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恶魔之王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有人把中间的一大段故事都省略了，见鬼，蔷薇明明都已经要接受她了，她几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留下来，出口的那一瞬间气氛那么美，可是中士看了她一眼，黑色的眼睛里一片冷冽。

　　让她心疼又无能为力。

　　“女王，在么？”

　　“有事就说，没事别瞎逼逼！”

　　“王妃的情绪很不稳定，需不需要属下做点什么？”

　　莫甘娜皱了皱眉：“让她睡个好觉。”

　　黑风答应了一声，退出通讯频道，莫甘娜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半响拎起喝了一半的红酒瓶，咕噜咕噜的一口就见了底，刻意没有去消解酒精的作用，随手换上黑色吊带睡裙，懒洋洋的靠在豪华的沙发椅上，笔直修长的双腿交叠，纤细的手腕有些撑不住尖细的下颌一般，她眼里碎了一片迷离的星光。

　　地球，华烨，烈阳，冥河，天使，卡尔，蔷薇，她的蔷薇。

　　“时空基因，是我毕生所爱。”

　　你再说一遍。

　　她陡然打了个激灵，那低沉的嗓音似乎是穿透了时光而来，条件反射一般莫甘娜的目光扫遍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人。

　　她死了，炸成原子，死得不能更透，再也不会有人阻止自己。

　　微妙的感觉从心里浮现出来，带着醉意的畅快，或许是刚刚经历的拒绝让她的情绪亟待发泄，又或者是窗外广阔的宇宙和空荡的房间给了人安全感，时隔三万年，她终于能不带抗拒的回忆起凯莎的脸和她说话的表情，那高高在上的，蔑视众生的表情，还有封着寒冰的眼睛。

　　真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时候的凯莎和更早以前不一样，和更之后也不一样，她们做了几百年的姐妹，然后就打了几万年的仗，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完全记不起更早以前的凯莎，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方变成她不记得的模样？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华烨，虚空，卡尔，终极恐惧。

　　莫甘娜敲着空酒杯，从玻璃上模糊的倒影里看到自己迷离的眼神，那纯净的蓝色像极了梅洛的天空，总是万里无云的晴朗，树木青翠，花朵盛放，很早以前她就习惯做这样的事，问自己凯莎会怎么做，最优秀的天使继承人，年纪轻轻就成神的姐姐，她是天使的骄傲和代表，未来的希望，在年幼的自己眼中，就好像是天一样。

　　自己这是怎么了？

　　莫甘娜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这会的软弱来得莫名其妙，几万年了竟然还没戒掉一个习惯，她生长在凯莎的羽翼之下，身上打满对方的烙印，就连这么微小的地方也逃脱不了，更早的时候被抱在膝头，拥在怀中，大天使的身躯也一样的柔软而温暖，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早已明白的事，幼时的自己喜欢极了无所不能的姐姐，什么时候都想赖在她的身边，然后渐渐的，渐渐的长大，战争，见了血和火之后她的姐姐被烧掉，大约是那时候起，莫甘娜支着下巴回忆，大约是穿上象征天使一族最高战力的铠甲开始，她失去了她的姐姐，得到了大天使长凯莎。

　　女王毫无形象的瘫在椅子上，随手从空间里又取了一瓶红酒，她以为自己会嘲笑或者得意，在她终于赢了凯莎之后，可事实并非如此，先是逃避，在过去一年多的日子之后她终于去回想凯莎和身为天使的过往，但随后，她竟感到怀念多过一切。

　　“还好你死了。”

　　“要是你还活着，我们肯定还是吵架。”

　　“不对，你哪里是和我吵架，你从来不听我说什么，从来不，妈的，只会打断我说话，要么就打断我的腿。”

　　“姐姐···。”

　　恶魔之王想买醉的时候，酒量就小得可怜，她抱着空酒瓶窝在沙发里，看上去小小的一只，迷离的表情和涣散的眼神，就像注视着虚空之中的某个人一样，酒精在大脑里发挥作用，第四代神体也帮不了买醉的人，她瘪了瘪嘴，委屈的表情还没彻底浮现出来，就转向气愤，玻璃瓶撞上不远处的书桌，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她还觉得不解气似的，起身一脚踢倒了椅子，把整个人摔进床里，拎着天鹅绒的枕头胡乱拍打，半空中无数羽毛飘飘洒洒，仿佛天使降临。

　　她嘟囔的骂着几句话，翻来覆去，混蛋，垃圾，白痴之类，有点说不清是骂谁，但多日以来的各种情绪都在这一会爆发开，一面是步步紧逼的虚空降临，一面失去目标的茫然空虚，她脑子里掠过中士的脸，冷淡的表情紧抿的唇，想要抱一抱，记忆又跳到对方匆匆逃离的背影和敷衍的道歉，莫甘娜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还醉得不轻，不然恶魔之王躲在房间里像个小丫头一样闹脾气算什么？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太久远了，记不起来了，那至少也是三万年前吧，从脱离天使一族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好像眼泪都在背上的翅膀被割掉的时候流干净了一样。

　　啊，这不是想起来了么，最后一次，她看到凯莎暴怒的表情。

　　凯莫（四）

　　夜空的颜色是未知，就像这浩瀚宇宙没有边界。

　　凉冰记得她小的时候，甚至是还不能飞的时候，就对天空有着近乎迷恋的感情，凯莎比她年长，那时候已经是初露锋芒的天使战士，会抱着她在终年晴朗的天空下翱翔，看着砖白色的城墙不断缩小，宏伟的宫殿和山川被踏在脚下。

　　再高一点，那时候她总喜欢对凯莎要求，高一点，再高一点，到云朵上去，到天空外面。

　　可是凯莎总不同意。

　　她冷淡的性情早在最初的几年现出端倪，对待妹妹任性的要求时只需要抿一抿唇就能吓得还是小孩子的凉冰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把小小的身躯往她怀里钻，不多时又不甘心的去拉姐姐的衣角，孩子气的坚持着。

　　“高一点嘛，就高一点点。”

　　这样幼稚的对抗总会反复很多次，但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凯莎败下阵来，她近乎深灰色的眸子里闪过无可奈何，那华美又圣洁的双翼在金色的阳光下扑动，带着凉冰冲进浓厚的云层里，迎面而来的冰冷气息被温暖的怀抱驱散，她睁开眼睛看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每一处都新，新得像另一个世界。

　　每到这个时候凉冰的笑容就显得格外的甜美，笑声清脆，在云层之上反复的环绕着，年长的天使小心的把她护在怀里，抬头看向太阳时总觉得此处的阳光更为灿烂。

　　后来凉冰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翅膀，这样亲昵的姐妹活动就渐渐少了许多，后来她能自己飞上天空，也学会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后来她离开了天使星云，眺望着广阔无垠的宇宙，在即将熄灭的恒星边取暖发呆，偶然想起小时候的事，直骂凯莎是骗子和混蛋。

　　原来天空不只是云朵，原来隔绝的只是视线，原来无论她说多少次再高一点，凯莎和她玩的游戏也只限制在对流层平流层这些乱七八糟的位置，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梅洛，但不公平的是每一次飞起凉冰都知道她们终将降落。

