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刚行至绿竹轩，只见一大片绿色映入眼帘，竹枝牵蔓，随风摇曳，林中缓缓走来两个身影，一个谦和沉稳，正是唐翧，另一个不过十三四岁，却身量极高，发束玉冠，修长挺拔，俊美异常，正是萧彦。

　　两个美玉般的人物，掩映在竹韵之下，翩然似谪尘仙子。女眷们碰见外男原该避开的，可青婉和青瑶却谁也没动，双眼放光，一个握住团扇，一个则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唐翧瞧见三人，便引着萧彦过来招呼，笑道：“妹妹们不在芍药园里看花，怎么到这边来了？”

　　青瑶温婉地垂下头，“我喜欢竹子，所以叫了两个妹妹过来，不想叨扰了哥哥们，真是抱歉。”

　　青婉撇了撇嘴，知道青瑶迫不及待想跟萧彦弄出点“共同爱好”，萧彦的笑容却始终淡淡的，笑道：“绿竹孤清素淡，想不到二妹妹竟会喜欢，当真难得。”

　　言外之意，与你这花红柳绿的装扮实在不符。

　　以青瑶的智商，自然听不出来，她甜甜一笑，道：“我平日里极少出门，不想这片竹林已长得这样茂密，一瞧之下，竟呆住了。“

　　萧彦道：“哦？唐府的花园如此精巧别致，怡人心神，二妹妹为何不常来逛逛呢？”

　　青瑶以团扇掩盖住脸颊，羞涩道：“青瑶平日只在房中帮母亲做些针线，还要同女先生学些诗书，说起来也没有多少闲暇。”

　　青婉一听，连翻了两个白眼，牛皮也不怕吹破了！就凭你，会几下针线，认识几个大字？

　　萧彦微一颔首，笑道：“妹妹果然蕙质兰心，文采精华。”

　　青瑶被她称赞，喜得满脸红光，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道：“萧哥哥瞧我这扇面绣得可好？”

　　青岚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扇子，之前她还好奇呢，如今才至初春，天气算不得热，为何巴巴的带个扇子出来，原来是要显摆这个。

　　只见那扇面竟是一幅双面绣，百紫千红，万花零落，缤纷红英之中，两只鶗鴂栖落其间，左首题着两句话，“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这刺绣果然精美异常，就是拿到市面上，也价值不菲。其实这副绣是当年苏州第一绣娘云娘到府时，教授青瑶绣的，只是青瑶不爱学，只跟着刺了两针，芸娘看着可惜，便将幅面绣完，赠送于她，青瑶就大言不谗地据为己功了。

　　萧彦细一观摩，连连称赞，“果然别致，到不辜负国公府钟灵毓秀之德。”

　　青瑶脸现红霞，嘴角噙笑，忽见青婉上前一步，瞧了瞧那团扇，悠悠道：“二姐姐真真长了一双巧手。这幅面绣得如此隽永，妹妹佩服得紧，只是这‘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不免叫人平生惆怅。”

　　青瑶见她突然跑出来捣乱，心头不悦，皱眉道：“这幅面上姹紫嫣红，鲜花万朵，什么‘千千结’，又哪来的惆怅，你可不要乱说。”

　　众人的笑容都僵了一下，青婉忍不住“噗嗤”一乐，道：“这扇面若二姐姐亲手绣的，如何不知上头两句便是张先的‘千秋岁’呢？下阕的两句正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看来二姐姐要回去重温一下了。”

　　青瑶登时涨红了脸，据说何姨娘的生父是一个落地秀才，后来家乡遭了灾，才将她卖于奴籍。就因为她知文识字，才得了唐毅的欢心，因而她深知女子会吟诗作对的重要性，青婉也是自幼培养，这方面可比青瑶高得多了。

　　青婉看够她的窘样，才抬头对萧彦道：“萧哥哥，不知我说的可对？”

　　萧彦这会儿接话，不免让青瑶更加没脸，只得闭口不言，胡乱“嗯”了一声。

　　青瑶眼眶也红了，她连词句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幅面想必也不会出自她手，唐翧见她尴尬，连忙岔开话题，抬手一指道：“萧兄，东首便是玉龙桥，乃是曾祖父六十大寿时特敕建造，咱们过去看看吧。”

