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青柔的婚期定在第二年的四月十三，清明节后。青岚第一次领略到古人婚姻仪式的繁琐。青柔一大早起来绞脸上妆，脸扑得极白，颧骨处打着胭脂，活像戏文里的脸谱。穿一身上大红牡丹纹龙凤呈祥绸缎锦袍，头上带着流苏凤冠，到唐家宗庙祠堂中祭拜。

　　众宾客与娘家主事同饮了开面酒，黄昏之前，陆言昭的花轿行至唐府，正门大开，两侧红灯招展，燃起鞭炮。青岚也穿了一身大红衣裳，由徐妈妈抱着，挤在大厅里瞧热闹。

　　只见陆言昭一身锦衣，胸前缠着一朵红花，面如冠玉，清风俊朗，他先向唐老太太、唐殴、王氏等人见了礼，迎亲婆子便上来请新娘入娇，青柔抱着老太太和王氏大哭，王氏哽咽难言，唐老太太眼圈含泪，道：“好孩子，以后去了夫家，要好好孝顺公婆，相夫教子，祖母便放心了！”

　　哭过一场，新郎才领着青柔上轿，青柔则三步一回头，意味舍不得娘家。接亲之后，陆府唐府各摆了三天的流水宴，整日里迎来送往，目不暇接，就连宋氏这个隔房的婶婶，都累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哎呦，累死我了，这一天，站得腰都断了！”宋氏趴在床上□□，徐妈妈正拿药油为她擦着后腰，“太太这就受不住了？将来等大姐儿出嫁，才有你累的呢！”

　　宋氏轻叹一声，道：“哎，虽说女儿大了是要嫁人，可我瞧见大嫂和柔丫头的样儿，实在难过。心头肉似的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了呢？”

　　徐妈妈笑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当娘的就是这样，只要女儿在夫家过得顺心，便也没什么求的了。”

　　宋氏想起徐妈妈的女儿萍儿出阁也有一年了，扭头问道：“萍儿如今怎样，身上可有信儿了？”

　　提起萍儿，徐妈妈脸泛喜色，嘴角上扬，“劳太太挂心，都六个月了！”

　　“六个月了？”宋氏也颇为欢喜，道：“哎，日子过得真快，总觉得萍儿还小，不想也是要当娘的人了！”

　　“可不是么”徐妈妈道：“你瞧瞧大姐儿都长得多高了？”

　　宋氏望了一眼青岚，只见她正靠在美人榻上与牡丹闲话。想是她遗传了宋氏在身高上的优势，才六岁的孩子，竟已长到牡丹肩膀，宋氏甚为欣慰，徐妈妈又道：“如今大姑娘出了阁，接下来便是二姑娘和三姑娘了，咱们大姐儿的亲事，太太也要多留心了。”

　　宋氏嗤笑一声，白了徐妈妈一眼，“才六岁的孩子，现在就提亲事，岂不是太早了点？”

　　徐妈妈正色道：“可不早了！京城里勋贵人家，都是早早订亲，太太不留心，只怕好亲事都被挑没了！”

　　宋氏摇头道：“咱们房里，三丫头亲事还没定呢，哪里考虑得到岚儿？”

　　徐妈妈轻叹一声，没有再劝。心中暗想，青婉摊上这样的主母，真是福气。偏偏还总要作乱生事，可真是不知好歹了。

　　正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之间，又过两年。因说亲之事尴尬了好一阵的晋王府，终于与唐府恢复邦交。

　　七月二号，乃是晋王妃的生辰，依往年例办了一场寿宴，给王氏、梁氏、宋氏都下了请帖。这种规模的聚会，正是为子女相看亲事的好时机，因而宋氏便带了青婉同去。

　　第二日一早，青婉来到海棠苑集合，宋氏见了她的装扮，不禁皱了皱眉。

　　青婉穿了一件绯红色窄肩敞袖霞影纱曳地长裙，领口微敞，围着桃红色绣蝴蝶穿花的围胸，腰间系着紫绸缎带，腕上挂着披帛。发髻微松，眉眼流波，纵然娇美之极，却带着一股极不庄重的媚态。

　　“没有别的裙子了么？怎么穿了这么一件？”宋氏皱眉道。

　　这衣裙可是何姨娘为了今日寿宴，特意为她裁定的，自是极讨男人的喜欢，青婉心想宋氏定是怕她出彩，暗自冷笑，面上却柔顺道：“女儿见这件颜色得体，又清凉合身，还请太太应允。”

　　宋氏见她此说，便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青岚今日穿了见月白色淡烟轻柳长裙，腰间围着白玉簪花的缎带，头上梳着垂髫，绕着两串晶亮的明珠，珠尾垂下水晶流苏，恰好搭在肩头，衬得她肤若凝脂，娇丽之极。

　　青婉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不知何时，这小胖子的模样似抽条了些，下巴露出柔润的轮廓，鼻梁高挺，睫毛纤长，隐隐可见倾国之容。