　　她只能不断的对姐姐要求着，飞高一点，再高一点。

　　可凯莎她，永远，不会，给她自由。

　　凉冰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想到雄兵连的提议，再想到蔷薇的态度，烦闷感就缠上了她，华烨的问题的确让人头疼，但复活凯莎对她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麻烦，对方是怎样的人已知宇宙不会有人比她凉冰更理解，她活过来当然会砍华烨，但只怕第一件事还是先砍了自己——切八块装瓶子里。

　　可如果蔷薇真的来求她呢？

　　或许不用求，只要她开口。

　　也许连开口也不用，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她总不能丢下一切躲华烨一辈子。

　　恶魔之王把自己摔进被子里发出一声哀嚎，绕来绕去她还是绕不过凯莎，如果是她凉冰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已知宇宙她只想得到这一个人能解决，卡尔？那傻逼装了个幻体之后凉冰只觉得和他说话都不在一个世界。

　　她们都知道终极恐惧终将来临，但卡尔是最先叛变的那个，毫无疑问，而凯莎会是···。

　　凉冰‘腾’的一下又从床上坐起。

　　凯莎凯莎又是凯莎，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阴魂不散。”

　　凉冰觉得用地球上的这个词来描述现在的情况真是无比的贴切，她今天都想了多少次凯莎了？十次？二十次？见鬼的她已经死了！卡尔炸出了虚空粒子，华烨死灰复燃，地球上那群小毛孩一个接一个成神，连她的天使文明都选了新的天使之王···谁他妈都要把你忘了！

　　就别缠着我了啊。

　　她颓然的倒在床上，整个人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昏暗的灯光照出空气里飘浮的点点微尘，凉冰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忽然抬手点亮了所有的灯，一个人盯着空气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放弃似的，手抬了抬，却没有动作，在寂静的深夜里突兀的说了晚安，侧过身，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灯一直亮着。

　　（五）

　　她做了梦。

　　罕见的有关凯莎，梦里她穿着白色的纱衣，赤足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是天使凉冰的样子，从白色石柱整齐排列的走廊尽头带着铁锈气息的人越来越近，她的表情仿佛是沉默过千万年的石像，她的眼里冻结着极北之境终年不化的霜雪，象征天使一族至高武力的神圣铠甲闪闪发亮，那金色的阳光只映衬出未来天使之王无上的荣耀。

　　凉冰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撞上了冰冷坚硬的墙壁，她听见对方轻笑的声音，然后看到那唇边的笑意，拌着三分的冰冷和五分的嘲弄还有她看不清的厌恶，最后全都统一在属于神的高高在上，那非善非恶，不喜不悲，她是凉冰抑或一只臭虫，她是喜悦抑或充满悲伤都不曾映入神灵的眼睛，她注视万物，降下审判，重要的是她是魔鬼，然后，再没有别的什么。

　　恶魔之王烦躁的皱起眉头，胡乱的挥手，把柔软的被子弄得一团糟。

　　她唤出武器，凝聚能量，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剑刃对准对面的人，没有留手，没有犹豫，没有闪过任何念头，好像她们生来就是为敌。

　　而凯莎在走近，越来越近，带着她不近人情的表情和审判，虚无的眼眸里倒映出的只有这片洒满阳光安静闲适的天地，那些石柱高大，两旁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她身后没有墙壁，只有无尽的黑暗，阴沉得令人恐惧，她们对峙着，如同三万年来每一次一样的相互戒备，时间失去了意义，世界的变化只存在于两人之间，没有人先动，也没有人说话，于是空气变得黏稠变得冰冷，她觉得自己呼吸的气体在肺里变成了铅块，连带着洒落下来的阳光都像是带着湿气往身体里钻，她想毁掉这里的一切，花和阳光，乃至黑暗，可她突如其来的想起凯莎身后的道路通往她自己的宫殿，然后想起这条走廊原本是她们房间唯一的通道，她停了手，又意识到但现在不是了。

　　但现在不是了，她看着凯莎的脸重复着，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强调什么，神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能操控或理解更多，那种堵塞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躯体，变得沉重的不止手脚，好像灵魂也上了锁铐，在梦境里她的思绪像海潮起伏，此刻变得浑浊，如同逃避，所有的画面开始模糊扭曲变形，最后的一秒幻听似的，有人欢快的跑过并不漫长的走廊，呼唤的声音像一道光劈开黑暗。

　　“姐姐。”

　　那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先是那把凝集了天使文明最高科技的烈焰长剑啪的一声落地，然后是她的铠甲。

　　露出天鹅似的脖颈，露出圆润的肩头和大片白皙的肌肤，被战袍掩盖的起伏和曲线，被战裙遮挡的笔直修长的双腿，内衬欲遮欲掩，在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凉冰眼中只剩下逐渐暴露出的，天使的身体，那一定分去了世界绝大部分的偏爱，每一寸精雕细琢的功夫都逼近想象极限，她被战火淬炼出带着硝烟的气质奇异的变得柔软，在这毫无防备的姿态里柔弱与强大不可思议的混为一体。

　　太阳在落下和升起，草木在凋零和重生，神不靠梦境来回忆过去，她们记得一切，所以这不是过去，也没有这样的过去，但凉冰看着向自己一步一步走近的人，又莫名的笃定那就是她的姐姐，即使她脸上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哀伤，即使眼前的人软弱得甚至不像一个战士，她丢盔弃甲，眼中的冰山融化，任由一切被封存的被掩盖的情绪流淌出来，把凉冰包裹在里面，深邃而又浓郁，那注视着万物与世界的双眸此刻竟只落到一人身上，过分的专注，令人无法承受的视线，凯莎从未，决无有过这样的眼神，那浓烈的感情像是炙热的岩浆，可她并没有被融化而只是被包裹。

　　克制的，抑制的，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的。

　　那依旧紧握在手中的剑刃轻而易举的刺穿脆弱的身躯，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额头有轻柔的触感一碰即逝，微凉的指尖落在腮边，替她擦去了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她从梦境里惊醒。

　　“你说凉冰她走了？去哪？”

　　“女王任何时候想去任何地方，都是女王的自由，没有向你汇报的必要。”

　　“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女王想···。”

　　“是因为复活凯莎的那个提议？”

　　“人类，注意你的言辞，你是在侮辱女王，如果不是女王喜欢你，这个问题就是我杀你的理由。”

　　“你可以试试。”

　　两个体型相差甚为悬殊的身影丝毫不让的对峙着，红发战士眉头紧皱，正想进一步逼问，对方却先开了口。

　　“弗雷星系，新任的天使王在那，女王需要拿到凯莎留下的武器库。”

　　“她为什么不···”

　　“为了对抗华烨。”剑魔丝毫没有隐藏不满甚至厌恶的语气：“为了你。”

　　（六）

　　南方王国的冬天，阴冷潮湿的空气几乎侵占了每一寸空间，过分高大的城堡点着将熄不熄的灯火，被深邃的夜空映衬出破败的气息，艾妮熙德从营帐中间走过，伤者无法入睡的□□尽数落在她的耳中，血腥味混合着腐败的臭气，有乌鸦怪叫着挥舞翅膀从树梢上飞起，她抬头的时候对上那种不详的鸟，太过清冷的月光里就像和恶魔对视。

