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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毒
梨香苑内。
何姨娘搂着一个铜胎錾山水纹手炉，身上围了两件羽纱棉缀绒小袄，口里喝着姜汤，额上戴着抹额，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大冬日里，她穿着一身飘飘若仙的美衣等了小半个时辰，却只换来这么个结果！
何姨娘越想越怒，狠狠砸着床面，骂道：“小贱人小贱人！果然贱人生的都是贱人！装可怜装到我眼前来了，就只你会病么！”
宝珠垂着头，吓得浑身发抖，她也不知主子这是怎么了，晌午时只穿了一件羽纱长裙就出门了，她不过提点了一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来果然冻得几乎僵了，又在床上贱人长贱人短的大骂。
这宝珠伺候何姨娘也着实不易，几年来，身上总是新伤加旧伤，罚跪也是常事儿，膝盖都磨出了茧子，如今见何姨娘发火，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站在一旁发抖。
“什么病，哪里来的病？说什么胎里不足，胖得眼睛都要挤没了，见过这样的胎里不足么？这个小畜生！”何姨娘越想越气，使劲砸着床边，不想给手砸疼了，不禁哎呦一声，大喝道：“小蹄子，你给我过来！”
宝珠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两步，嗫嚅道：“奶……奶奶有何吩咐……”
“我叫你过来！”何姨娘双眉倒竖，厉声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宝珠无法，只能蹭到床边跪下，何姨娘突然一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啊！”宝珠痛得大喊，不禁后退了两步，何姨娘大怒，锐声道：“没用的东西，竟还敢躲？”
宝珠变色惨白，只得咬牙挺住，何姨娘左右开弓，啪啪又打了两个耳光，胸口那一团恶气才算出了。她就不明白了，对付宋氏，她从来没有失手过，这几天到底触了什么霉头？先是老太太，又是小杂种，不就是生个病吗……生病？
何姨娘突然抬头，宝珠吓得一个哆嗦，眼泪在眼圈里不住打转，何姨娘眯了眯眼，道：“去，叫张妈妈进来！”
“奴婢遵命！”宝珠如获大赦，提着裙子一溜烟的出去，没一会儿，屋里便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
何姨娘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床边的两张回纹霞影纱幔帐半遮半掩，张妈妈站在床前，赔笑道：“姨奶奶叫老奴来有何吩咐？”
何姨娘眉眼微抬，用下巴指了指槅门，张妈妈会意，忙走过去将槅门掩上，才又规规矩矩地站回来。
何姨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半晌并没说话。张妈妈有些局促，不禁又问道：“老奴愚钝，不知姨奶奶有何吩咐？”
何姨娘漫不经心地道：“听闻你儿子前日里犯了事儿，被衙门的人找上了，正需要一笔银子？”
张妈妈心中“咯噔”一下，这几天她着实被这事儿弄得焦头烂额，心想莫非是自己偷卖府中珍玩被发现了？一时冷汗直冒。
何姨娘又道：“按说你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在我身旁伺候的日子最久……”说到此，她顿了一顿，看着张妈妈的脸色，“你家里犯了事儿，我这心里也不好受，能帮的，也该帮一把才是。”
张妈妈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道：“实不相瞒，家中确有些为难之处，姨奶奶若肯相帮，老奴死也不忘奶奶恩德！”
何姨娘唇边勾起一丝微笑，道：“前日里老太太到赏了我十两银子做冬衣，还放在那里没动呢，你若要用，到可先拿去使……”
“谢奶奶大恩，谢奶奶大恩……”张妈妈几乎喜极而泣，转念又有些不安，何姨娘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岂会这么无缘无故的帮她？
“不知奶奶还有何吩咐？”张妈妈抬头，声音有些发颤。
何姨娘道：“你到也乖觉，的确是有件事要你去办。”
张妈妈心中一凛，道：“任凭奶奶吩咐。”
何姨娘压低了声音，道：“我要你今晚悄悄到羿哥儿房里，将窗户开一条小缝，千万不可叫别人发现了，知道么？”
张妈妈大惊，“这大冷的天，晚上让风一吹，岂不是要受风寒？万万不可啊！”
何姨娘不悦地蹙起眉头，厉声道：“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张妈妈赶忙垂下头，恭敬道：“自然是奶奶说了算，只是……”
这张妈妈上了年纪，又是当过娘的人，心中自然有几分仁慈。她虽不知道何姨娘打得什么主意，可也不该拿孩子开玩笑啊？
何姨娘心中也有几分不忍，羿哥儿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可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非青岚三日发烧两日头痛的，唐毅又岂会牢牢被绑在海棠苑？
