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四人轻骑简行，星夜驰骋，比之队伍急行军快了不止一倍。四人之中，两人是习武高手，一人是戎马将官，只郭乐安一人体力渐渐不支，落在三人身后。

　　行道见状，放缓马步，陪在郭乐安身侧，道：“你若是累了，且卧在马背上休息，你的马由我牵着，你决计掉不下马来。”郭乐安逞强道：“小和尚瞧不起人。”使力又抽了下马鞭，那马吃痛，跑得更快了，郭乐安终于抵受不住掉下马来，行道策马在旁，一把扶住。

　　两人始终在后，行法察觉，对柴荣道：“柴施主，我们骑行多时，已过了少室山，想必午时便可到达鲁山地界，前方有条小溪，不如在此吃些干粮，让人马休整片刻，也好养足精神应对今日之事。”

　　柴荣自从薛文通口中得知君主李从珂意图，忧心忡忡。此刻经行法提醒，心道：“我一心早点夺回粮饷另作打算，不自觉乱了方寸，欲速不达。”见东方旭日高升，朝阳万里，道：“大师所言甚是，就在前方溪畔略作休整。”

　　来到溪畔，溪水清澈见底，映照着朝阳，泛出淡淡的金光，预示着平凡的人也会走出不平凡的人生。

　　柴荣道：“如大师所言，我们中午便能到达鲁山地界。鲁山地界上有座不大的鲁山城，城中一客栈，名曰‘龙门’，正是我们前次经过的下榻之处。据薛文通所招，这龙门客栈是与强盗取得联络的关键。只是这伙强盗是何来路，薛文通却并未交代清楚。”

　　行法道：“不知那伙强盗人数多少？是何装扮？使得又是什么武器？”

　　柴荣道：“这伙强盗约三百来人，装扮落魄，应是一群落草的百姓，手中武器也多是些寻常农具，只是为首之人好似颇通兵法，调遣得度，更有十来位着统一青衣的好手，手中兵刃也是与众不同，这十余人武功高强，也不听大队调度，好像另有一首领。那人面黑虬须，身高八尺，虎辈熊腰。我帐下一亲兵教头，说来也是江湖上的一条好汉，人称‘铁臂王猛’，王猛教头在我军中也算一等一的好汉，在对方手下竟然不过十个回合就被杀死，我记得当时王教头右手使出一招“白虹贯日”，那大汉不紧没有躲避，迎面推出一掌迎上王教头的“白虹贯日”，王教头右臂当时就垂了下来，那人欺身向前又反折了王教头左臂。最后更是一掌拍碎了王教头的天灵盖。”柴荣一边回忆一边比划。

　　行法道：“铁线拳是我少林一门外家拳之内功手法，洛阳王家铁线拳与我少林有些许因缘，我少时也曾与之门徒切磋。王家铁线拳注重外招刚直，想那王猛既以铁臂著称，想来在这双拳之上已下了不少苦功。对方以掌攻拳，反折了王猛双臂，显是在内力上胜过王猛许多。如此内外兼修之高手，不是一般兵士武夫可敌得过的。”行法又看了看行道，问道：“师弟，你怎么看？”

　　行道看着柴荣比划，一边沉思，见师兄询问，便道：“师兄，我看这王猛武功平平，倒是这大汉的掌法有点类似我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师兄刚才说他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我看未必，此人内力虽然比之王猛高了不少，但亦是外招刚猛有余，而内力不足，若我使大力金刚掌对上王猛那招白虹贯日，王猛不仅右臂骨折，内脏必定受损呕血而亡。当然我少林弟子向来慈悲为怀，若非恶贯满盈的大奸大恶之徒，绝不会出手这么狠辣。”

　　柴荣比划“白虹贯日”招式，见行法一语道出王猛来历，心中不由肃然起敬：“人言天下武功出少林，以前我还不怎么相信。今行法大师仅观我比划王猛几招拳式，便知道王猛使的是洛阳王家铁线拳。少林寺果然是武林之泰山北斗。”柴荣又听行道分析，心中又是一喜：“听这行道师父所言，他的武功比之杀死王猛的强人还要高出许多。”

　　郭乐安道：“小和尚，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见郭乐安询问，行道脸上微微泛红，也不解释，道：“你躲开些。”郭乐安莫名其妙，还是躲开了。行道望了一眼柴荣，柴荣心领神会，也退开了些距离。行道又道：“师兄。”