　　“您应该回去休息了。”

　　“嗯。”

　　短暂的对话，全身笼罩在盔甲里的护卫随即沉默，年轻的女王往城堡走去，中间是一段不长的上坡，她身子的重心往左边倾斜，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走得很慢，偶然偏过头看一眼护卫始终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她在看月亮。

　　“还要多久？”

　　突如其来的问题，彦诧异的看着停下的艾妮，好像能从挺拔的背影里看出些什么似的，多久？不久，按照天使的生命来看只是一瞬间，如果她成神，这些事就都会从她的脑海里慢慢消散，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成为神必经的历练。

　　“还要···多久？”

　　在彦沉默的间隙里，她又问了一次，低沉的嗓音，艾妮一直觉得这会显得更有威压—如果没有那个有些颤抖的停顿。

　　彦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樱唇微启，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听见前面的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忽然大踏步的往前走去，黑色披风在半空翻滚出层层波浪，右腿每每踏到地面的瞬间不自然的颤动，在天使敏锐的感官之中牙齿咬合的声音如此明显，可她听而不闻，神圣凯莎以前总说神不能让人看到感性的一面，若是如此，他们就会放下对神的敬畏。

　　如果此刻是一道光，一个虚影，一场神迹，一次不期而来的赐予，那她是不是就能少一点迷惘，减一点不安，忘掉王的职责和人的矛盾，单纯把自己交付给某些事物，然后成为新的···。

　　彦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没有答案的事，近来这样的流程已经变得很熟练，她最近几乎没有想起地球和地球上的人，也不去想没有天使王坐镇的天使文明会如何，每天在这里杀一些低级恶魔，看凡人的勇气和智慧。

　　自己可能是天使文明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王了。

　　彦自嘲的笑了笑，系统却忽然响起警报，最高级别的红色，有暗能量的波动从大气层跳跃进入，飞速的靠近，这个感觉是----莫甘娜！？

　　她往前一个飞扑，身后洁白的双翼展开，把还没能反应过来的艾妮直接搂进怀里，借着前冲的惯性躲过恶魔之爪，漆黑的铁爪没能成功困住目标便立刻分成两半，一左一右向彦逼近，她眉头微皱，想不通这人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没慢，两片银翼在半空之中突兀的浮现，轻而易举的挡下了恶魔之爪，彦用左手绕过艾妮的腰间把她紧紧的控在怀里，右手握紧烈焰之剑，充能，雷达迅速的锁定目标，刚刚从暗空间跳跃出来的莫甘娜脸色冰冷，这神情竟让她恍惚了一瞬间，手里的攻击没有发动，莫甘娜手中汇集起黑色的能量团，周围的空间隐约开始扭曲。

　　“不，别在这开战！”

　　怀里的人忽然挣扎起来：“下面还有我的士兵。”

　　彦皱起眉头，猛地拉升了高度，对面恶魔之王的攻击已然来到，危险的预感越来越强，她注意到被那能量擦过的空间变得极为脆弱，立刻放弃了正面对抗的想法，借助双翼的高机动性灵巧的避开，同时毫不客气的就是一记烈焰轰炸。

　　“交出凯莎的武器库。”

　　莫甘娜轻松挡下了她的进攻，一记偷袭不成，她似乎暂时放下了继续战斗的打算。

　　“你没睡醒么？恶魔之王。”

　　彦嗤笑了一声，取下头盔，金色的长发在这深沉的夜色中仿佛太阳一般流动着光辉。

　　“莫甘娜，她又来做什么？”

　　艾妮仰起头，说话的热气就扑打在自己的颈间，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说过她不会亲自参战的，恶魔要全面进攻了？放我下去。”

　　艾妮脑子转得飞快，紧紧的抓住了彦的胳膊。

　　“她是冲你来的。”

　　彦谨慎的打量着对面的人，微微侧了侧身：“别乱动。”

　　“我可不是冲她来的。”莫甘娜对这个描述十分不满：“我什么人，难道还会跟一个凡人过不去？她现在又没成神。”

　　“哼。”彦举起烈焰之剑：“你刚刚的行为可不是这个意思。”

　　恶魔之王脸色沉了沉。

　　这可真是丢人丢大了，偷袭一个凡人也就算了，好歹是凯莎亲自指定的下一任天使之王，但偷袭还失败了这就说不过去，再说彦的反应竟然能这么快，第五代神体或许比她想的还要强上许多。

　　她心中着急万分，华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攻地球，她需要凯莎的武器库，但彦不可能给她，如果要说联合彦共同对抗华烨，话又万万说不出口。

　　莫甘娜不说话，彦也一时没有动作，三个人就这么在半空中僵持了起来，直到前者意识到什么，愕然大骂出声：“彦你这个碧池你敢读取我的信息！”

　　不，重点是她竟然能读取自己的信息···。

　　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看向莫甘娜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地球原来是这样的局势，华烨，哼。

　　她将艾妮放到了地面上，又重新振翅飞上半空，神与神的气势蔓延开来，远处的森林一片惊慌之声，鸟飞兽走，艾妮仰头看向天空，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是睁大了眼睛想看清这场惊世之战的每一个细节，传说中的万恶之源，上古魔神莫甘娜和雷霆战神，继承了万王之王意志的彦，即使她已经被气势压迫得连站立都十分困难，受伤的右腿在这种偏执的坚持下传来钻心的痛楚，艾妮也依旧牢牢的站在原地，眼都不眨的看着两人。

　　她们面色肃然，手中长剑绽放出热烈的光辉。

　　神，这就是神。

　　我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存在么？

　　肃杀的气氛笼罩了整片天空，连月色也被杀意覆盖，显出妖异的醇红，冰蓝色的眼眸凝着寒冰，灰色的瞳孔中一片冷漠。

　　“交出武器库。”

　　“你做梦。”

　　金属在空中相撞，震荡的余波让空气也泛起涟漪，迅速拉近的两人丝毫不让。

　　“凯莎就指定了你这么接班人？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瑟瑟发抖，你是不是还要找妈妈啊？”

　　“堂堂恶魔之王就会耍些嘴皮子的功夫，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偷袭一个凡人？”

　　“哼，凡人？未来的天使之王，也是，要在你的看护下长大的王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噢，是吗，被华烨吓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恶魔之王和丧家之犬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个碧池！”

　　“你除了会喊碧池你还会干什么？”

　　彦冷笑一声：“凯莎女王在的时候你只会喊碧池然后被我们赶得满宇宙躲藏，现在也没什么不一样。”

　　莫甘娜脸色铁青：“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你嘴里的凯莎女王已经死了！”

　　“是啊。”彦无不嘲讽的开口：“可你还是要来依仗一个死人的武器库，莫甘娜，你不羞耻么？”

　　“噢，我忘了。”她不等莫甘娜回话就立刻接着说道，话语刻薄得简直不像是出自天使之口。

　　“你本来也没什么羞耻之心。”

