫天的蓝色中，有一颗细小晶莹的气泡落在白龙的指尖，那盈盈的一点很快‘啪’的一下消失不见，几人彼此沉默着，白龙也似乎在用心感受着水流规律的涌动。

　　唯有呼吸的寂静中，白龙轻轻问道：“龟丞相，烦劳您告诉我，我们西海的泉眼还能坚持多久。”
　　龟丞相的手握紧了胸前那高过他一头的拐杖：“最多不过，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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