　　萧彦微一颔首，“极好。”擦身之际，他才瞥见一直躲在青婉背后的青岚，只见她懒洋洋的，困得直打哈欠，头上的两个花苞髻垂下两条珍珠链，衬得白嫩的小脸粉团一般，萧彦不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道：“你怎么也来了？”

　　青岚觉得他的手暖洋洋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檀香气息，不禁享受地眯起小眼，“是姐姐们拉我来的，可是……可是青岚好想睡觉。”

　　眼前之人似小猫一般，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萧彦忍不住哈哈一笑，抬头道：“那就快让这小懒猫回去睡吧，咱们随便走走。”

　　青婉和青瑶有了萧彦，早就不想带着小包袱了，异口同声地道：“那四妹妹快回去歇息吧。”

　　说完，二人一同转身，谁也没有送她的意思。

　　萧彦见青岚年纪还小，自己回去恐不安全，轻轻蹙了下眉尖，可他身为外人，又不好表露出来，便也没有说话。

　　青岚大喜过望，总算是逃出生天了，她满脸感激地冲萧彦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青岚告辞，各位哥哥姐姐们玩得开心。”说罢，一溜烟的去了。

　　萧彦望着圆滚滚的身影，心中一动，这孩子临走时的笑容竟满是促狭，到像是早预料到了似的。

　　青岚走出众人视线，大大松了口气，青婉和青瑶这一路唇枪舌战，弄得她胆战心惊，生怕一不留神，崩自己一身血。

　　她顺着青石小路，一路向海棠苑而去，没多久，来到一假山前，只见那山下竟开了满树的木樨花，枝叶繁茂，芳香扑鼻。

　　通常木樨只有在八月才开，而唐府种的是难得一见的四季桂，竟在春季里就开了。在前世的时候，小可很喜欢吃甜食，尤其爱吃木樨花做的糖糕，每到秋天，青岚都会做上一些，她望着树上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蓦地怀念起久别的味道，便打算摘一些，做给宋氏尝尝。

　　只是这木樨树长得到也奇怪，下边的枝叶还是一片枯黄，只有上头的几朵开得好。青岚又不会爬树，便打算回去叫牡丹帮忙。这时，她突然发现假山旁修了一条石阶小路，通往高处的两间小亭子，那木樨树就在阶梯的正中，顺着台阶爬上去，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摘花了。

　　青岚大喜，当下三步并做两步，爬了上去。走到山腰，扑鼻便是一股木樨香气，她贪婪地吸了吸鼻子，撂起衣襟，将花瓣一片片地放在里头。

　　清风绿草，木樨花开，春天昂然生机透骨而来，让青岚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她一面摘花，一面哼着小曲，正此时，忽听得两个小亭子里传来一阵人声。

　　“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未少了你吃穿用度，逢年过节，月例还有添补，你怎么还不知足，竟唆使丫头偷拿我的东西？”

　　那声音颇为愤怒，听起来竟是王氏。青岚靠前几步，果见王氏坐在亭中，青柔坐在她身旁，满脸怒火，二人对面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穿着素色暗纹紫金花对襟褙子，估计是长房的管事婆子。

　　那婆子并不卑怯，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太太真是笑话！这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每日用度要有多少？老奴是变着法的省钱，还不得不跟着贴补呢！这么多年，梯己银子也不知道搭进去了多少，如今家里出了些事儿，不过是拿太太的两个金项圈去应应急，太太就说出这些话，真真叫人心寒！”

　　“你……”王氏气得一窒，恨声道：“你有难处我原体谅，可你不该不与我说，为何竟私自拿了？”

　　婆子冷哼一声，“太太可是日理万机，扪心问一声，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个不是老奴在操持？即便同太太说了，太太也未必入耳，何必还给太太添乱？”

　　王氏脸色一白，竟然无话可说，婆子甚为得意，翻了翻眼睛，“何况周姨奶奶已经说了，下个月就将我调到她房里当差，太太这房的事儿，恕老奴力不从心了。”