　　莫甘娜咬紧了唇。

　　面前的人披着天使之王的战甲，用着天使之王的银翼，连语气也和那位王一模一样，真不愧是她一手培养的接班人，羞耻，呵，羞耻，从她不是天使的那一天开始在那位王的眼中不就和她无关了，甚至是更早的时候。

　　“从即日起剥夺凉冰大天使长及天启王的身份···”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正义，不可逾越。”

　　“凉冰。”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看得到开合的薄唇吐露出这世上最残酷的话语。

　　“我给过你机会。”

　　背后的伤疤好像又发疼起来，几万年都没有愈合，她怀疑那时候被刺伤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还有灵魂，伤口当时很深，她抵达卡尔所在时血一直止不住，翅膀没有了，从创口看进去只剩下骨头的断面那么光整···。

　　我也给过你机会，姐姐。

　　又是一次剑刃交击，莫甘娜忽然抓住了彦的右手，后者一惊，烈焰之剑往前一送就往对方的脖颈刺去，莫甘娜略微偏了偏身子，长剑贯穿肩头，病毒立刻往身体内蔓延，彦心神放松了一瞬间，却不料正好落入莫甘娜的圈套，视线相对，整个人的意识就像被一只大手强行拔出一般脱离了躯壳。

　　“程序写入，修改权限。”

　　程序写入中，请稍后·····写入失败，三重加密，写入失败，三重加密···。

　　“破解。”

　　密码破解中··进度1%，2%···

　　彦眼中无数光流涌动，目光空洞，莫甘娜的身子闪烁起来，她呸了一声，该死的这把烈焰之剑不是量产货，和体内病毒对抗的过程牵扯着她的精力，彦眨了眨眼，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

　　密码破解中，进度50%，51%···。

　　该死，太慢了。

　　恶魔之王当机立断，只留下最低限度的资源去压制体内的异状，大部分计算量都转入破解中来。

　　密码破解中，进度80%，81%···。

　　就像是触碰到什么敏感之处似的，彦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双目不断闪烁。

　　密码破解中，进度98%，99%，100%！

　　恶魔之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差没一屁股做到地上，她唇角勾起一个妩媚的笑意，配着有些苍白的脸色能把人的魂都勾了去，恨不得把她捧到心尖上疼。

　　密码第一重已破解，播放录像。

　　诶？

　　莫甘娜有些发怔，彦的身影渐渐模糊，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却逐渐清晰。

　　深邃的轮廓，过分精致的五官，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表情，她的眼睛缓缓睁开。

　　“凉···冰”

　　凯莎···

　　突然出现的人让恶魔之王一时竟失去了自己的思维，她睁大眼睛，冰蓝色的眸子满是震惊，连带着机械双翼也向后扬起，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手中暗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锐利的双爪直直的划过那一片虚空，激得空气里透明的影像一片涟漪。

　　她不在这。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早死了。

　　“是这样，你攻破了彦的防御系统啊。”

　　在对方走神的短暂时间里凯莎成功读取了彦的记忆。

　　“她还是太年轻。”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踩到了凉冰的尾巴，让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凶狠。

　　“怎么，算无遗策的天使之王没想到自己选定的继承人这么弱小？我看你就是瞎了眼才会把天使文明交给一个七千岁的小姑娘。”

　　凉冰收起自己的武器刻薄的说道，她明白凯莎并没有复活，这里出现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幻影，只是刚刚她还是被激怒了一瞬间，曾经的天基王一向就这么任性，不管谁让她不舒服了，她总要想方设法的把场子给找回来，凯莎安静的看着她说话，思绪却跑得有些远。

　　她想起很久以前凉冰拉着她的手从王宫一直跑到鹤熙的家里，就为了对方一句玩笑似的“你姐姐才没空理你。”

　　她叹了口气：“我并没有说你不如彦的意思。”

　　“你没那个资格去评判什么。”

　　凉冰冷淡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你死了，我杀的。”

　　她看自己的眼神真可怕，凯莎笑了笑，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近乎贪婪的想去寻找了某些期待的东西，但并没有，是她藏得太好了么？也许吧。

　　恶魔之王不是大天使长凉冰了，她的妹妹，曾经她的眼睛就像是梅洛星球湛蓝的天空，那么纯净透亮，她的眼里藏不下任何东西，除了一派的天真烂漫，就是看向自己的炙热眼神，沉重到凯莎自己都想要逃避的视线，而现在那里面有什么呢？恨么？

　　你真的那么恨我。

　　这是个不需要再提出来的问题。

　　“第二重密码解锁中，进度99%，检测到无授权，破解失败，重新计算路径中···进度1%，2%。”

　　提示音响起得恰好，那让凉冰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彦随时都会清醒过来。

　　“把授权给我！”

　　凉冰往前逼近了一步，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是明显：“别以为你现在只是个意识体我就没什么办法，在你没有能源支撑的情况下要解析你的信息可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做什么？”

　　出乎意料，那位天使之王并没有因威胁而动怒，如同以往一般，她脸上浮现出笑意，这让凉冰感觉很不好。

　　“解析我的信息之后。”

　　明明处于劣势的是凯莎，可她的表情看上去还是那么自信，凉冰在她的目光里有种无所遁形的剥光感，更何况她的话好像意有所指。

　　“你不给也行，反正华烨到最后也不会放过天使星云，你的这些个什么左翼右翼的都是他的玩物，就跟若宁那傻逼一样。”凉冰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还学会激将了。

　　凯莎无声的笑了笑：“那是后话，他最大的目标还是你，不是么？”

　　“我可不在乎。”恶魔之王撇了撇嘴，瞧着凯莎那不动如山的样子她就来气。

　　“不在乎什么？华烨之流也在你的考虑范围内？”

　　“嗤，华烨又怎么了，这已知宇宙谁不喜欢我？如果他有本事成为万神之神，我怎么就不能考虑考虑！”

　　蛮横，任性。

　　凯莎原本平静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就黑了下来，打破了刚刚那好似还有些温馨的气氛，凉冰下意识的一个激灵，每次凯莎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没她什么好果子吃，但这么几万年的争斗了，她就是死也不会在凯莎面前露怯，这会不但不认怂，反而一挺胸在作死的边缘又跨了一步。

　　“你别以为还是我拿你当姐姐的那会，凯莎我跟你说，你大爷的管不着我怎么样！”

　　“我爱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爱和谁睡就和谁睡。”

　　“我···”

　　唇上的触感轻柔而不真实，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搔得人心痒，她的眼睛正对着自己的，里面翻涌着海一般深沉的情绪，她看不明白，思维也转不过弯来。

　　凯莎是讨厌她的，她心里只有她的正义。

　　三万多年莫甘娜一直和凉冰这么说，反复反复，喋喋不休，她必须要让凉冰理解这一点，她用身体上的痛苦早就铭刻的这一点，她亲手掐死了那还没能长大的幼芽，她浇熄自己心里随风飘荡的火苗，凯莎不爱她，只有如此，凉冰才能给自己一个不去恨她的理由，至少她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不爱，哪怕数万年数千次的死里逃生让自己还禁不住的有些幻想，但莫甘娜终究是为天使所不容的魔鬼之王，她们是对立的，就像光与暗，世人提到堕落，就提到救赎，最后她也以为那是她们最后的联系。