　　行法见师弟要显示功夫，心道：“出家人学艺，本不欲在人前卖弄，但柴荣有求于少林，终要显示一二。”便道：“阿弥陀佛，师弟量力而为，不可太过。”

　　行道道了声：“是。”见郭乐安柴荣与己已有些距离，心想：“要施展什么功夫才能让她不小瞧于我。刚才说王猛被人折了双臂，想来她定是看见过的，我又说我使大力金刚掌……对了，我便使这大力金刚掌给她瞧瞧。”

　　行道有意显示功力，潜运内力于右臂，随后一掌凌空拍向溪面，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水面陷下一个大坑，激起无数水花。惊得四匹良驹脱缰而去，行道暗道一声：“糟糕。”飞身而起，拉住两匹骏马缰绳。行法也是身未起，人已去，拉住另外两匹骏马。

　　柴荣郭乐安两人惊的合不拢嘴。柴荣心道：“早听人言，武林高手都是内外兼修，功力了得，只是从未见过。听王教头说，大凡武林正宗门派，内功从不外传，即便是自家弟子出师后，未得师门准许，也不可轻易将内功绝学传授与人。再者外功招式容易偷学，而内功绝学，即便学会，也不是随意可以精通的，除却刻苦修炼外，还要看个人的悟性与际遇。因此江湖武人多强于武功招式，真正内外兼具的高手却少之又少。不想少林寺一个年纪轻轻的和尚，武功就如此了得，若聘得他给我军队做教头，教的人人如他一般，何愁天下不平，贼人不灭。”

　　柴荣设想虽好，却并不知道行道武功这么高，正是出自本人悟性与际遇，行道本身就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又自幼得到名师指导，更有一般奇遇。

　　一般人学武，幼时只学招式套路，打下根骨形体基础，待年岁稍长，识的文字，再慢慢传授内家心法。哪知行道根骨奇佳幼时聪明好学，教的套路一学就会，便有年长一些的同门来向他请教，行道只使得招式不会心法，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便要求同门师兄也教他心法。行道悟性奇佳，自觉理解了师兄们传授的心法，自学了起来。不久后，武功真的精进了，行道开心不已，更加勤奋自学。

　　内力一道微乎其微，玄之又玄。行道贪功冒进，又未得人指点，终于有一日走火入魔，亏得被人及时发现请来悟空禅师。悟空禅师以自身一甲子功力为行道护住心脉，又不惜损耗功力以易筋经心法为行道疏通经脉，打通了习武之人自身最难疏通的任督二脉。此后，悟空禅师见行道天赋极高，若无人教导，容易堕入魔障，便破例收行道为入室弟子，亲自督导。悟空禅师是少林达摩堂首座，行道这块璞玉，遇到如此名师，武功从此突飞猛进。再加上他自幼长在山上，未历红尘，思想单纯。学习佛法禅学后，心性更是静若止水。如此学武，实是万中无一的境遇，单以功力而论，少林寺比他高的也就“悟”字辈老僧等寥寥数人。

　　郭乐安看到行道展示惊人功夫，先是一惊，随后心中一喜。她对武功的见解虽不如柴荣，但也知道那是很厉害的武功，再看行道飞身拉住两匹发狂的骏马，就这身手比她从前看过的武夫便强上百倍。郭乐安父兄皆为军官，自然知道要制服两匹发狂的骏马有多么困难。行道随手拉住马匹缰绳，那马便发作不得 ，就可知他的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郭乐安总想为难行道。平素里郭乐安虽然也十分顽皮，但每遇大事她向来会把握分寸。此刻，她却嗔道：“臭小和尚，就不能打打拳吗？看你把马儿吓得。”口中娇嗔，但眼神中充满了喜悦。行道讪讪，不知说什么是好。柴荣道：“行道师父好本领。有两位师父相助，定当夺回军粮。”

　　午时,鲁山城外。四人商定计较，由柴荣与郭乐安二人先行进城，行法、行道随后。虽从薛文通处问出联络地点在龙门客栈，但终不知客栈与强人有多深的勾结，再者柴荣、郭乐安两人先前已和强盗照过面，此番旧地重游，祸大于福，实是冒险之举。

