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唐殴一惊，抬头一看，抓着他的人竟是宋氏，森然道：“这是长房家事，恐不是弟妹该管的吧？”

　　“放肆！”唐毅起身斥道：“无知妇人，还不退下！”

　　宋氏丝毫无怯，昂然道：“大哥哥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还说是诗书世家呢，怎么出了事儿就知道打老婆？”

　　唐殴气得七窍生烟，青柔也赶忙过来护住王氏，哭喊道：“爹爹息怒，祖母息怒！”

　　翧哥儿媳妇见府里白花花的银子竟都被她贴补了王家，心中气愤，只在一旁垂泪，并未帮忙。

　　唐殴怒哼一声，一甩袍袖，道：“朱氏，从今日起，我将账房钥匙交于你，你给给好好查点，可还有不对之处，一一呈报于我。卖的那几处庄子，你问问而弟妹，可能原价买回来。”

　　翧哥儿媳妇忍泪点头，“是。”

　　唐殴说完，冷冷望向王氏，双目森冷如刀，透着刺骨的寒意。王氏忍不住打了寒噤，托住她的袍子，“老爷，我知道错了，求老爷开恩！”

　　唐殴一把甩开她的手，刚想踢人，想到宋氏的话，生生忍住，“给我拿笔墨来，我今日就在此休了她！”

　　“不要，老爷不要啊！”王氏一听，简直是天旋地转，五雷轰顶，青柔咬着牙，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竟木然站起身来，退到了一旁。

　　她不打算再管了。

　　她甚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处处小心翼翼，克己守礼，生怕为父母失了颜面。每年冬夏，她都要费心为唐殴和王氏做衣服、做袜子、做帽子，努力做一个孝顺女儿，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比不上什么都不做的唐翧和朱氏！

　　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唐家的人，而她却是要嫁出去的。父母从来没有将她当做女儿，而是当成唐府和勋贵的联姻工具。

　　王氏为了娘家，生生将她许给京城里人人谓之虎狼的秦淮，而唐殴更是问也没问，只说了一句“晋王祖上富贵，根基深厚，若结此姻亲，甚是有益”，就这样，二人就草率为自己定下了一生。

　　她与王氏不同，王氏这一生只为别人而活，却打着慈悲的幌子，做尽了残忍的事情。而她，只要为自己而活！

　　王氏哭诉无门，只能又求助老太太。她膝行到湘妃榻下，扯住老太太的衣裙，“老太太，媳妇知错了，老太太开恩，老太太开恩！”

　　唐老太太神色木然，淡淡阖上双眼，归根结底，她也是唐家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也必须要维护唐家的利益。

　　王氏心底一凉，她颓然坐在地上，神色空洞，呆若木鸡。没一会儿，丫头们已拿了笔墨上来，唐殴刚要动笔，忽听有人道：“大嫂进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到底也有苦劳，如今她娘家出了事儿，难道大哥哥不知道么？”

　　唐殴见宋氏又突然跑出来说话，甚为不悦，冷声道：“那是她王家的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唐毅赶忙上前训斥宋氏，怒道：“你快退下，这里没你的事儿！”

　　宋氏挣开唐毅的手臂，道：“王家的事儿？你既然娶了她为妻，她的事儿便是你的事儿，就是皇上，还得敬妻兄一声国舅呢，你怎地就这样抽身事外？”

　　唐殴神色一冷，刚想说话，宋氏又抢白道：“她当年嫁进来，带了多少嫁妆？就这么叫你们府里的人吃喝拉撒了？如今她娘家出了事儿，你就放手不管，任凭死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唐殴怒道：“弟妹恐怕真要好好看看女戒了！她嫁过来，便是我唐家的人，原就跟王家没一点关系，如今她竟拿我唐家的银子贴补王家，还不是大逆不道？”

　　“哼”宋氏满脸不屑，“好话都叫你们说了，王家的银子贴补你们，就是嫁鸡随鸡，理所应当，等轮到你们唐家，就是与你何干，一毛不拔，真真叫人心冷！好好的姑娘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难不成就连这几万两银子都不如了？”

　　梁氏冷眼看着，心中暗笑，这宋氏说起话来真是不明所以。这下连唐老太太都变了脸色，若女子成亲后各各还都护着娘家，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唐毅大怒，猛地扯过宋氏的胳膊，让她退下，无奈宋氏力气大得很，到给了唐毅一个趔趄，“我看大哥的休书还是别写了吧！大嫂与你夫妻一场，从没什么错处，若你真心待她，遇到难处夫妻俩个能一同解决，她有事自然也不会再瞒着你！我说句不好听的，大哥是国公爷，朝堂上下都能说得上话，何况娘家舅又是冤枉的，为何不细细查查，若真相大白，不也算是做件好事么？却只叫她一个人挺着，而今事已出了，左右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又算什么大错，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呦”梁氏忍不住翻个了个白眼，“几万两银子？三弟妹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宋氏横了她一眼，“怎么？钱财本是就是身外之物，再重，能重得过人情去？”

　　唐殴不想再理她，只对唐毅道：“三弟，我瞧你房里也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唐毅满脸通红，可这个宋氏，她还真是管不了。休妻休不得，从此撩开手不再理她，他又狠不下心，毕竟除了牙尖嘴利，思维奇怪，平日还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一时紫着脸，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说吧，”宋氏当然不会知难而退，她上前一步“到底如何能原谅大嫂？十几万两银子，对大哥哥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到底为何咬住不放？”

　　这下连唐殷都动容了，这妇人还真是猖狂，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吧？唐殴忍不住道：“十几万两？那几间铺子，细算下来，足有三十万两。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了水漂，当我唐家的银子都大风刮来的么？”