　　姐···姐···

　　“授权通过，武器库初级权限开启，正在破解第三层密码，进度1%，2%”

　　“授权完成，人格激活系统关闭，正在格式化···”

　　面前的人影越发虚幻，无数光斑在她身上显现，轻盈的消散，凯莎对着她伸出手来，纤细的指尖落在她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

　　“最后再陪我做一次梦吧。”

　　（七）

　　梅洛的清晨来得总是很早，基于主恒星强大的光能扩散，这里的天空看上去是一片近乎透明的蓝色，纯净如清澈见底的海面，每到阳光越过远处的地平线浮上云端之时，那铺天盖地的景色光线就尽数笼罩在连绵的绿色山脉和巍峨的宫殿之上，天使一族喜好璀璨华丽的装饰，高大的塔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主城堡旁的的瀑布和流过山间的清泉陪着阳光一起唤醒沉睡中的天使，她们展开洁白的双翼飞上天空，完整了这幅绝世画卷最精要的部分。

　　凉冰光着脚丫一路哒哒哒的跑过大理石走廊，半分注意力都没分给远处的画卷和近处争奇斗艳的花朵，还没长开的小脸上跑出一层细汗，身后的双翼收在背脊——她还不能飞，背着这么一双翅膀反而是负担。

　　“姐姐，姐姐！”

　　还没跑进城堡内，小凉冰就奶声奶气的叫喊起来，正在往议事厅走的大天使脚步微微一顿，脸上浮现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转过身温和的看着凉冰小小的身影一路冲自己急奔过来，在还有几米的地方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凯莎稳稳的接住妹妹，这百玩不腻的游戏让小凉冰咯咯的笑出声来。

　　“怎么跑得这么急？”

　　小凉冰搂着她的脖子亲昵的靠在她的肩上，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又一下子跳下来，扯着凯莎的衣角就要往前跑，也不回答姐姐的问题，一个劲的喊着：“姐姐跟我来。”

　　这熊孩子一点也不管凯莎正要去参加高等天使的会议，也丝毫不顾手里抓着的是象征天使文明亲王地位的翼纹披风，只顾自己往前跑，凯莎也真就任由她拽着往前，跑了没几米这孩子就没了耐性，把披风一丢又转过身来没心没肺的对着姐姐张开双手。

　　“要抱抱。”

　　“好，抱。”大天使长柔和得近乎宠溺，同平日的性子完全不一样，甚至还特地蹲下身去，双手穿过小凉冰的腋下，一手扶着后背，一手托住臀部，轻轻松松的就把人抱了起来。

　　“往那边走~”

　　随着凉冰的一声令下，可能是天使星云有史以来最昂贵的坐骑——大天使长大人，就展开她宽大的双翼振翅飞上了天空。

　　“去瀑布那边。”凉冰拍着手咯咯的笑着，注意力又转移到凯莎那对洁白华美的翅膀上，伸出小手试图去抓下根部的翅膀。

　　骤然被触碰到翅膀根部连着背脊那一块敏感的肌肤，大天使长大人差点手一抖就把怀里的妹妹给扔了出去。

　　“凉冰，不许玩。”

　　她板起脸来的样子威慑力十足，吓得小凉冰一下子就缩回了手，凯莎这才露出安慰的表情，抱着人继续往瀑布处飞去，却没注意到怀里的小人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视线紧紧的盯在自己刚刚被禁止触碰的部位上，眼神是跃跃欲试。

　　悄悄的，慢慢的。

　　从肩部上空越过，身子往前探，那洁白的羽毛就在手边上。

　　即使被警告了凉冰也并没有当一回事，姐姐最喜欢自己了，才不会真的生气呢，她极有耐心的在身子几乎不动的情况下往前探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凉冰！”

　　骤然的失重感和姐姐慌乱的表情。

　　小凉冰猛的摇了摇头，把突如其来的画面赶出脑袋，可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头疼，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来。

　　“怎么了？”

　　“疼。”

　　她往凯莎的怀里钻，闭着眼睛好像一只埋头进沙子的鸵鸟，借由那熟悉的香气和温暖的怀抱抵挡脑中闪现的画面。

　　“我不要羽毛了，不要了，呜···不要了···姐姐别丢掉我···”

　　凯莎降落在瀑布边的草地上，听着凉冰带着哭腔的声音，心登时就软了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现在看到的妹妹好像很久都没能见过，那种好像发酵过数万年的思念和疼惜混合在一起，变得无比复杂，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有些什么，凉冰还在哭，大滴大滴的眼泪硬生生砸在她心尖上。

　　什么时候凉冰也这么哭过。

　　她恍惚的看着对方身后的翅膀，骨架纤细，线条流畅，覆满了洁白的羽毛。

　　“别哭了。”

　　凉冰泪眼朦胧的抬头，感觉眼前的光线被遮挡住，随后她被拥进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

　　凯莎单膝跪地，轻轻的抱住了自己的妹妹，嘴里哼唱起天使一族古老的童谣，凉冰从模糊的视线里盯着她，那双眼睛温柔得如同微风吹拂的大海，深邃且包容，她轻柔的拍着凉冰的背，哄得她慢慢的止住了哭声，变魔法似的从手中变出一根羽毛，认真的打开她紧握的小手，把羽毛放在她的手心。

　　“姐··姐···？”

　　“不会丢掉你。”

　　凯莎轻轻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头发。

　　“羽毛也给你。”

　　她注视着凉冰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凉冰好像想起了无数的事，她以为凯莎会说什么，可对方只是看着自己，面容是说不出的悲伤。

　　（八）

　　大天使长大人快把她宠到了天上去。

　　本来就是眼睛发亮笑容甜美的孩子，即使是在天使一族中也显得过分可爱了，天真而不谙世事的眼神和笑容里又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混杂出一丝自然而然的魅惑，是那样精致的五官，和大天使长的精致却不是同一种，显得生机勃勃 ，肆意张扬，被蜜糖泡出来的自在。

　　那一年凉冰两百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抱着书本靠在议事厅外高大洁白的石柱旁，穿着轻薄的白色纱裙，风吹过来，吹乱她棕褐色的发丝，借着梅洛终日过分灿烂的阳光有年轻的年长的天使看到她们的小公主轻轻把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边，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廓，侧面看去她下颌的弧线优雅而端庄，正如她挺直的背脊和标准的仪态，十成十的有皇族的威仪，但偏偏又透着轻松了，眼巴巴的望着殿内，引得年轻的，年长的天使们视线也黏在她身上，也跟着她望过去。

　　披着战袍的大天使长冷峻的眉眼兀自舒展开来。

　　“姐姐！”

　　凉冰欢呼一声，如同幼时一般跑向前去，还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投进姐姐的怀里，而那位素来以严谨守礼闻名的大人却就纵着她，稳稳的把人抱住，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掠过对方柔顺的发丝。

　　“最近过得怎么样？时空大师有好好教你么？”

　　“那当然了！”

　　凉冰高高的昂着头，骄傲的神色让人忍不住笑意。

　　“那老头可说我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悟性的学生！”