　　“什么？你何时要调过去的，怎么我竟不知？”王氏满脸惊愕。

　　婆子得意道：“我劝太太就别过问了，姨奶奶跟老爷讨的我过去，太太如何能知道的？再说就是知道了，也管不了。”

　　这周姨奶奶乃是大老爷唐殴的贵妾，只有二十几岁，生得妖娆貌美，深得唐殴宠爱。又在去年年中，为唐殴生了个哥儿，自此更不将软弱无能的王氏看在眼里。

　　婆子见王氏魂不守舍，呆呆地看着地面，不屑道：“太太若没什么吩咐，老奴就退下了。”

　　王氏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

　　话没说完，只见青柔“豁”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婆子吓了一跳，转回身，见青柔双目赤红，满脸怒火，初时惊慌，转而又镇定了心神，“呦，大姐儿这是吓唬谁呢？”

　　青柔逼前一步，冷冷道：“大胆！你一个下人，胆敢这么与我说话，今儿我必要到老太太面前说个明白去！”说着，扯着婆子的衣襟就要往外走。

　　王氏惊慌失措，忙拉住青柔，“罢了罢了，今日有了外客在此，可别给老太天添乱了！”

　　婆子见青柔真是动了怒，也有些惊慌，连忙挣脱她的手臂，青柔站住脚，咬牙道：“你身为下人，竟敢手脚不干净，偷拿主家的东西，原应将你赶出去！是太太宅心仁厚，不予追究，你竟不知好歹，还说出那些话来，我且问你，府里何时短了你月钱，你又添补了什么，咱们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出来！”

　　婆子唬了一惊，连退两步，强硬道：“太太，你瞧瞧姑娘这是做什么，要出阁的人了，还这么雷嗔电怒的……”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婆子大惊，哭道：“你……你敢打我？”

　　青柔锐声道：“打你又如何？我是主子，出不出阁的事儿，可是你来浑说的？我不过敬重你年长，叫你一声妈妈，如今你竟欺辱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说是拿了太太的东西去应急，如今可应过了，为何还不还回来？”

　　婆子两腿发软，慌乱道：“我……我如今已是周姨奶奶房里的人，有事儿也该姨奶奶发落……”

　　“周姨奶奶？”青柔眉毛一听，厉声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奶奶？我看妈妈是老糊涂了，太太才是咱们这房的正经主子，就是周姨娘亲自来，也原该给太太磕头行礼的。她竟然敢不知会太太，就讨要她房里的人，我到找她来问问，哪有这样当奴才的？”

　　王氏脸色一白，赶忙止住青柔，“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快别说了，周姨娘是贵妾，叫她听见，又要不高兴了。”

　　“你……”青柔几乎气结，她抬起手，颤巍巍地道：“贵妾也是妾！妾是什么东西，连奴婢都不如，如今竟到太太面前嚣张来了，咱们府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今儿我非要说出个理来！”

　　青柔说完，推开王氏的手，拉住那婆子，“走，跟我到老太太跟前去，你给我说明白了，到底奉的是哪个奶奶的命！”

　　“哎呦……”婆子被她拉的一个踉跄，哀声道：“姑娘快别混闹了，免得惊扰了姨奶奶，翎哥儿还病着呢！”

　　领哥儿便是周姨奶奶的小儿子，前几日得了小儿积食之症。王氏知道大老爷极宠爱这个幼子，一听又犯了怯，“柔儿快住手，小心耽误了翎哥儿的病！”

　　“放肆！”青柔骂道： “翎儿如今是正经主子，好不好自有太太照顾，岂是一个姨娘能插手的？”

　　婆子本来只是欺负王氏软弱，若真说起理来，她哪有半分？见青柔不依不饶，登时着了慌，哭道：“姑娘快放手，老奴知错了，老奴这就将金项圈还回来！”

　　青柔这才松了手指，厉声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东西交还给太太，再罚你二两银子的月俸，若再有此事，我必打断你的腿儿！你若有不服，我就回了老太太，撵了你出去，听明白了么？”

　　婆子连连磕头，哀求道：“老奴再不敢了，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青柔鄙夷地看着她的嘴脸，恨声道：“快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是、是”婆子说着，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