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晨曦从轻薄的云雾中透出来，洒在平如镜的河面上，也映出点泛着鸦青色的光。
　　接连三日，小玉一直托着腮望着前方，她不吃不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地会跟猪八戒说说她那些故事里的回忆，比如是如何锦衣玉食的生活着，讨好一个她不喜欢的老头，然后到头来发现只是被人利用。
　　抛却不好的，她也怀念到小时候他父亲还在世时，对她捧在掌心的呵护。

　　猪八戒不会劝人，只知当他在看着小玉的眼睛时，不出意外的发现她眼里的希望正一丝丝被磨灭掉。
　　连安慰都是多余的……
　　猪八戒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膀，触及到的是她身上已冻得冰凉冰凉的衣衫。
　　指尖的温度让他心中一骇,但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她：“要不，我去找点柴火生火？”

　　“谢谢你啊，恩公。”
　　她声音幽幽的。
　　可猪八戒反而对这语气不自在起来：“你谢我做什么？”
　　“谢谢在我落魄的时候，总还有一个人能在我身旁，给我点安慰。”小玉突然对着他笑起来，她笑眯眯的，眉毛弯成一道月牙。
　　猪八戒不由仔细的朝着她端详了一会儿，她纤长的睫毛还粘着还未消退的冰霜，而那笑容，也如同秋风里再无法在树茎上挣扎的叶子。
　　他顿时有些慌了神：“喂，你难受就别硬撑着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去和那个混蛋打一架……”

　　小玉睁开眼：“恩公。”
　　“恩，你说。”
　　猪八戒面上平静下来，但心口跳的还有些快。
　　“其实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这句话说得突兀，猪八戒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思索间，这时小玉却说了一句令他大喜的话。
　　“我有点冷，你能帮我找点柴火来吗？”
　　小玉想通了，开始回心转意了？
　　至少不在折磨自个了，猪八戒觉得几天的陪伴如此值得，他忙的点点头，站起身来，嘱咐道：“我很快回来，你在这等我。”
　　“那个……我肚子也有点饿，恩公，麻烦你再去帮我找点吃的吧。”
　　猪八戒望了望这片空荡的地方，这地方地处偏远不说，又都知这附近几里都是妖类群聚之处，更何况前一阵还发生了……想起白骨岭的惨剧，猪八戒心口不由传来阵阵疼痛。
　　猪八戒更加握紧了手中的钉耙，又再补充了一句：“别走远。”

　　待猪八戒走后，小玉又一个人想了些什么，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河面，心里有些很细碎很轻微的东西却慢慢扩张开来，像个有吸引力的洞口。
　　她揉了揉僵掉的腿，张开双臂一步步，怀揣着重生的渴望，向前走去。

　　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
　　这也是就是对我来说最好的。
　　不要哭，也不要为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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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猪八戒正弯腰认真的挑选着土地上散落的树枝。
　　奈何这地方湿气很重，他再三对比，剩下能用来生火的也少的可怜。

　　“八戒。”四面八方传来的空灵之音如同一道惊雷响彻，猪八戒内心一颤，心口的裂缝也徒然撕裂开来，就像是满溢出杯中的水，他眼眶一热，双腿也随之跪了下来，他把头贴服在地上：“菩……菩萨……”
　　观音不由轻叹，慈悲悠然，眉间轻蹙着，是对这个世间的怜悯：“八戒，事到如今，你可有怨怼？”
　　“八戒怎敢，若非菩萨施了善心救赎于我，我恐怕早就溺死于那河中，受尽屈辱和污名离开这人世，八戒自是不懂什么佛祖高深的教诲，但知恩图报这四字还是牢牢记于心间。”
　　观音摇头，娓娓道：“观察世间众生的心声并救拔其苦，这是我名字的来历，可是，我救你脱离皮肉的苦海，却让你深陷更深的折磨，不仅愧对‘观世’二字，更是对你不住。”
　　“菩萨，八戒只是不明白，为何佛祖会如此在意一只猴子和一个凡人？”猪八戒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立刻又垂首低语道：“八戒失言。”