　　凯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只看这小尾巴要翘到天上的样子就知道凉冰不是一般的欢喜，还带着些“能教我是那老头的福气”的心思，她不动声色的瞧着凉冰，将眼中那深刻的贪婪欲望尽数藏匿，战袍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血气，她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脸上浮现出只对一个人会有的耐心的神色，安静的听凉冰说在她外出征战这几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有趣的事。

　　是顶有趣的事。

　　她脱了战袍换上常服，舒服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凉冰就坐在她的身边，靠着她，紧紧的，温度从她的身体上源源不断的传过来，慢慢渗透进自己的骨髓里，温热了心脏，她说得累了，索性就躺在自己的大腿上，仰面玩着自己的头发，脸上的笑意眼里的光，自己一低头就能碰到。

　　一低头就能碰到。

　　“姐姐？”

　　凉冰握住她的手，指尖有些冰冷。

　　“你怎么了？”

　　“没什么。”凯莎低头看她，那个目光有些陌生，凉冰却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两姐妹的眼睛都不是天使一族常见的天蓝色，那种纯净的蓝就像梅洛的天空一般晴朗清澈，而她们黑色的眼眸就像藏着深渊，即使凯莎的瞳孔要更清浅一些，隐约显出些透明的感觉，凉冰却还是无法看透始终对自己微笑着的温柔着纵容着的姐姐真实的想法，就像此刻她们如此亲密，凉冰甚至能呼吸到凯莎身上的气息，却还是只能望见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从黑暗里透出的孤独。

　　“基兰大师前不久向我辞行，他托我问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天河星系边缘看坍塌的黑洞，路上，你们可以继续讨论关于时空····或者任何你想学的。”

　　时空。

　　凉冰突兀的坐起身来，她的眼神有些陌生，也只是一瞬间疑问脱口而出。

　　“你肯让我离开？”

　　话音未落她却自己先捂住了唇，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凯莎一贯是宠着她的，她要什么都可以，要荣耀，要奢侈的生活，要知识和学习，要实现自我的意志，什么都可以，所以，自由也可以。

　　可是她的心忽然就悬在了半空，好像有一根针穿着线埋在里面，如此把她吊在了半空，骤然的疼痛搅得她无法思考，好像过去了很久，她听见凯莎有些沙哑的声音。

　　“当然可以。”

　　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肩头，把自己圈在那个有力而安全的怀抱里，隐藏在华贵衣袍下的是一具完美的躯体，作为战士或者任何别的，她抱得很紧，让凉冰几乎有种负罪感，好像此刻她选择离去就约等于抛弃和背离。

　　“我要去。”

　　她听见自己这么要求，不，这么命令着，随后，一种隐秘的快感浮了上来，她看见凯莎的样子，好像一条狗。

　　她同意了。

　　她尊贵的大天使长，神圣天使，正义的守护者，秩序的捍卫者，未来的天使之王，凯莎。

　　她同意了。

　　她们的视线交互着，凉冰看到凯莎的目光从些微的诧异慢慢走向了然然后终于晦暗，她看着凉冰，僵硬的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去想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可是凉冰嘲弄的看着她，她的手悬在半空，她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慢慢平缓，最后她疲惫的靠在墙边挥了挥手，亲眼看着她的妹妹振翅飞上天空，如同亲手放走笼子里的鸟。

　　凉冰开始了她漫长的流浪。

　　她在燃尽的恒星旁边计算光能的自然衰竭，在崩解的行星内部寻找大陆的碎片；她走过数以万计的星球文明，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构建出足以媲美高等文明的科技体系···。

　　最后的最后凉冰站在黑洞的边缘等待坍缩的那一刻，在宇宙中的爆炸没有声响，那种寂静的虹光闪耀着，深邃得仿佛会湮没一切的黑暗混着它背景里漫天的星光，那些远处星球的光线跨越过千万光年的距离终止在这里，宇宙的神秘和浩瀚一如这穷尽一生也无法探知的终结，凉冰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跳进里面，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会在某处被重新出现，以重组后的姿态，可是这一次她看着自己身后的洁白的翅膀，那舒展开来的羽翼是完美和圣洁的象征，她应该投身进去，自由和未知是同样的意思。

　　她追寻这一切的时候像发了疯的样子。

　　我们找不到结果，任何人都找不到结果。

　　你看，神的生命是无限的，近乎无限，如果这宇宙不会消逝那么她就不会，凯莎也不会，可是不会消逝的一切不代表不会变化，她很久没有和凯莎通过信，只是在宇宙里流浪的时候听说天使星云那一场大战惨烈，鹤熙死了，很多很多的天使都死了，但是她们的死把王旗插在了不计其数的文明之上，留下天使的传说，留下秩序和正义。

　　可那有什么不同？凯莎在一万年前征服过的某个文明和她现在正在征服的文明，足够漫长的时间里有足够漫长的重复，而这重复快要把她逼疯了，是一样的么？不是一样的么？如果那就是她的完美的姐姐想要的，你看，统一的标准的正义，把无数文明摆到同一个时间线上它们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好。

　　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们会迎来终结吗？

　　什么是终结？

　　那些虚无的东西，什么正义，什么秩序，都是狗屎，所有已知的东西已知的准备已知的规则都是垃圾，缩在安全的地方不敢离开，珍惜生命因为那只有一次，死亡令人恐惧？难道虚无的活着不令人恐惧？自由带来危险？难道无知不同样带来危险？交给睿智的人去控制吧，交给无所不能的神去裁决吧，狗屎！

　　你背不起那样的东西，没有人可以。

　　神也不可以。

　　凉冰没有跟着基兰校长一起回到天使星云去参与超神学院的组建，即使从高高在上的王座那传来的消息明确的表示了支持，即使那人这一次远远的，真的没有插手她任何的事。

　　她想做什么呢？

　　凉冰无言的笑了笑，她从来没想明白过这个问题，她理解不了凯莎，就像对方也无法理解自己。

　　“和基兰大师一起回来，你可以继续你的研究。”

　　“不。”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的意思，就是我不会回来了。”

　　影像模糊了一瞬间，也许是刚刚链接有所中断，凉冰又听见凯莎在问：“为什么？”，她就坐在她的王座上，穿着高贵雍容的王袍和红色披风，严肃的样子，血腥气透过屏幕蔓延，但她问：“为什么？”，不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视线落在凉冰的身后，那一双洁白的翅膀。

　　刻意停顿或者沉默了很久，对方终于意识到她等不到答案，她想起这个问题凉冰已经回答过，答案就是没有，于是她又一次盯着那双翅膀，羽毛纤长，尾部是雪一样的洁白，越往根处却渗出一种泛青的灰色，凯莎抬起头看着凉冰，后者脸上的表情陌生而熟悉。

　　“那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泡过黄连似的泛着苦涩，只是表情还是镇定的。

　　“你要怎样才愿意回来？”

　　凉冰没有说话。

　　凯莎看了她很久很久，有那么一瞬间她眼睛里亮起了光，每每她决定了什么事的时候就会有的光芒，冷笑声在凉冰心里响起，近乎贪婪的她注视着凯莎此刻的虚弱和退让，凯莎问：“你要怎样才肯回来？”，然后凉冰说：“怎么样我都不会回来。”，然后凯莎会求她，会认错，说她错了，她摇尾乞怜，落到最最羞耻最低劣的位置去，最后凉冰会说：“没错，是你错了，你希望我原谅你吗？我做不到。”

