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青柔处理完那婆子，颓然坐在石凳上，清瘦脸庞愈发苍白，王氏担忧地看着那婆子背影，埋怨道：“你也太冲动了！不过是两个金项圈，你同她计较什么？假若她跑去同周姨娘说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青柔气得浑身发抖，泪珠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娘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为何竟然一个妾欺负？将来要如何自处？”

　　王氏也嘤嘤哭了起来，哀声道：“娘也是无法啊！谁叫你舅舅不争气，这些年来，全仗着老爷救济，如今老爷愈发埋怨的甚了，倘或一时惹他厌烦，将我休了，可如何是好？”

　　青柔大哭道：“舅舅是舅舅，咱们是咱们，他做错了事儿，为何要带累咱们受罪？”

　　王氏心如刀割，她搂住青柔的肩膀，啜泣道：“娘知道你心里苦，恼恨我将你许给晋王府，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你舅舅如今等着用钱，没有这笔聘礼，他就没命了，你要娘怎么办？”

　　青柔一把推开王氏的手，骂道：“我是唐家的人，与你王家何干？你为何要这么逼我，为什么……”说完，放声大哭，荏弱的肩膀不住抖动，宛如风中飘摇的柳叶。

　　王氏低声安抚道：“柔儿别哭了，那淮哥儿我也见过，模样极周正的，你嫁过去是做冢妇，执掌中馈，他们是诗书世家，哪里会亏待了你？”

　　青柔恨声道：“妈真糊涂了不成？听说那三公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更是整日里流连勾栏楚馆，还亲狎戏子，府中养了无数禁脔，你这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王氏惊道：“什么亲狎戏子，什么禁脔？你一个姑娘，听谁说的这些个腌臜话，可……可是你嫂子？”

　　青柔道：“这该嫂子何事？娘也不必问是谁说的，只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王氏一滞，颓然道：“男人家，哪个没几样嗜好？你看你二叔，三天两头往章台楚馆里跑，还有你三叔，表面上道貌岸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不也是宠妾灭妻，将何姨娘抬举到天上去了？”

　　青柔气道：“你们没嫁个好男人，就打量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坏的，若一定要嫁给那样的人，我宁可不嫁！”

　　“哎呦！”王氏大惊，上前捂住青柔的嘴，“我的小姑奶奶，可不能乱说，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嫁人生子么，你不嫁人，将来怎么活？”

　　青柔泪流满脸，却冷笑道：“哼，我有手有脚，怎么就不能活，再不济，我剃了头做姑子去，好过在府里受这份气！”

　　“我的姑奶奶……”王氏突然放声大哭，跪在青柔面前，“我求你省些事吧！你的亲事，我已与晋王妃商议妥当，你现在悔婚，让我跟王妃如何交代！况且你舅舅命悬一线，等着这笔银子救命呢，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娘！”青柔大惊，也跪在王氏的面前， “娘怎能跪我，这是要折我的寿么？”

　　王氏用帕子捂着嘴角，悲戚道：“娘这也是没办法啊！”

　　青柔呆了半晌，突然回过头，收了泪珠，瞳仁显得无比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好，我答应你，定会老老实实的出嫁，保全你国公太太的体面，也保全舅舅的性命。只是我嫁人之后，与你、与唐家从此一刀两断，你们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也不能了！日后他王青山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干，再求到我面前，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这番话，突然起身，向假山下飞奔而去。青岚猛然一惊，这下可不同自己撞个正着？

　　这是长房的隐秘，王氏跑到亭子里与那婆子理论，想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如今偏偏被她听去，如何是好？将来一旦泄露，定也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她无暇细想，一下子爬到了木樨树上，青柔掩着脸，正从她身旁擦过。青岚望着那单薄的背影，心头恻然，这样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真不该生活在这个时代，若有机会，也该想法子帮帮她才是。

　　青岚一阵感慨，等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

　　她慌乱中爬上了木樨树，却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小孩童，如今四肢紧紧扒着树干，向上碰不着台阶，向下又够不这地面，生生是被困在了这里。

　　青岚叫苦不迭，苦着脸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这里本就偏僻，除了婆子小厮们定时打扫，罕有人来，喊了两声，只听到阵阵回音，不见半个人影。

　　青岚无法，只能尝试着慢慢往下滑，偏偏树干粗糙，将她卡得死死，她挣扎了一阵，双臂愈发酸软，眼看便要抱不住了。忽听得有人道：“你怎么在这？”

　　这声音突然传来，将青岚吓了一跳，她双臂一软，猛地从树上掉落下来。青岚失声大喊，望着满是碎石的地面，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别叫我脸先着地啊！

　　就在她马上要与大地亲吻的瞬间，一个温暖的手臂突然将她环住，青岚魂飞魄散，紧紧抱住那人的衣襟，不停抽着冷气。

　　“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受伤了没有？”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青岚抬起头，面前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不由被晃了一下眼睛。

　　“没……没事。”青岚回了回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小脸不禁红了。萧彦颇为担忧，垂眸打量着她，见果然无碍，方才安心，笑道：“小胖子，你差点将我的胳膊都压断了。”

　　青岚本来对他十分感激，听到这话，又有些生气，不就是最近发福了点么，凭什么叫她小胖子？

　　青岚整理了一下衣裙，排掉沾染的泥土，不悦道：“多谢萧哥哥，妹妹先告辞了。”