　　“为难？”菩萨弯了弯嘴角，笑容含义难辨：“师尊不过是想要他认错。”
　　“认错？”
　　观音道：“其中因果复杂，你自是不必再过于理会了，今日前来，我作为引渡者，只肖问你一句话。”
　　八戒听了立刻双手合十：“菩萨请问，弟子定知无不言。”
　　“‘净坛使者’这个名号，可有带给过你什么？”
　　猪八戒想了想，继而无比诚恳回道：“庆幸。”
　　“还有呢？”
　　“虚荣。”猪八戒惨然一笑，然而面对观音询问的目光时，他却坦然无半分回避：“我因菩萨一时善念，成了第一位以畜类之身修成正果，三界皆道我乃是个世间无双的传奇，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也逐渐被一些好的事情所代替，可我终日修行与灵山上，除了日渐高深的法术和不知何时开始膨胀的心态，并未有其余变化，直到菩萨命八戒自荐与功德佛一同下界……”
　　“那段日子令你很快乐？”
　　“是！”猪八戒脱口而出的答案没有任何犹豫：“我知道功德佛犯了大不敬之罪，在人间时也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他的身上总是有种特质想让人情不自禁的去追随他，我甚至总在怀疑，我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和尚，当真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旃檀功德佛吗？”
　　猪八戒敛住明亮的眼眸，声音又低沉了下去：“我知道功德佛是罪人，我也知道那猴子将来必是佛道两界的心腹大患，可每当面对他们的冰雪之心，我就觉得我这颗心肮脏不堪，更不配与他们站在一处。”
　　“菩萨，是您从地狱里把八戒救回来的，您的吩咐就算是刀山火海，八戒也会义无反顾，只是面对自己这个‘监视者’的身份时，会无比的痛苦。”
　　“还有，我每时每刻，都感觉白骨岭的那些无数冤魂围绕在身旁……”猪八戒望向观音手中拖着的玉净瓶，突然跪行到观音面前，恳求道：“菩萨，您大慈大悲，可不可以救救那些被魔家四将杀死的小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都是好孩子呀……”

　　观音怅惘而悲切的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这样啊……”猪八戒的双手颓然的垂了下去。
　　观音望着远空：“仙妖两族积攒的恩怨，早完会有一个爆发的契机，不过早晚而已，如今因果，也不过顺应天道。”
　　“天道？”猪八戒突然‘呵呵’的冷笑起来：“菩萨，您能告诉我，什么叫天道吗？掌握在一人手中的？不容让人违背的？”
　　“八戒。”观音的语气加重了一分，眉目微有嗔怒：“不可妄语，这次来，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的。”
　　“什么机会？”
　　“是否愿意离开灵山的机会？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与否。”
　　猪八戒惊的连神情都有些恍惚：“菩萨，您是说……”他突然想到了小玉，不管是谁，有了开心或烦恼，总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可以分享，而小玉现在是唯一可以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人了。
　　“菩，菩萨……”大喜过望，猪八戒的阴霾暂时被冲淡了些，连语气都有些不自在。
　　观音见他这样，了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你心里想的那个女子，怕是不必再见了？”
　　猪八戒猛地一惊，已无暇考虑观音是如何洞察他的心事的，只追问道：“小玉她，走了吗？”
　　原来她所谓的‘回心转意’竟是支走自己，回到牛魔王身边吗？小玉这个傻瓜啊，她无论是如何想，自己又怎会不支持他呢？

　　再抬头时，观音的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悠长的声音缓缓响彻。

　　——不要哭，也不要难过。
　　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良久，猪八戒一个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粗糙的皮肤上感觉有很微妙的感觉，猪八戒伸出手，蹭下来一点。
　　“咦，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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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夕阳下，一行人走在平坦的草地上。
　　为首的那个是个娇俏娘子，她的步伐稍快，然而步子却迈的很稳，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高大，样貌奇异的怪物。
　　女子听到跟得紧的脚步声，不由回头瞪了一眼：“我气还没消。”
　　怪物一脸憨厚，忙点头称：“小心身子，小心身子。”
　　‘扑哧’一声，身后此起彼伏的笑声传来，怪物从鼻子里出出气，假愠道：“憋回去！”
　　“是！”众人异口同声，但下一刻却又撑不住笑起来。
　　前方女子斜视了一眼，虽是责怪口吻，然这面若桃花的脸色实在能看得出她心情极佳：“你还跟来干什么？不去找你的小三小四？”
　　怪物愣了片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夫人，您就别提这茬了，我已经和她说了，我一个大老粗不适合她，另外她也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我们俩就是一时……一时。”他一时半天没一时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他身旁另一个小厮嬉皮笑脸的补充：“一时想过家家了。”
　　女子道：“在说嘴小心芭蕉扇伺候。”
　　“夫人欸，您爱怎么伺候怎么伺候，但是小心身子啊！”说罢，上前想搀扶她的胳膊。
　　女子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毫不留情的给他甩开了：“回家跪搓衣板。”
　　怪物连连称是，接着又补充道：“菜板也跪。”
　　女子掩唇一笑，低声骂道：“死牛，总是没皮没脸的，也不知道我当初看上你哪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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