　　她这样想着，但是凯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啪”的一下，面前的屏幕漆黑一片。

　　“呵。”

　　她嗤笑一声。

　　“懦夫。”

　　凉冰转过身去看向地面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身材高大，骨骼坚硬，有青灰色的皮肤和如火焰般燃烧的瞳孔，他们仰头看着自己，瞳孔中点亮了火光。

　　“从今天开始，这里叫昆萨。”

　　“奉我为你们的女王，小子们。”

　　“我会带给你们堕落，和自由。”

　　“堕落是什么？”

　　“堕落就是干你想干的一切。”

　　“那自由是什么？”

　　“自由。”

　　凉冰舔了舔唇，唇色鲜红如血。

　　“随时准备好去死，小子。”

　　“为了想做的一切。”

　　（九）

　　战火烧遍了整个已知宇宙。

　　凯莎连续一个月都在处理相同的消息，起先报告上的称呼是“天使凉冰”，后来是“恶魔凉冰”，最后是“莫甘娜”，伴随着这一串改变的是战略图上代表正义的金色光芒大片黯淡，与之相对那黑色仿佛大规模传播的瘟疫一般，无论是天使文明的附属文明，还是仅仅是信仰正义的地方，旗帜被砍倒，壁画被烧毁，精心修筑的教堂被毁坏，连带着保护它们的人，但与此同时狂欢的，快乐的氛围也蔓延开了，接连传来的影像里最多的就是火焰，那种灿烂到极致的燃烧，凯莎本以为是属于天使，属于审判和涤罪，但她想自己忽略了它的另一重含义，而那正是凉冰所理解到的。

　　她还是把翅膀改成了黑色，没关系，那至少比机械的样子看起来要美，她还是画了浓妆，但也没关系，她认得那张脸和冰蓝色的眼睛。

　　只是她还是举起了战旗，只是她还是改了名字，只是凯莎自己也不知道后来那个满口脏话神情轻蔑的莫甘娜到底还有几分是凉冰的样子，她有时候觉得痛苦，如同上瘾之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继续寻找那一丝过往的美好，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欣慰，你看，凉冰最后还是成了莫甘娜，无论她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

　　“王，莫甘娜来势汹汹，她宣扬的思想邪恶之极，对于尚未成熟的文明却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任由她发扬下去，数千年后整个宇宙的文明都会倒退回最原始的状态，我们····”

　　“王，正义不可置疑，秩序不容挑衅，如果我们不对莫甘娜和她的恶魔军团做出反应，数千年的战斗成果就将毁于一旦，您必须要早下决断！”

　　“凯莎大人，我们明白恶魔莫甘娜曾是您的至亲，但如今的莫甘娜真的还是曾经的天使凉冰吗？她背弃了身为天使的责任，背弃了正义也背弃了您。”

　　“凯莎大人，您是至高无上的天使之王，众神之王，您····”

　　“凯莎大人···”

　　“王···”

　　议事厅内吵做一团，王座上的人表情却没有半分波澜，渐渐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等待着她们的王做出最后的判断。

　　那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表情，熟悉的想法，熟悉的故事。

　　“所以你们认为，恶魔莫甘娜，应予以消灭？”

　　鸦雀无声，底下的人摸不清她的心思，只看到天使之王嘴角渐渐勾起一个冷笑，那笑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轻蔑，不应该出现在天使的表情里，是属于恶魔的笑容，能在明确无误的冰冷和扭曲的痛苦里带上孩童一般的天真，宁可那是愤怒啊，她们想，即使凯莎突然拔出剑来把提议消灭莫甘娜的天使们都砍杀也比她此刻的微笑来得要好。

　　“那凉冰呢？”

　　她自言自语道，忽然伸手摁在额头。

　　“我忘了，凉冰她和基兰大师一起去超神学院了。”

　　“王···。”

　　周围的天使们肃然动容，但凯莎只是摆了摆手。

　　“刚刚说到哪里？莫甘娜？既然她的存在是邪恶的，那就消灭她。”

　　“你。”她指着一位有些年轻的天使：“你带着亲卫队去左翼切断恶魔军团的补给线。”

　　被点到的年轻天使慌乱的抬起头：“是，王，可是，可是亲卫队只有十个人···”

　　“十位高阶天使。”

　　凯莎纠正她：“你在害怕什么，正义必然战胜邪恶，不是么？”

　　她开始下令，混乱而无谋的命令，天使们起先是惊讶，随后变成愤懑，但是秩序就是秩序，她们明知道是送死却还是领命往外走，只是看向凯莎的眼神充满了痛苦，那个年纪不大的天使，学得很好，本来应该被保护起来慢慢成长的，可是凯莎派她去切断恶魔军团的补给线，那里有数百高级恶魔，还有莫甘娜和她的恶魔一号，她领了命往外走，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来，拔出了剑。

　　“凯莎大人，没有任何天使战士会害怕死亡，我将永远为您的荣光而战，可是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那真是个太小的战士了，聪明机灵，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此刻渐渐湿润，她的剑尖朝向地面，手有些发抖，那真是个太年轻的战士，凯莎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她不能没有答案的就去死。

　　“可以。”

　　王座上的人轻轻的笑出声来。

　　“我只是想知道，正义错在哪了。”

　　她疲惫极了的在苦苦支撑自己的身体，像是战败了一般倚着座椅的扶手闭上双眼，大厅里静得惊人，一阵风吹过，外头的天突然就黑了，整个房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留她和王座，睁开眼睛看到穹顶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耳边幻听似的孩童稚嫩的笑声，她没有睁开眼睛，可是那种熟悉的味道还是钻进了鼻间，她记得凉冰身体的温度，后者曾经一小时又一小时的赖在她怀中，她柔软的长发轻轻扫过卷起的袖边，伸手抱住自己的腰。

　　“姐姐。”

　　软糯的黏腻的声音。

　　而后她可耻的沉溺。

　　（十）

　　战事推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到凉冰不敢相信的地步。

　　她所熟悉的天使军团，她所熟悉的凯莎，没有任何一者是容易搞定的，她竖起战旗的第一天就准备好迎接雷霆之怒，迎接死亡，可此时此刻她站在梅洛天庭的上空，俯瞰着下方金碧辉煌的高大建筑和满地的尸体—那大都是天使。

　　而那位无所不能的天使之王狼狈的站在宫殿前的广场上，发丝散乱，战袍已经撕裂，银色的铠甲上尽是斑斑血迹，最明显的两处伤口一道在腰间，一道在腿上，那让她已经有些站立不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只靠着长剑的支撑才保留最后的尊严。

　　但很快，那尊严也会被自己亲手践踏。

　　莫甘娜简直想仰天大笑，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显然和欢愉无关，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她降落在对方面前，不过五步的距离，挥手让周围的士兵都退下，慢慢的俯下身去伸手捏住对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牙齿咬合的声音分外冥想，问候阴冷如同地狱飘来。

　　“好久不见，姐姐。”

　　“噢，不对，我应该称呼你，凯莎的意识体？”