如今唐毅与宋氏正和睦，自己使尽招法也很难叫他日日过来，假若羿哥儿生了病，不信他不来梨香苑！只要给她三日机会，她自有办法叫唐毅和宋氏反目成仇！
至于羿哥儿，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往年也不是没得过。将来等娘做了正房太太，再好好补偿你就是了。
想到这儿，何姨娘咬牙道：“好了，你不必多言，想要银子的话，就照我说的办，你前些日拿了太太房里的紫金手伴我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若此事被第三个人知道，小心你的脑袋！”
张妈妈心中狂跳，羿哥儿屋里有两个妈妈两个大丫头守着，若被人发现她偷开了窗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如今自己骑虎难下，何姨娘威逼利诱齐上，只得道：“奶奶放心，老奴一定守口如瓶。”
何姨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抹迫切极近变态的笑容。
唐毅去了海棠苑后，果然就再没出来，被小青岚逗得满脸笑容，晚饭也同宋氏一起吃了。第二日一早，丫头们正服侍唐毅更衣，忽见外边有个婆子来报，羿哥儿病了！
正所谓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唐毅对青岚愧疚居多，要说宠爱，羿哥儿最甚。他一听，登时变了脸色，顾不得衣服上还有褶皱，便推开丫头的手，皱眉道：“怎地好好的就病了”
婆子不知内情，一时也说不明白，宋氏也十分焦急，忙道：“怕是风寒吧！羿哥儿还小，老爷快过去看看吧，请个妥帖的大夫来。”
面对这种事儿，宋氏还是分的了轻重的，唐毅感激地点了点头，跟着那婆子往梨香苑而去。
唐毅走后，宋氏也甚为担心，在屋里头来回踱步，“哎，咱们大姐儿才好，怎么羿哥儿又病了？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才好。”
青岚晚上睡在次间，比宋氏气得晚些。半个时辰后才听说了这个消息，她梳洗完毕，急急地来到宋氏房里，道：“娘，弟弟病了么？”
宋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叹道：“可不是么！你爹爹已经过去了，不知有没有什么妨碍。老天保佑，咱们家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青岚见她一副慈母模样，鼻尖微酸。只听宋氏又吩咐道：“徐妈妈，吩咐账房多支些银子，一定找个妥帖的大夫来！需要什么药，只管去拿，还有去年端王妃送来的两颗人参，也送到梨香苑去，兴许用得着！”
“哎呦！”徐妈妈道：“那样小的孩子，哪里用得着人参呢？太太就别跟着担心了。”
青岚见宋氏坐立难安的样子，知她确然是挂念羿哥儿，只是娘亲到底不比何姨娘，这种关头竟不知卖好，便道：“娘既然这么担心，咱们一块去瞧瞧弟弟吧、”
宋氏微微一愣，这么多年来，她与何姨娘不和，还没踏足过梨香苑呢，不禁道：“我可不去，免得惹她们厌烦！”她毕竟还记着何姨娘和唐毅背地里编排她的事儿。
青岚心中暗笑，老娘说马虎时马虎，说小心眼时到也真小心眼，“可是青岚想去看看弟弟啊……”她抬着小脸，满是哀求地看着宋氏。
“不行！”宋氏回答得斩钉截铁，“你的病也才刚好，又染上了怎么办？”
羿哥儿昨日一天也没出屋，却突然得了急病，青岚只怕何姨娘又使了什么猫腻，不亲自走一遭，不能放心，当下摇着宋氏的袖子哀求道：“可是弟弟好可怜啊，青岚想去看看他，娘亲……”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想不到宋氏这次尤其难说话，“那也不行！听娘的话，娘代你瞧瞧就是了。”
青岚眼见卖萌无法，索性撒起泼，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又蹬着小腿儿，“我不依我不依，娘不带我去，我可自己去啦！”
宋氏还没见过这阵仗呢，傻在当场，徐妈妈赶忙上前拉起她，“我的小姑奶奶，地上凉，不能坐！”
青岚也不理会她，小手左右开弓，徐妈妈想不到她小小的人儿，竟有这般力气，被推了一个趔趄，宋氏怒斥道：“不许哭！谁叫你推徐妈妈的，快向徐妈妈道歉！”
青岚暗自赞赏，宋氏在孩子教育上很能保持原则，她委屈着脸，哭喊道：“徐妈妈别生气，是青岚不好，可青岚真的想去看弟弟啊……”
她若一味撒泼耍浑宋氏还经得住，一味的委屈卖萌也还不算什么，偏偏这撒泼和卖萌两个完美融合在一起，宋氏就是钢筋铁骨也经不住磨，直到青岚哭得要抽过去，忍不住道：“行啦行啦，娘带你去还不成么！只是不能久待，看一眼就回来……”
话音刚落，青岚跟断了发条似的，立马止住了哭声，宋氏看着小样子，真是哭笑不得，闺女不去演戏，还真白瞎了个好苗子。
没一会儿，牡丹已服侍着青岚穿上外衣，在那花苞头上围了两个毛茸茸的珍珠链，被阳光一照，晶亮透明，与她白嫩的小脸一般耀眼。
宋氏领着青岚，徐妈妈、牡丹、蔷薇、百合、茉莉都跟在后头，一行人往梨香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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