　　不知为何，他与宋氏一吵，平日里朝中大员的风范荡然无存，嘴里竟也冒出些市侩话来。

　　梁氏听得一乐，赶忙用帕子捂了嘴。唐老太太眼见不成体统，怒斥道：“三媳妇，你快快退下！我今日喊你们来，是叫府里的太太、媳妇、姑娘们都知道知道！咱们大家有大家的规矩，没有把银子平白往外倒的，更没有贴补娘家的道理！王氏，你心怀不轨，暗藏异心，犯七出之窃盗，你且去吧！”

　　王氏匍匐在地，泪如泉涌，一语不发。宋氏眼见着这些人都一丘之貉，欺辱王氏怯懦，心头火起，大声道：“大嫂，休了就休了，跟着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趣味。你何必哭？”

　　王氏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喃喃道：“老爷，你真的一点不顾及往日情义么？”

　　唐殴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王氏颤巍巍站起身，忽然抬腿，一头向廊柱上撞去，眼看着便要血溅当场，青柔大惊道：“娘！”

　　话音未落，只见宋氏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小臂长出，搂住王氏的腰，恨声道：“不就是休个妻么？好没出息！”

　　众人都是惊魂未定，唐殴到恨不得她适才就一头撞死了，反正他早有了将周姨娘扶正的心思，如今这几年，愈发瞧着她碍眼。

　　宋氏一把将王氏抛在地上，左右看了看，满屋的人竟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气闷道：“好，不就是三十万两银子么？我替她还！给你们卖了的庄子，一个一个的买回来，可好？”

　　梁氏嗤笑一声，“弟妹，可别说傻话了，估计就是把你们镖局卖了，都卖不出一个零头呢！”

　　唐殷和唐殴都是一脸鄙夷，唐毅满脸通红，大声道：“来人，快将太太给我拖回去！”

　　小厮们是不敢动手的，只有两个婆子应声上前。却见宋氏一手一个，将二人推开，“你们还讲不讲道理？我好好劝你不要休她，你反对我冷言冷语，如今她欠了银子，我说我来还，你们却又不肯！依着你们的说法，我的银子是我宋家的，我怎么使也不成么？”

　　唐毅大吼道：“你哪来的银子？你可知三十万两是多少？就是给你卖了也不够赔！”

　　“唐毅”宋氏大怒，又直呼其名，“好啊，感情我在你心里，也是不值三十万两银子了？我就是要说这个理！王氏娘家舅舅犯了事儿，又是冤枉的，他们夫妻一场，唐家的人为何不为她出头？今儿没人为她出头，我为她出头！”

　　说完，扭头叫道：“徐妈妈！”

　　徐妈妈不想宋氏又闹了起来，赶忙上前劝道：“太太快同我回去吧！”

　　“闭嘴！”宋氏见她也上来劝，愈发生气，“你、你给我去，挑大面的银票来，三十万两，给我送来！”

　　徐妈妈如何不知道宋氏有钱，可一来不想她钱财外露，二来不想平白祸害了，嗫嚅道：“这个，这个……”

　　梁氏察言观色，只道是没有的，冷笑道：“弟妹还是别为难徐妈妈了，几十万两的银票，只怕她见也没见过，这当儿口，你叫她上哪里找去？”

　　宋氏这一番话到提醒了王氏，她大哭着抱住梁氏的腿，“二弟妹，我求求你，我知道你有钱，你……你想办法先帮我还了吧，等将来我哥哥得了钱，定会连本带利的还你，我求求你了……”

　　梁氏一脸冷漠，轻叹口气，“大嫂，不是弟妹狠心，三十万两，你弟妹我虽有这个钱，可也不好随便动用的。”

　　宋氏胸膛起伏，低头对徐妈妈道：“我问你，是不是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宋氏平日里对她一直尊敬，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话，徐妈妈一愣，只见宋氏目光灼灼，满是坚毅，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热血，当下也挺胸道：“太太放心，老奴这就去取来！”

　　这下众人真是大惊失色，徐妈妈平时办事殷勤小心，难道竟也跟她一块胡闹？

　　青岚心中惊疑，她只觉得宋氏从不将金银放在眼里，可她到底有多少钱，却也是不知的。难道真这样轻描淡写的，就能送出去三十万两？

　　唐毅更是震惊，她瞧不起走镖之人，当年亲家公送来一箱嫁妆，里头装的竟是走镖的十八般兵器，唐毅气闷不已，因而到底陪送了多少银子，也没细问，想来不过几千两。

　　难道她的体己里，竟真能取出三十万两来？

　　唐老太太则眯了眼，不觉也坐直了身子。没一会儿，徐妈妈果然取了一个紫霞木浮雕蝙蝠纹鎏金木匣来。

　　宋氏一把将木匣接过，“啪”地一声撂在桌上，接着手腕一抖，里头掉出几十张白花花的银票来。

　　众人不禁凑过去，只见上头盖着京城“通州银坊”的印章，红得刺眼。最小的面值也有几千两，仔细一算，三十万两估计是只多不少。

　　众人惊愕之极，福禄堂里一时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宋氏冷冷看着唐殴，道：“大哥，三十万两，你数数，这都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你先拿去使，别为难了大嫂！”

　　王氏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回过神，大哭道：“三弟妹，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恩德！”

　　青柔只怕母亲会寻短见，胸口那一团气才吐了出来，不觉又看了青岚一眼，满是感激。她握紧拳头，暗自发誓，将来自己若有翻身的一天，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们母女。

　　青岚想不到的是，宋氏今天的举动，到底在多年之后，堪堪救了她一命。人说因果循坏，果然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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