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龙大领柴荣一行人来到城外的一处村子。那村子坐落在鲁山山脚，临近北上洛阳的商道，曾经一度繁华，如今却十室九空。柴荣道：“以前随父经商也曾到过此村，没想到近年来变得如此荒凉。”

　　龙大道：“此地名叫十八里，太平时，这里物产丰富，人丁兴旺。如今战乱，又连逢天灾，村里富有人家早已携眷外逃，没走的，青壮年都被征抓入军伍，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在村中慢慢等死。年前李从珂弑主继位，这人素有威名，原以为是号人物，哪想刚一登基，便督促官吏百般搜刮百姓财物，纵容手下士兵四处为非作歹，使得若大的京都怨声载道人人自危。如此昏主，安得民心，平定乱世更是无从谈起。”

　　柴荣心道：“观龙大此人不过一介布衣，却也有这番见解，可见世人都是明眼之人，天下苦乱久已，百姓期盼明君，然而这天下除却姑父外，又有何人当得起这明主，只是姑父……”

　　郭乐安见行道若有所思，道：“小师父，你在想什么？”行道心道：“女孩子家的心思真奇怪，她一时叫我小和尚，一时又叫我小师父。”道：“刚才听闻龙施主所言，也是个明理之人，却为何会当强盗？”

　　郭乐安笑道：“小和尚真笨，明理之人也要吃饭呀，你没听过民以食为天，官逼民反之理么？可还记得我予你说过的黄巢起义？”

　　行道道：“记得。”郭乐安道：“那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不仅仅是官逼民反，你不知道那黄巢有多么残忍，那时他军队缺少粮食，黄巢恶鬼竟然发明数种食人之法，撵无数百姓做成人肉干，分予部众食用。”众人愕然。行道心道：“天下竟然发生过如此惨绝人寰之事，虽听闻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故事。但那是人与兽，如今人食人，又与禽兽有何分别。”

　　行法道：“阿弥陀佛，起义为公本是善事，可那黄巢丧尽人伦，灭绝人性，为一己私欲弄得生灵涂炭，着实可恶。”

　　柴荣道：“大师所言甚是，只不知落地秀才黄巢为何会有这等本事。”行法望了一眼柴荣。

　　龙大道：“江湖传言黄巢起义之所以声势浩大，乃是得到了武林中一神秘教会的支持。后来那教会被以少林寺为首的十大门派联手击败，黄巢军队就此被官军一网打尽。”众人望向行法行道。

　　行道问道：“师兄，这是真的吗？”行法本不欲说，此刻见师弟问起，才道：“阿弥陀佛，那教会名曰‘桃花’，乃南北朝时期，独孤氏所创，教义‘济世救人，恩泽苍生’，本是武林中名不经传的小教会，直到上代教主独孤雄霸协助黄巢起义犯下滔天罪恶，才广被世人所知，被武林人士称为‘魔教’。”

　　柴荣心道：“即是黄巢起义时才被世人所知，那少林寺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道：“这么说来，这桃花教果非善类了，不知后来又如何？”

　　行法心道：“观这柴荣一路言行，志向非小，希望以后走的是正道。”道：“后来便如江湖传言，我少林寺与九大门派结盟协助官军一举击败了魔教与黄巢匪军，这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只是没想到此后时局依然动荡不安，可见非行正人之举，顺天道人愿，天下不可和平也。”

　　“非行正人之举，顺天道人愿，天下不可和平也。”柴荣心中细细品味，众人皆称善。龙大道：“如大师所言，这桃花魔教当真已被全数歼灭了吗？”

　　行法道：“龙施主为何这般询问？”龙大道：“只因这次……”“三当家的，你可回来了，二当家等候多时了。”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处豪宅。说是豪宅，其实已经十分残破，只因院落规模颇大，依稀可以看出往日的繁华。龙大道：“是回来了，你进去通报二哥吧，说柴将军请到了。”对柴荣等人道：“请。”

　　进入院门，院中三五成群坐落着不少衣着落魄的汉子，柴荣依稀辨认，赫然便是四日前那伙劫粮山贼，看这人数，此间少说也聚有百人之众。

　　此时迎面走来一位黄面旧衣汉子，旧衣上缝补着九个布袋补丁，黄面汉子下拜道：“柴将军恕罪。”接着院中众人也纷纷下拜，连龙大人众也都如此。

　　郭乐安道：“前倨后恭，这是何礼？莫不是又不安好心。”众丐默然，柴荣心知肚明，前倨后恭，必有求于己，道：“何必行此大礼，有话起来再说。”

