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过了晌午，阳光渐渐散去，众人又都吃了热酒，久坐恐会吹风。唐老太太便吩咐众人散了。宋氏作别姑嫂，带着青岚，期期艾艾地走着，三步一回头。

　　青岚看老娘没出息的样，暗叹口气，不用说，宋氏这会儿还惦记着要去看雪人呢。她的家乡在南方，偶尔下雪，就够她玩上几天，只是那雪堆不了这么厚，更别提堆雪人了。

　　青岚乖巧地开口道：“娘，你再去陪祖母说说话吧，有牡丹姐姐陪我回去就好了。”

　　宋氏心中大动，低头看了看青岚，见她昂着花朵的般的小脸，娇弱不胜，又有些不放心，青岚接着道：“娘放心，青岚能自己走路啦，上次还自己去了爹爹那呢！”

　　宋氏一想也是，这小家伙都能自己安安全全地走到寒在堂，何况通共这么大个园子，四门又都有婆子守着，料不会出什么大事儿。便点头道：“好，那你可要听话。”

　　“嗯！”青岚点头，暗想全天下哪有我这么善解人意的闺女，你哪里是要去陪老太太，恐怕转眼就去芍药园看雪人了。

　　宋氏又向牡丹和蔷薇嘱咐了两句，方兴高采烈地扭头去了。青岚无奈地看着那旋风般的背影，心想若是两人身份互换一下，估计会过得更好。

　　牡丹前边引路，蔷薇拉着青岚的手，穿过玉龙桥。远远的，忽见一个丽人独自站在红梅白雪之中，穿一袭桃红色绣春桃折枝窄肩宽袖曳地长裙，一头长发乌黑如墨，瀑布淋淋地垂在肩膀，腰间束一条石青色环纱绸带，与一头长发迎风飞舞，隽雅清丽，飘飘兮似仙子凌波。

　　牡丹看得一呆，继而煞风景地道：“那是谁？大冷的天不穿袄子就出来了，可不冻死了？”

　　青岚也十分好奇，凝睛一看，那丽人竟是何姨娘。她独自在梅花枝下散步，并无丫鬟跟着，清丽的眉眼雾气盈盈，显得孤清落寞。

　　“竟是何姨娘！”蔷薇看着，失声道：“她在这里干什么？”说着，不由向那边挪了两步。

　　牡丹斥道：“左右跟咱们无关，别东看西看的，快回去吧。”

　　蔷薇点头，三人复又向海棠苑而去。青岚眯了眯眼，看着何姨娘袅娜的身影，心中奇怪，这么冷的天，她到底在这做什么呢？

　　青岚左右望了望，正瞥见左首的寒在堂，门前苍松挺拔，枝叶掩映之间，正有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款款而来。

　　青岚登时明白，怪得何姨娘打扮得是天上嫦娥一般，在此处左摇右晃，今儿唐毅回来得早，她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等下！”青岚唤住牡丹，停下脚步，悄悄挪到一株梅树下。牡丹一奇，“怎么了小姐？”

　　青岚摇了摇头，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牡丹知道自家姑娘素来是有主意的，当下也停住了脚步，蔷薇道：“姑娘别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别出声！”青岚低斥，娇嫩的眉眼蹙起，满脸不悦。她年纪虽小，言辞间却带着一股威严，蔷薇心头一颤，不敢再说。

　　没一会儿，唐毅以顺着青石路走到梅林中，一抬头，正瞧见何姨娘的身影。白雪如玉，红梅似火，那一抹桃红宛若霞光般掩映其中，道不尽的清丽动人。唐毅驻足，静静观望，不由看得痴了。

　　何姨娘的余光早瞥见了他的身影，却故作不见，风姿翩然地挪了两步，一转头，又惊慌地道：“三爷！”

　　说着，提着裙摆上来，悲切地道：“奴家未瞧见三爷，失礼之处，还望三爷莫怪！”

　　唐毅见她一双大眼凝着水汽，鼻尖懂得通红，显得楚楚可怜，心中一软，扶起她道：“怎么穿的这样少？你屋里的人呢，怎么也不跟着？”

　　何姨娘拿起帕子，捂着嘴唇，没一会儿，荏弱的肩膀开始剧烈颤动。青岚看得出来，她又要开始哭了。

　　论哭这门技艺，谁也不能与何姨娘相比，每一哭，必定是梨花待雨，海棠垂露，一点小事儿，就能让人揉碎肝肠。

　　果然，半个回合下来，唐毅就已经招架不住，他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只是他到底还没忘何姨娘设计让宋氏搬家一事儿，举止上还是有几分疏离、

　　何姨娘也看出情形不对，换了以往，唐毅早将她一把搂进怀了，她抬起头，悲切道：“奴家不知犯了什么错，惹了三爷厌烦，求三爷告诉奴家，就是死，奴家也要死个明白！”

　　这温温柔柔的声音听得唐毅心肝直颤，他又放缓了语气，道：“没什么，不过是四丫头身子不太好，我常去瞧她，想是冷落了你。”

　　唐毅并没将事情挑破，显然还是顾念往昔情义。何姨娘垂泪道：“奴家岂会不体谅三爷？只是奴家一颗心全在三爷身上，这几日三爷不曾到梨香苑来，奴家难免魂不守舍，胡思乱想，只想见三爷一面，想得发狂……”她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脸颊也飞上了一层红晕。

　　唐毅被她说得激动不已，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可想她到底还是做错了事儿，忍不住道：“前日里，你为何叫小丫头搬弄是非，弄得太太险些搬到了□□堂去？”