　　她轻佻的抬起对方的下巴，很难说不是恶意的微笑：“又或者应该叫你‘天使之王的良心’？如果她真的有那玩意的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天使之王，多厉害，多威风啊？一个意识体也能调动这么多的运算资源来构建这个世界，怎么，你很怀念以前么？”

　　她手收得紧了些，那张属于凯莎的脸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别做出一副受难的样子！”

　　莫甘娜猛地把她踢到在地，下一瞬间狠狠的碾了上去，碾在腰间的伤口，让皮肉撕裂开，露出白色的骨茬。

　　“你想补偿我么，神圣的天使王凯莎？在死后终于对她的行为有了一丝的愧疚，想要弥补可怜的妹妹？”

　　“多伟大，这一次百般忍让，甚至将胜利拱手相送。”

　　“你这个bitch！”

　　细长而锋利的高跟鞋底终于穿透了模糊的伤口，连带着令人心颤的碎裂声，她模拟了完全的痛觉，但这样的伤在漫长的岁月里不计其数，相比起身体的疼痛更可怕的是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凯莎看到的莫甘娜的脸，那全然是莫甘娜的脸，上面找不到任何温暖的痕迹，她如此憎恶自己甚至直到现在，自己死亡之后。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以为你能入侵我的系统？你活着的时候或许可以，现在不过是一个只有记忆数据的复制体，凭借着留在彦身上的遗产装模作样···”

　　“听着，不管你是什么玩意。”

　　莫甘娜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眉眼间满是桀骜不羁的模样，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什么都拦不住她要的自由自在的向往。

　　“我不需要你施舍任何东西。”

　　“手下留情？歉疚？为了正义？”

　　“你他妈的以为你多了不起啊？”

　　“我和你再说一次，最后一次，凯莎，我不在乎死不死，我要自由。”

　　“而你。”恶魔女王恶狠狠的咬着牙：“你根本不懂什么是自由。”

　　“你想让我忘了一切然后你再故意输给我？别搞笑，我早就赢····”

　　“我知道。”

　　她用凯莎的脸轻描淡写的说。

　　“你杀死我了。”

　　“你自由了吗？”

　　她眷恋不舍的最后看向凉冰的翅膀，那已经恢复成机械的样子，周边的一切都在崩塌，她想凉冰说得是对的，自己或许真的不懂，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凯莎，只是某些被她舍弃遗忘又无法释怀的部分。

　　但比起真正的凯莎自己要更幸运，至少她知道了即使重来一次，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凉冰也还是会成为凉冰应该成为的样子，不管她有没有砍下她的翅膀，不管她有没有在犹豫和痛苦中玩了三万年的追逃游戏，也不管她是不是在每一个夜里深深的怀念起属于凉冰的气息和温度。

　　至少她不会在超新星爆炸的炙热的温度中承受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和惊诧，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质疑曾相信的一切，更不会到最后才放弃早就该放弃的东西，却把它留在这里，留在凉冰，不，留在莫甘娜一定会找来的地方。

　　可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错了，凯莎，你相信正义，因为你相信世界上一定有正确的事，可是有正确的事就会有错误的事，你以为你们之中总有一个人错了，你想知道是谁，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因为凉冰不是这样想的，她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她也不在乎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她想要自由，而自由既不对也不错，就只是自由。

　　我给你。

　　白色的光芒照亮整个世界。

　　（十一）

　　“你自由了吧？”

　　她恍惚的站在原地，就连身体的异状也未能第一时间发现，直到那灿烂的白光逐渐覆盖了整个身躯，直到彦扑上来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凉冰迟钝的思绪才活动起来，控制着这具身体轻易的躲开彦的攻击，她看到自己的翅膀有了变化，四篇银色的羽翼拼接在身后，同原本的恶魔之翼组合在一起，混合了神圣与堕落，她这才注意到一个全新的界面打开了，那曾经属于另一个人的一切，数据，武器，算法，她此行的目的。

　　她取得武器库的授权了？怎么拿到的？

　　脑子昏昏沉沉的，仿佛忘了些什么一般，莫甘娜只记得自己为了攻破彦的防御系统而孤注一掷，把自己当成病毒去感染对方，最后好像是，成功了？

　　可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恶魔之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让它转得快一点，但是没用，她还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没能想起来的事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反正她也获得了凯莎的武器库，这么一来就能对抗华烨了，她也马上可以赶回蔷薇的身边。

　　蔷薇，这个名字仅仅是念起都能让她感到安心。

　　凉冰决定不再花时间去为难彦这个小丫头，只要对方别不长眼的自己过来送死，但出乎意料的刚刚还愤怒不已的彦此刻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更可气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目光里竟然鼻尖发酸，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那种遥远的怀念感让一个身影在脑海里出现模糊的形象，可始终拼不出完整的样貌来，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唇线和一丝不苟的姿态。

　　那是，谁？

　　她不应该会有这样的情况，她是神，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神的记忆会出错？除非是被人入侵，就像那次被彦这个丫头摆了一道，凉冰忆起往事惊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状况，可一切正常。

　　“诶，小丫头，我记得刚刚我被你感染了吧？”恶魔之王斜睨着彦手中的烈焰之剑。

　　“没成功，要是成功了授权怎么可能给你？”

　　彦冷淡的回答：“我知道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你手上抢回武器库，凉冰，我知道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权力，不过你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华烨，而我即使失去了武器库，也依旧是新一任的天使之王。”

　　“我们可以合作，天使一族现在对你没有危险，在虚空来临之前，我们互不侵犯。”

　　“行了，说这么多没用的，不一直都是你们追着我满宇宙跑？”

　　“我还有个条件，地球，如果你保证天使文明日后不会介入地球的事务，那我们就成交。”

　　“地球···。”

　　彦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你是为了蔷薇？”

　　“这和你就没有关系了。”

　　“成交。”

　　凉冰勾起嘴角，天使虽然古板又无趣，但承诺却从来没有不实现的，她耸了耸肩，身后六片羽翼扇动着飞起。

　　“凉冰。”

　　彦忽然叫住了她。

　　“如果你以后想起了什么···希望你不要后悔。”

　　“想起什么？”

　　“······没什么。”

　　凉冰狐疑的看着她：“你不是刚刚被我打傻了吧？都天使之王了还能记不住事？”

　　彦没说话，也没回答。

　　她看着凉冰的眼神太过复杂，复杂到后者承受不住似的转过头去，随意敷衍两句就要离开，却又在离开前一秒回过头来。

　　“你刚刚说，前任天使之王？”

　　“是。”

　　“她叫什么？”

　　“凯莎。”

　　“噢，凯莎啊。”

　　说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扇动翅膀飞向天际，飞得很高，很快就看不见，大约是奔向了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女王，她走了。”

　　“谢谢你。”

　　“女王···。”

　　“你怪我么？把武器库给了我们的敌人。”

　　“···不。”

　　“如果日后恶魔威胁到天使文明的存续，我允许你使用留下的暗门。”

　　“如果不到存续的生死关头呢？”

　　“···抱歉。”

　　“如果到那个时候，我能消灭她吗？”

　　·····

　　“到那个时候，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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