　　柴荣与郭乐安入得城来，径往龙门客栈而去，不多时，身后便跟上了两个衣裳褴褛的乞丐。行道道：“师兄？”行法道：“勿急，见机行事。”如此一路，来到了龙门客栈。

　　见柴荣、郭乐安两人进入龙门客栈。那两乞丐微一商量，便有一人快步离去。行法道：“师弟，此间蹊跷，你入客栈照看好两位施主，我去看看这乞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完，行法施展神行轻功悄声离去。行道心道：“师兄少时行走江湖，行事作风到底比我沉稳多了。”

　　行道入得客栈，柴荣和郭乐安正在点菜，店小二见又来客人，是个和尚，也就不多加理会，自顾自的记着菜单往后厨方向去了。柴荣小心观察客栈人员，满腹疑窦。

　　话说那店小二往后厨方向而去，趁人不注意，一个转身却到了客栈的马房，龙门客栈店面甚大，鲁山城北通后唐京都洛阳，来往客商络绎不绝，龙门客栈又是当地有名的客栈，往来人员多下榻于此。那客栈马房有三五伙计替客人照看马匹。店小二找到其中一个伙计，道：“日前那个运粮军官又回来啦。”马房伙计大吃一惊道：“什么？”店小二道：“你慌什么，有大王做主。”马房伙计道：“他带了多少人？”店小二道：“就他与那个美貌小姑娘两个人。”马房伙计奇怪道：“两人？”店小二道：“我也正奇怪呢，你回山问问大王怎么办，我在这盯着。”

　　那马房伙计骑上一匹马就要离去。这时，蓦地里来了一群乞丐，为首乞丐道：“抓住这两人。”

　　客栈内，柴荣见行道一人前来，行法久不入内，心中疑虑越发凝重。再见那店小二入后厨久久未归，这时，客栈掌柜亲自端着两壶酒过来赔笑，道：“官人与妹妹别见怪，那小二新来不懂事，我再去后厨催催，这两壶女儿红是本店特产，算是给客人赔罪。”说着笑脸迷人，躬身离去。

　　龙门客栈掌柜名叫徐娘，虽然年纪已大，却是个高挑女子，她总是笑脸迎人，骨子里却有一股特有的风韵，任谁也看得出她年轻时定是一位绝代佳人。龙门客栈生意兴隆，却有一大半是这位佳人的功劳，她见店小二离去未归，又记得柴荣是四天前来投客栈的军官，因此特意去赔笑。柴荣此刻却无心去欣赏这位佳人的风韵，他心中焦急疑惑。听闻徐娘说这店小二是新来的，郭乐安道：“表哥，难道这小二……”

　　这时，门外进来一群乞丐，为首那乞丐来到柴荣跟前行礼道：“这位军爷与小姐可否随我们而去？”柴荣与郭乐安瞧得清楚，这为首乞丐赫然就是上次那伙劫粮盗贼之一。郭乐安道：“我认得你，你是那强盗。”行道一个闪身便挡在了郭乐安的身前。

　　掌柜徐娘见状，喝道：“且慢动手！”她来到这为首乞丐面前，道：“龙大，老娘平时没少关照你这群兄弟们，今天怎么敢带人来老娘店里找我客人的麻烦，来人！”话音刚落，店里就有十来个伙计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到徐娘身后待命，这群伙计个个人高马大，看来也不是什么善类。

　　行道第一次行走江湖，哪看过这样的阵仗，他见那群乞丐接近柴荣与郭乐安便已全神戒备，到郭乐安喊出带头乞丐是强盗，便第一时间闪身护在郭乐安身前，满以为就要动手，哪知，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机。行道心道：“想不到这小小客栈之中竟也藏龙卧虎，这些店伙计个个都是习武的好手。”

　　龙大道：“对不住了，徐娘，我决不是带人来闹事的，我是过来请这位军爷和这位小姐到我那里一聚。”龙大又看了看行道，心道：“哪里来的和尚？”徐娘道：“请人？那何必带这么多人？”龙大汕汕，他自知龙门客栈的徐娘不是一般人物，轻易招惹不得，但此次前来事关重大，他是一定要请到柴荣的，这也是他带这么多人来的原因。

　　柴荣本来疑虑满腹，怕此次徒劳无功，而龙大的出现，反而使他镇定下来，这也正是柴荣此人的过人之处，他从不怕事情的出现，他最担心的是等待。柴荣道：“老板娘且勿动怒，且勿为了在下影响了这美丽容颜。”