　　“啊？”何姨娘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无辜道：“三爷……三爷说什么？太太要到□□堂？何时的事儿？”

　　唐毅见她不似作假，心生疑惑，莫非自己冤枉了她不成？

　　“前几日，你房里的春桃总在海棠苑里进进出出，还挑唆是非，造谣生事，你难道不知么？”

　　何姨娘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凄然道：“奴家自幼跟随三爷，难道三爷还不知奴家的心么？三爷怀疑奴家，奴家还不如一死算了！”说着，挣开唐毅的手，便要往大树上撞。

　　唐毅大惊，赶紧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圈在怀里，“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何必寻死觅活的？”

　　何姨娘嘤嘤哭着，柔声道：“那春桃原是杂役房的，是张妈妈说她办事得力，又很受太太青睐，正巧奴家房里的碧痕年纪大了，前些日子打发了出去，至今还没寻到妥帖的人，便叫春桃补上了，才来了不过两日，如何就说奴家指使了她呢？何况太太搬去□□堂，三爷自然日日都要去的，离我这梨香苑反到远了，与我有何好处？”

　　唐毅心头一乱，心想莫非自己真冤枉了她？只是这事儿也太凑巧了，可他一瞧见何姨娘梨花带雨的脸庞，脑袋就乱成一团浆糊，“罢了罢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别再提了。日后你也要小心侍奉，与太太和睦相处。”

　　何姨娘心中大怒，叫她伺候宋氏，简直是做梦！面上却还是柔顺地道：“奴家知道了。太太是主子，又是三爷心中所爱，奴家岂能不尽心伺候？”

　　这样一说，唐毅又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二人虽名分有别，在我心里，却是一样，且莫要胡思乱想。你放心，等四丫头的身体一好，我便抽空到梨香苑去，只是今儿天气这样冷，到别在园子里逗留，免得冻着，快回去吧。”

　　何姨娘软在他怀里，抬起巴掌大的下脸，抵着他的下颚，“有三爷搂着我，奴家哪还会觉得冷？”

　　牡丹蔷薇一动不动地躲在树后，听得面红耳赤，双双垂下了头。青岚却大大方方，嘴边还噙着一丝冷笑。

　　这个何姨娘，果然有避重就轻的本事。只靠着满嘴的情话，就将前日的事一笔抹去了。

　　而唐毅此时温香满怀，心头大畅，他打开身上的鹤氅，将何姨娘围住，柔声道：“那就让为夫搂着你回去，可好？”

　　何姨娘羞涩地垂下眼睑，脖颈都笼上了一层红晕。不用说，唐毅去了梨香苑，就别想轻易出来。何姨娘本就有的是温柔手段，再在耳旁吹吹风，不出两天，宋氏夫妻又得大吵大闹不可。

　　两人刚走了两步，忽见一个肉团子扑了出来，跌倒在唐毅面前，沾了满脸的雪。唐毅大惊，低头一看，这肉团子扎了两个花苞髻，白嫩的小脸似水晶一般，却不是青岚是谁？

　　唐毅忙将她扶起来，急道：“可摔疼了？你娘呢？怎么独个儿在这？”

　　何姨娘见她突然冒出来，心头一惊，忙道：“跟着的人呢？还不快给大姐儿带回去，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可是顽的？”

　　唐毅大怒，抬头扫了一圈，厉声道：“跟着的人呢？哪去了？”

　　牡丹和蔷薇赶忙迎了上来，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在，刚才姑娘跑得快，一时没跟得上。”

　　唐毅颇为恼火，可他也不便训斥两个丫头，便问道：“太太呢？”

　　青岚接口道：“刚刚岚儿跟祖母赏梅花了，娘亲去陪祖母了。”

　　唐毅闻言，气才消了，宋氏陪老太太是尽孝道，自然难免抽不开身，他将青岚抱起，哄道：“岚儿乖，别再外头乱跑了，跟丫头们回去吧。”

　　青岚瑟缩地趴在唐毅肩头，嗫嚅道：“爹爹，岚儿头好疼……”

　　唐毅一愣，蹙眉道：“头疼？莫不是前儿的病还没好利索？”

　　小孩子身子弱，伤寒几个月不好也是常事，况且常有反复，心里有些焦急。何姨娘生怕她坏了自己好事儿，赶忙道：“三爷哪里懂小孩子的事儿，还是快带回去，叫妈妈们煮些热汤把。”

　　唐毅深以为然，便要想将青岚交给丫头们，谁知青岚只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我要爹爹抱，要爹爹抱！”

　　糯糯的童音楚楚可怜，唐毅无法，只得道：“兰兰你先回去吧，我将岚儿送回去。”

　　一个女儿，一个小妾，都是娇弱怕冷，权衡之下，唐毅觉得还是照顾小孩子要紧，至于何姨娘，自己晚上再过去就是了。

　　何姨娘大急，这回不是做戏，眼圈真的红了，可事情当前，自己再多说，岂不是胡搅蛮缠，不懂道理？她嘴唇翕动了半天，到底没说出话来。

　　“青岚头好疼，爹爹……”青岚又娇滴滴地催促着，唐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这身子怎么总是时坏时好的，好生养一阵，腊月里就别再出来了。”说完，又安慰何姨娘道：“你也快回去吧，别一个才好，一个又病了。”说罢，抱着青岚向海棠苑而去。

　　青岚趴在老爹肩膀上，悠悠叹气，若不是你心志不坚，时明白时糊涂，我也不用时病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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