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青岚亲眼目睹了一把仗势欺人，心中颇不是滋味。待马车重新行起，又掀开帘子向外瞧去，只见被打少年满身鲜血，艰难地走了两步，突然摔倒在地上。

　　“停车！停车！”青岚大叫两声，车夫吓了一跳，道：“姑娘有何吩咐？”

　　青岚扯了扯牡丹的袖子，道：“快叫他们过去，把人救起来。”

　　牡丹也是个心慈之人，连忙点头，依言吩咐了。车夫为难道：“姑奶奶，那几个都不是普通人，惹不起的，咱们还是别跟着掺和了。”

　　牡丹心中一动，也怕惹事，回头又看青岚，青岚也有些犹豫，毕竟天下之大，不平事又太多，哪里是她管的了的？

　　她扭头又向那少年望去，只见他无助地躺在地上，破碎的衣衫里透出瘦骨嶙峋的脊背，就此离去，实在不忍，当下道：“你只过去就是，有什么事儿，自有我担着！”

　　车夫冷笑道：“姑娘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就算姑娘肯担着，又有谁能信呢？少不得还得将错算到小的身上，我劝姑娘还是安生些吧，左右大家都省事。”

　　他这话说的颇不客气，是欺负青岚年纪小，便不听她吩咐，青岚眉头一皱，不悦道：“别啰嗦，照我吩咐的做，再废话，我就说你赶马惊了我，必叫娘亲好好罚你！”

　　车夫一惊，忙道：“姑娘可别，小的遵命就是。”说完，只得乖乖驾车过去。

　　青岚由牡丹掺着下了车，只见那少年躺在地上，眉心紧蹙，嘴唇轻抿，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瞧见他，都远远避开，无人敢管。

　　青岚见他伤的这样重，想将他带上车，再去寻个大夫医治。可她到底是个闺阁秀女，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共乘一車，实在不妥，只得先吩咐牡丹道：“过去看看，他怎么了。”

　　牡丹点点头，走到少年身前，俯下身，晃了晃他的肩膀，道：“喂，你这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少年听他叫唤，无力地睁开眼，只见青岚一身月白衣裙，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秀发如烟，裙衫如雾，飘飘兮宛若仙子落凡。一时心神恍惚，喃喃道：“你是仙女？我已经死了么？”

　　牡丹见他呆样，忍不住“噗嗤”一乐，道：“哪来的仙女，真是个傻子。”

　　少年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街上，他被牡丹一笑，猛地羞红了脸，道：“我没事，多谢姑娘。”

　　说完，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捂着胳膊伤口，颤巍巍地转身而去。青岚这才发现，他的右腿似被打断，只能左脚先迈出，右脚才缓缓跟上。

　　青岚叫道：“你等等……”

　　那少年定住脚步，转回身，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晃了两晃，又摔倒在地上。

　　牡丹赶忙抢上两步，将他扶起来道：“伤得这么重，还逞什么强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咕噜噜”一声，竟是那少年的肚子叫了起来。

　　那少年顿觉羞愧难当，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青岚甚是担忧，问道：“牡丹，他怎么了？伤得很厉害么？”

　　牡丹起身道：“伤口虽重，却都是些皮外伤，若及时医治，当无大碍的。而至于他为何会晕倒……”说到这儿，抿嘴一乐，又道：“恐怕是饿的。”

　　“饿的？”青岚甚是惊讶，上一世的她家境虽然不好，可凭着自己双手，也从来没挨过饿。这辈子更是被唐老太太和宋氏捧在手心，日日锦衣玉食，从不知饥饿为何物，如今见这少年这般，一时心生怜悯了起来。

　　她轻叹一声，道： “去取些糕点来给他。”

　　牡丹点了点头，回身到马车上拿出一个紫檀木雕浮云山水纹螺钿食盒，打开递到那少年面前，道：“你快吃些吧。”