　　黄面汉子见柴荣只叫自己人众起来说话，却并不接受己方的歉意，便接着道：“本人木茂，这是三弟龙大，我们还有一位大哥叫做王著，我三人结义金兰同生共死。此间诸位兄弟虽未结义，却也都亲如手足。大家有的是本地贫民，有的是南逃来的百姓。生活无依，又逢乱世，不得已上鲁山做了山贼。然盗亦有道，平时我们只劫掠来往京都商客的财物，很少伤人性命。大家都是乱世中讨生活，谁都不容易。”木茂停顿片刻，看柴荣诸人反应。

　　郭乐安道：“果如你所说，那为何劫我军粮？伤我兵士性命？”木茂任然不语。

　　柴荣心道：“这木茂是个人物。”躬身扶起木茂，道：“大家如此讨生活确实不易，都起身吧，有何难处说予我听，若柴某办得到，必当效力。”木茂道：“大伙谢柴将军高义。”众人齐声谢礼起身。

　　木茂请柴荣等人入屋，命手下在院落四周加强警戒，又派遣龙大亲自去巡视在村落附近安排的隐秘岗哨。柴荣观木茂调拨人手，委派任务颇有章法，想起前次领兵交手，心道：“常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木茂此人调遣得度，通晓兵法，他将一批流民训练成有组织有纪律的强悍草寇，着实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柴荣有心结交木茂，于鲁山人众的事也便放在了心上。

　　木茂确实通晓兵法，有一次鲁山人众劫掠了一队书商，木茂幼时上过私塾，识得文字，他如获至宝，将书籍择类留下便放走了那些书商，其时龙大不解道：“书又不能当饭吃要来何用？看来下次还是先打听清楚了货物再行动手。”大哥王著道：“三弟不懂，今天下大乱，你二哥志向高远，现在韬光养晦于山寨，就有如隋末瓦岗寨群雄，你我兄弟迟早也要出山作一番大事业，才不妄在这人世白走一遭，从今日起，你也多跟你二哥学习学习，不求你考个秀才，但望你多识得几个汉字。”木茂道：“大哥所说，正是我胸中抱负，我日夜苦思我鲁山寨众兄弟今后的维生之计，至今日方才得悟。”木茂从书堆中拿出一本小册，龙大望去，确是千古奇书《孙子兵法》。

　　行道虽没有柴荣那般缜密的心思，但也想结交这位木施主，他认识木茂不过片刻，心中却油然生起一种欣赏，但觉此人言语处处透着豪气。郭乐安道：“瞧不出这木茂倒有些本事。”行法道：“阿弥陀佛，自古草莽多豪杰。”

　　木茂安排得毕，再不客气，他直入主题道：“五日前，我与三弟龙大正在山寨门前巡视放哨，突见山下来了十一位青衣大汉，我和龙大正自奇怪，有人闯山，山下岗哨为何没有提前通报。哪知这伙青衣汉子根本无视我等山寨守卫，径直闯入山寨聚义大厅。我和龙大及山寨众兄弟奋起抵抗，但最终还是都被对方打败，还死伤了数十条人命。眼见对方武功高强，来者不善，王著大哥亲自下跪告罪，祈求对方为首之人饶命。我自知王著大哥非贪生怕死之人，此刻委身求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后对方提出条件，要我鲁山寨听命行事，不然就将我等全部杀死。”

　　行道道：“想不到此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位王著大哥不畏个人荣辱能屈能伸，可真是条好汉。”木茂向行道拱手示谢，接着道：“四日前我们被迫协助青衣人劫掠了柴将军的军粮，满以为任务完成他们便会离去，哪知那伙青衣怪客不但没有离去，整日里还对我山寨兄弟吆五喝六，更有甚者，那伙青衣禽兽竟然欺凌欺辱兄弟们的眷属，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说到这里，人人怒发冲冠，郭乐安感慨这群人的不幸，于他们前次劫粮之事也就释怀了，连对木茂的称呼也变得客气起来，她道：“这群禽兽，木大哥，你们就没有想想办法吗？”

　　木茂道：“我自知兄弟们不是这伙青衣人的对手，连日来，我派遣手下弟兄去拜访附近成名高手，可惜没人愿意协助我们，后来得知全因我们所劫粮饷乃是郭威郭令公所故，郭令公贤德闻名四海，郭家军纪律更是严明，在武林与百姓心中都甚有口碑。如此一来，白道□□便都不意帮助我们。”