　　徐娘正为龙大没有给她脸面而生气，须知龙门客栈在鲁山当地是间老店，方今乱世，鲁山又靠近京都洛阳，时有战火波及，当地盗贼匪寇猖獗，龙门客栈常年屹立于此，非有过人本事不可，自徐娘祖辈开始，龙门客栈就细心经营当地，结交黑白两道，无条件收容来投靠的武林人士，凡投宿此店，人身必受保护，因此来往商客多喜投宿于此。到龙门客栈传到徐娘手上时，隐然已是江湖上一股不可小看的势力，再者徐娘年轻时也曾游历江湖，传言她本人就是个隐世的高手。

　　柴荣如此说，徐娘心道：“老娘岂是为了你个小鬼生气。”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徐娘看得出柴荣气度非凡，加以时日必是这天下第一流人物，再者柴荣年轻英俊，又夸耀自己美貌，试问哪一个曾经美貌的女子不憎恨这岁月的无情呢。徐娘心里甜甜的，自觉又年轻了几岁。

　　柴荣对龙大拱手道：“这位龙兄，别来无恙，不知来找柴某又有何事？”龙大道：“……此间说话不方便，可否请二位……”龙大望了一眼行道，接着道：“能否随我而来，我等绝无歹意。”

　　柴荣知道龙大等人来找自己必然有事，此番虽吉凶难料，但丢失粮饷的所在线索，却非着落在龙大等人的身上不可。郭乐安轻轻扯了一下柴荣衣袖。柴荣望了一眼郭乐安，知道表妹心思与自己一般，担心这趟的凶险。柴荣又望了一眼行道。行道此刻没有说话，却全神戒备着。柴荣心道：“此趟安危全着落在这少林和尚身上，他的本领我今早是见到过的。”龙大见柴荣思量再三，久不回话，正要再说。柴荣道：“既然龙兄自己担保，我柴某人就随你们走一遭吧。”

　　此时，客栈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行道师兄行法。行法尾随那乞丐离去，已探明关键，他功力深厚，耳聪目明，在门外就已经听到柴荣他们的对话。入得客栈，行法便道：“阿弥陀佛，柴施主此去必然无恙。”行道一直留心四周动静，早于柴荣他们得知行法已到门外，此刻见师兄这么说，心道：“师兄终于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该不该劝阻柴施主。”行道幼时处事莽撞，练功走火入魔后变得心细谨慎，他自思下山经历，虽自信自己武功高强，但缺乏江湖经验，如果突发事件，自己一人有可能护不得两人周全。柴荣郭乐安闻言更是心神大定。

　　徐娘身后一大汉提醒道：“少林和尚。”徐娘阅历丰富自然也已看出行法行道的来历，不曾想到竟然是柴荣的保镖。此刻见柴荣答应跟龙大走，便道：“都散了吧，这里没事了。”店伙计又都各自忙各自的了，可惜冷落了那些瞧热闹的看客。

　　龙大对徐娘抱拳道：“此番对不住老板娘，他日我兄弟三人必登门谢罪。”柴荣也向徐娘道：“老板娘高义，来日必报。”徐娘嗔道：“老娘还稀罕你们啊，既是没事就告辞吧，素不远送。”虽是生气口吻，但她的声音依旧甜甜的，让人听了也不在意话语中的不敬。郭乐安道：“就是就是，徐姐姐才不稀罕你们这群乞丐呢。”又对徐娘道：“姐姐美丽动人，妹妹下次一定来龙门客栈多住几日，跟姐姐学学胭脂衣裳要如何打扮，才能像姐姐这样天仙般的美貌。”

　　郭乐安察言观色，她既愤恨龙大等人，将其贬损为乞丐，又看出徐娘喜欢听人赞她美貌，试问天下又有哪一个女人不喜欢听他人称赞自己美貌呢。徐娘望了郭乐安一眼，笑道：“好可人的丫头，自己这么美，还这么会哄人，以后哪个男人要是娶了你啊，只怕连骨头都要稣了。”郭乐安脸上飞上红晕，就连柴荣和行道也不自然起来。徐娘是何等明白人，只这一望，就明白了几人的关系，她道：“你的好，姐姐明白了，姐姐卖你个乖，不为难你们了。”对龙大道：“此次看在小姑娘的面子上，你们走吧，也不必来谢罪了。”龙大再一拱手，先出了客栈。柴荣、行法、行道也跟随而出。郭乐安走在最后，道：“姐姐我刚才不是哄人的。”徐娘望着郭乐安，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她道：“快走吧，别跟丢了眼前的人。”郭乐安不明所已，告别了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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