　　少年已经饿得两眼发昏，顾不得是什么，狼吞虎咽地塞到嘴里。只觉一股香甜之气直冲脑仁，幸福得几乎飞起来似的。

　　“你慢着点啊！”牡丹说着，又拿出水囊，送到少年唇边，少年咕咚咕咚喝下。

　　那少年吃饱喝足，渐渐回复了体力，头脑也清明了起来。见自己将那食盒吃的精光，一时又红了脸，道：“在下……在下失礼了，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青岚见他年纪不大，行事作风却如此呆板拘谨，倒也奇怪。又吩咐牡丹取来几两碎银子，拿香囊包好，递给他道：“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吧，寻个大夫瞧瞧你的腿伤，若迟了，恐会留下症状。”

　　谁料那少年不仅没接，抬起头，眉宇间竟满是激愤，青岚一愣，道：“怎么了？不够么？”

　　少年正色道：“在下乃是一介文人，因遭奸人陷害，才沦落于此。并非沿街乞讨的乞丐，姑娘还请收回！”

　　青岚一时哭笑不得，“你不要我的银子，可有钱治伤么？若不治伤，一条腿平白这样废了，可值得么？”

　　少年想到自己可能会从此变成瘸子，心中甚是悲痛，他握紧双拳，纠结半晌，还是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有手有脚，即便不要性命，也不受人施舍！”

　　青岚见他固执，好言劝道：“圣贤所言虽则有理，但事出有因，也应从权。何况孟子也说，‘有所不为，而后有为’，又言‘有所不为，亦将有所必为者矣。’ 你如今一时意气，平白断了双腿，岂不白承了圣贤之训，日后如何致君泽民？”

　　青岚明白对付这种迂腐文人，就要摆出一堆圣贤大道理，毕竟他们只有说服了自己，很多事才能去做。而牡丹却早就听得云里雾中了。

　　果然，那少年听了这话，低头沉吟，若有所思。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成，既云进取，当有不可取者，今日我无端受人恩惠，将来何以正身？姑娘还是收回吧。”说罢，头也不回转身而去。

　　青岚气结，心中暗骂，奶奶的，上赶子不是买卖，不要拉倒，叫你变成个残废好了！

　　当下转身上车，刚迈出腿，一时又有些不忍。她叹了口气，叫道：“且慢！”

　　少年回过头来，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青岚转转眼珠，道：“我给你银子，可不是施舍，而是……而是投资！”

　　“投资？”那少年一愣，蹙眉道：“何为投资？”

　　青岚撇嘴道：“投资都不懂！还说是读书人呢！投资就是钱生钱的法子，我现在给你几两碎银子，日后等你中了进士，做了大官，就要千倍百倍的还给我，这我岂不就赚了？”

　　少年颇为惊讶，慢慢的，挺秀的脸上焕发出一缕容光。

　　青岚小手一背，道：“怎么样？你打不打算让我赚一笔？”

　　她笑盈盈地望着那少年，新雪般的腮边带着两个梨涡，眉似远山，眸如秋水，虽年纪尚小，却难掩日后倾国之色。那少年心中一跳，赶忙避开她的目光，道：“你怎知我将来定能考中进士，能做大官呢？”

　　“我就是知道！”青岚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将银子放在他掌心，“为了我的‘投资’，你也一定要治好自己的腿儿，天下哪有瘸子能当大官呢？”

　　二人肌肤相碰，那少年顿觉浑身一震，他抬起头，呆呆望着青岚，眼神十分复杂，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感动。他吸吸鼻子，眼中似乎有些湿润，低低地道：“你当真相信我？”

　　青岚道：“那是自然，你以为我会做亏本生意么？”

　　少年握紧手中的香囊，半晌，突然抬头，瞳仁已变得晶亮，“好，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辱没了你的‘投资’！”说罢，拖着断腿转身而去，瘦弱的脊背挺拔笔直，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冷。

　　青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悠悠一叹，天下虽大，可是又怎么给他这样的寒门出身之人机会？真想出人头地，那才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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