　　青婉心里大不是滋味，暗暗瞪了她一眼。青岚斜眼瞧见，却不吱声。几人行至门口，正与梁氏和王氏碰面，妯娌三个寒暄了几句，青瑶瞧见青婉，冷笑道：“三妹妹今日漂亮得很啊。”

　　青婉听出她话里的酸意，冷笑道：“二姐姐也不赖啊，何必妄自菲薄。”

　　青瑶的容貌随了梁氏，圆脸细眉，伶俐可爱。可论起五官的精致，却远不如青婉，她心中暗怒，突然对青岚道：“四妹妹，你瞧她像不像那个，惜娘？”

　　“嗯？”突然又被波及的青岚无辜地睁大眼。

　　青瑶笑道：“四妹妹忘了么？去年老太太生辰时，不是请了个卖唱的来么，叫什么惜娘的，就是穿一件这样的衣服，眉眼也跟三妹妹像得很。”

　　她这一说，青岚还真觉得有几分相像。青婉见她将自己比成卑贱歌女，一时大怒，“咱们都是不出闺门的女儿家，知道什么是卖唱不卖唱的，到底二姐姐是生意人家的，就是见多识广！”

　　她拿商贾出身来刺激青瑶，真是百试百灵，青瑶怒道：“三妹妹到别乱说，咱们都是唐家的人，哪里扯出什么生意人的话？只听说何姨娘早年也在京城茶馆里卖过唱，到底是家传渊源，三妹妹颇有几分神韵呢！”

　　这事儿一直是何姨娘的心病，她父亲本是个落地秀才，因良家出身，才做了良妾，只是当年她逃难时，确实被几个人牙子抓去卖唱，好在被唐老太太救下了，就怕别人拿这个说嘴。

　　而青婉竟也是个人物，当即道：“二姐姐才说咱们都是唐家女儿，何况我母亲乃是良家女子，外公还救过爷爷性命，怎么能渊源到一个姨娘身上去？”

　　关键时候，宋氏才是她正经母亲，至于何姨娘就靠边站吧。

　　这下青瑶无话可说，编排何姨娘可以，她可是万万不敢编排宋氏的。谁不知道她如今可同王氏穿一条裤子，老太太又偏疼青岚，风头正盛呢。

　　众人分别上了车，因宋氏今日出门带了青婉，为显公平，便没有与青岚同乘一辆。马车行了一阵，突然停住，险些将青岚顿了一下，牡丹掀开帘子道：“慢着点啊，小心伤着姑娘。”

　　车夫无奈道：“姑奶奶，可怪不得小的，前头出事儿了！”

　　青岚便也凑到牡丹身旁，向外看去。只见京城市集上熙熙攘攘，围着不少买卖商贩，前头路面上停着一排高头大马，将道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打头的骏马上跨坐着一个男子，膀大腰圆，神态粗豪，只听他厉声道：“他奶奶的，敢挡你爷爷的路，不想活了么？”

　　说完，啪的一声，一马鞭抽出，打在一人身上。

　　青岚凝睛一看，被打之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破烂，体态清瘦，蓬乱的秀发挡住半张脸，紧紧握着拳头，露出骨瘦苍白的指节。

　　那少年挨了一鞭子，却不喊不叫，双眼燃火一般，冷冷瞪着那大汉。大汉微惊，又骂道：“他娘的，老子让你滚呢，听到没有？”

　　那少年深吸口气，侧身退到一旁，大汉愈发得意，又道：“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怎么着，老子叫你滚！知道什么叫滚么？”

　　那少年猛然抬头，幽黑的眼珠恨意勃发，冷沁沁的，叫人不寒而栗。那大汉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恼羞成怒，又一鞭子抽了下来。

　　“啪”的一声，少年衣衫破碎，露出狰狞的血肉，大汉身旁之人同时发生一阵大笑。只听一人道：“朱老三，你这鞭子打得是愈发利落了，只不知道你下头的鞭子使得怎么样，春红院那个小娘皮，只嚷着想你呢！”

　　说话人约摸十七八岁，跨坐马上，肩宽腰挺，体态颀长。这个角度，青岚只能看到一个侧脸，只见他肤如白雪，凤眸幽黑，俊朗的唇边带着一丝戏谑的微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那朱老三得了意，手气鞭落，啪啪又是几下，少年依旧一动不动，苍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鲜血顺着鬓发一点点滴落下来。

　　“行了，这种人，打死了还嫌脏了手。”那俊朗少年突然抓住大汉的手，努嘴道：“前头我瞧着是唐公府的马车，小心挡了夫人小姐的路。”

　　大汉打得手腕子都酸了，那少年却还是不肯服软，再打去，恐要闹出人命，听闻那俊朗男子相劝，便收手道：“他娘的，老子今儿有事儿要办，算你小子命好！”

　　说罢，一抖缰绳，纵马而去，余人也纷纷跟上，唯有那俊朗男子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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