　　萧彦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甚觉可爱，不禁笑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在这里干什么？”

　　青岚道：“我在摘花。”

　　“摘花？”萧彦望了望粗壮的木樨树，道：“你喜欢木樨花么？”

　　“嗯……”青岚点了点头。

　　萧彦道：“木樨花清润鲜艳，芳香扑鼻，我也很喜欢……”

　　话没说完，只听青岚接口道：“木樨花最好吃了，放在甜糕里，糯米里都好，我就是要给娘亲做些甜糕。”

　　萧彦一愣，暗笑自己自作多情，原来这小姑娘只是嘴馋，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花苞头，“难怪这样沉，原来是只馋嘴猫。”

　　青岚两度被他说胖，愤怒地别过头，推开他的手。萧彦眉眼含笑，尴尬地挠了挠眼角，道：“这木樨花甜糕是怎么做的？可不可以分我一块？”

　　“不行。”青岚一口回绝，哪有姑娘家随便给外男做糕点的，让青婉和青瑶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场是非。

　　萧彦哪里知道她的小心思，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可这小丫头才五岁不到，在他眼里还是个什么不懂的小孩子。他双手环胸，笑道：“你怎么这样小气？你给我吃甜糕，我送你别的东西好不好？”

　　“你送我什么？”青岚扬起小脑袋。

　　“嗯……”萧彦想了想，“我送你一对翡翠马可好？”

　　“不要。”

　　“那白玉的小兔子呢？”

　　“不要。”

　　“那送你一对金色的小蝴蝶？”

　　“不要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青岚觉得这位萧公子的礼物实在毫无创意。

　　萧彦不由笑弯了眼睛，道：“你才多大，你怎么不是小孩子？”

　　青岚扁了扁嘴，心想老娘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你才是小屁孩儿呢。

　　“好吧。”萧彦俯下身，柔声道：“不给吃就不给吃，花儿摘够了么，哥哥帮你摘一些好不好？”

　　这下青岚可有些心动，就摘了这么几个花瓣，还都摔掉了，晚上只怕要做不成甜糕。萧彦见她意动，突然竦身一跃，宛如白色游龙，跃到假山上面。他一手撩起衣襟，一手拉着树枝轻轻摇晃，花瓣如落雨一般，纷纷洒落在衣襟里。

　　青岚抬头，伸手搭了个凉棚，阳光泄落在萧彦身上，将他雪白的脸颊笼罩了一层柔光，鹅黄色的花瓣缤纷洒落，宛如梦幻一般。

　　萧彦收好花瓣，又跃下树梢，站在青岚面前，“摘好了，你看够不够？”

　　青岚看着那黄澄澄的花瓣，喜道：“够了够了，回头晒干些，等过了五月还能吃呢！”

　　萧彦看她欢喜，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青岚不希望和这位萧公子走得太近，毕竟将来他会成为自己的二姐夫或是三姐夫。

　　萧彦笑道：“那可不行，刚刚你不就是一个人走的，怎么就走到了树上去？”

　　青岚被他打趣，有些讪讪的，忽然想到他刚不是陪着青婉、青瑶游园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二姐姐她们呢？”青岚问道。

　　萧彦淡淡道：“翧大哥哥还有事情，不能玩得太久，我们走了一会儿，就各自散了。”

　　青岚也没多想，“哦”了一声，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喊她，“青岚，青岚”声音甚急。

　　“是谁？我在这呢！”二人一同抬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身着宝蓝色缎面绣缠枝玉兰花偏襟褙子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正是宋氏、牡丹和蔷薇。

　　宋氏看见她，猛地松了口气，“小祖宗，总算是找到你了，你怎么独个儿在这？”

　　青岚赶忙努努嘴，示意她旁边还有客人呢，宋氏这才瞧见萧彦，不好意思地道：“小公子也在呢。”

　　“婶婶好。”萧彦俯身行礼，笑道：“我见妹妹在这儿摘花，便帮她摘了一些，正想送她回去呢。”

　　宋氏点头笑道：“多谢你了。”说罢，让牡丹将那木樨花收起，又道：“她们三个也真是的，好好的带你出来玩，却都将你撇下，独自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姐姐是怎么当的？”

　　宋氏心直口快，也不管有人没人，就将对青柔、青瑶、青婉的不满发泄出来，萧彦却依旧淡淡微笑，仿佛没听见一般。宋氏为青岚擦了擦手，道：“你摘这么多花做什么啊？”

　　“妹妹说要给我做些甜糕尝尝。”萧彦大言不谗，说的一本正经。

　　青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竟有人说谎说的这么从容，这脸皮是有多厚？

　　“是嘛！”宋氏笑眯眯地看着青岚，“岚儿真乖，知道礼待客人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青岚出言反驳，宋氏出于礼貌，只会将她训斥一番，明日还得将甜糕给萧彦送去，还不如自己卖个好，便抽抽嘴角，没有出声。

　　萧彦甚是愉悦，俯身道：“既然婶婶寻到了妹妹，侄儿也就放心了，侄儿告辞了。”说罢，又对青岚施了一礼，“还要谢谢四妹妹的甜糕。”

　　青岚嘟嘴冲他做了个鬼脸，萧彦浅笑摇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喜欢逗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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