　　柴荣看着木茂谈起姑父时崇敬的神情，心道：“直至此刻我方知姑父平日教导用意至深，姑父行政乐善好施，行军多于百姓秋毫无犯。这等作为早已在朝野中立下不朽之威望，便是这山中盗贼也心生向往。”郭乐安更是难掩喜色，连行道和行法这等世外之人也为之动容，行道心道：“这郭令公乃是当世人杰，有缘的话，我一定要见上一面。”

　　木茂又道：“可恨大错已经铸成，求人无果，只有再想办法，我、王大哥与众兄弟商量，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拼死一战，这两日我差遣兄弟秘密采购兵甲武器，决定寻个合适机会，歼灭了这伙青衣禽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早青衣强盗又来了帮手，那贼首高兴，命我兄弟下山寻酒买菜。我寻思这是个机会，又恐实力悬殊，便在此处聚集兄弟商讨。哪想，便有兄弟在城中看到了柴将军的身影，还入了龙门客栈，我早计划派龙大带人去抓藏在客栈中的奸细，此时更通知三弟一定要请来柴将军。”

　　说着，木茂命人押出两个奸细，原来这两人先前也是山寨里的人物，然见利忘义，青衣人势大，竟自觉当起了走狗。青衣人便安排两人到龙门客栈里当伙计，负责打探传递消息，每日一报。为此，木茂等人一早商议，若要反击，首先就得除了这两个叛徒。

　　柴荣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已经决定在今日反戈一击了。”木茂道：“正是。我们计划众兄弟群起围攻，和山寨内的王大哥里应外合，而这只是掩护，真正的杀招是在进攻发起前，让两个兄弟化妆成这俩奸徒模样，以今日报告为名接近三个头目，在战斗打响后，突施偷袭，只要配合得当，我不信胜不了这伙青衣贼人。”柴荣道：“好计策。”

　　木茂道：“计划再好，也要承担风险，加上今日来的，那伙贼人已有三十三人，其中为首三人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因此得知柴将军归来，我便让三弟去请，一来解释前嫌，再者，我们真心祈求柴将军的帮助。”说着木茂人众又都跪下了。

　　木茂估摸着柴荣去而复返，必是带了后援大军，他那里知道郭家军已被君主李从珂所弃。柴荣心中一番计较，道：“众家兄弟都起来吧，我柴荣必将竭尽全力协助木兄，只是我所带的人马今日怕是已无法赶到了。”众人起身，木茂略微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柴荣接着道：“不过大家不必灰心，木兄你可知这两位师父是何许人也？”

　　木茂摇头，却有人叫道：“那是少林寺的和尚。”柴荣会心一笑，介绍道：“正是少林寺的师父，行法大师与行道师父都是少林寺一等一的高手，我好不容易才请下山来帮忙。”众人纷纷望向行法行道，议论起来，江湖传言“天下武功出少林”久已，却没多少人真正见过。

　　木茂却隐隐想到了一条新计策，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柴荣率先说道：“刚才木兄计策甚妙，可一切如旧，只需将那化妆偷袭匪首之人换成这位行道师父，再派一位能言善辩的助手从旁协助，那便万无一失。再者，行法大师与我兄妹一起加入你们佯攻大队，歼灭其余盗匪，你们熟悉山寨，行法大师与行道师父武功高强，最后我们一起合围，必然成功。”郭乐安悄悄对行道道：“这下，你可要好好表现哦。”行道心里怪怪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寄予厚望。

　　木茂心中也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听柴荣先说了出来，将信将疑，他到底不能将几百个兄弟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少林和尚身上。闻柴荣兄妹也要同去，心道：“但愿这两个和尚如柴荣所说般武功高强，不然此去凶多吉少，谁也不能保证留下性命。”

　　木茂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道：“姜成兄弟，你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一人道：“早已就绪。”

　　眼见姜成鬼斧神工般将行道变成那马房伙计，郭乐安叹道：“天呐！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技艺。”姜成得意道：“说武功我也许入不得三流，但论这化妆易容的本事，天下能胜过我的只怕只有我师父。”

　　木茂道：“姜成兄弟祖上是个杂耍世家，在京都洛阳卖艺为生，姜成兄弟从小便学习精通多门杂艺，尤善易容、仿声、缩骨等杂耍秘术。他要易容成别人，只怕没人能再认得出他。”木茂说着，姜成已将化妆完毕，他道：“还能认得出我吗。”竟连声音也变得和那店小二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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