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吻之深

　　叶雨宁一口唾沫吐在岫旎的脸上。
　　虽然柳泽西知道叶雨宁不会轻易放过他，但是他远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直白，如此恶劣。在学生们那一双双纯洁眼睛的威逼下，他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山蹦地裂，一眨眼的工夫，让他化成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知道他的教学生涯到此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女孩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显得漠不关心，她看着蓝天，从她那像蓝天一样透明的眼睛里，流出来了两行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泪水。
　　这件事情在学校里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似乎从上到下一片喧哗。
　　叶雨宁在大闹操场之后，不甘罢休，又跑到校长的办公室。她对校长痛斥柳泽西的卑鄙行为，痛斥女孩的道德败坏——老师和学生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对老师身份的污辱，这样的老师是老师的败类，是学校的耻辱，如果学校再姑息养奸，她跟学校都没有完。
　　这一切已经够头痛的了，校长被搅得心慌意乱，恼羞成怒地说：你到底想怎么办？
　　开除柳泽西和金凤来。叶雨宁断然地说。
　　叶雨宁的想法，校长不是没有想过。
　　这是一所重点学校，好多孩子都以能考上这所学校为荣，许多家长也千万百计地把学生往这里送。现在出现这样的事，不但使他这个一向以治学严谨闻名的校长丢尽脸面，而且败坏了学校的名誉。而要弥补过错，恢复名誉，那还不知道要化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所以他很反感叶雨宁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法。当然出了这样的事，他就不能不处理，不能不严阵以待。一则他得对学校的名誉负责；二则他必须严肃校风校纪，再说事情闹得这样扩大化，学校再保持沉默，那似乎有迁就纵容之嫌，学生再向反面看齐，后果更不堪设想。
　　柳泽西的前途是完了，这一点毫无疑问，发生这样的事，他已经不适合再当老师了，虽然他曾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老师。金凤来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孩子，柳泽西多少有一点□□的嫌疑，从事情的经过来看，她不但是受害者而且还有一点无辜，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没有发生以前，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校长冥思苦想了半天，一会儿觉得金凤来应当换一个学校，这样对她本人和学校都好。然而他也明白，这所学校是全市最好的，金凤来离开了这里，她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更主要的是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像金凤来这样的天才学生太少了，他有一种惜才的心理，舍不得她走，更何况她母亲在学校诚诚恳恳地干了半辈子。她最近请了假。如果她回来，看见她女儿已经被学校开除了，那不是当头一棒吗？她肯定受不了。
　　校长决定采取折衷的办法，那就是让柳泽西走人，金凤来照旧上学。校长觉得他这样做，并没有包庇金凤来。金凤来将面临更大的考验，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再留在熟悉的环境里，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要保持心态平衡，不被流言蜚语所左右，那无疑需要超常的心里承受力，这对于金凤来压力太大，他希望金凤来不是在磨难中沉沦，而是坚强。
　　校长让郭老师去喊柳泽西。
　　郭老师在去叫柳泽西之前，又跑去看了看金凤来。郭老师觉得在顾老师没有回来之前，她有必要帮金凤来一把，她把金凤来从教室里叫出来说：等一会儿校长找你，你要把责任推给柳泽西。
　　郭老师毕竟为人师表，当着学生的面，她不好意思说的太透彻，可是，又觉得金凤来太单纯，有必要给她招待清楚。
　　你就说是柳老师强迫你，你没有办法，才屈服他的淫威。她沉默了半晌又说：你想一想，那一次，你考试成绩不好，也没有怎么不好，不过就是没有平时好，柳老师完全可以在课堂里批判你，就是顾及你的面子，他也可以把你叫到办公室。可是，他偏偏不！却把你叫到家里，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他对你垂涎已久，蓄谋已久。
　　凤来苍白着脸，呆呆地望着郭老师，声音纤细地说：事情的经过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说。哦，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现在道义站在你这一边，你就是指鹿为马，别人也说不出话来。你想一想，要是你不这么说，你母亲回来，你怎么跟她交待？如果学校开除了你，那以后怎么办？
　　如果我那样说了，柳老师会不会判刑呢？金凤来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她。
　　郭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说：有的时候为了自己，说谎是必要的。
　　凤来怔怔地望着郭老师。
　　柳泽西似乎瘦了一轮，两只眼睛深陷下去，胡子拉碴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简直像一蓬蒿草。
　　他一进来就耷拉着脑袋。
　　校长本来是想好好地骂他一顿，可是他自惭形秽的样子使愤怒的校长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突然漫过一阵苍凉。
　　校长站在窗跟前不停地抽烟。
　　柳泽西眼前耸立的是他略驼的背。
　　校长，你不要为难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柳泽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发生了那样的事，就是校长留他，他在学校也呆不下去了。
　　校长突然转过身来，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掐，痛心疾首地说：你，为什么？
　　这个问题，柳泽西已经想过无数遍了。
　　生命中的某一个磁场，某一个时间，某一个点，你就会变得身不由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一切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你被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左右着，朝着你的葬身之地飞奔。当然这样的解释不但是针对罪恶、还有死亡，就像有的人几十年不出门，一出门就撞上了车祸，那是躲也躲不过的，阎王让你活到初十决拖不到十五。
　　他喃喃地说：如果他和金凤来错过了那一天，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他解释的莫明其妙，校长听的匪夷所思，沉默了良久，又觉得柳泽西这个时候还在逃避责任和良心。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痛苦,比谁都痛苦！他双手抱着头，揪着头发。从一开始，他就在不停地忏悔，可是，他忏悔来忏悔去，事情已经坏到他不能收拾的地步，他就是以死谢罪，也于事无补啊！
　　校长已经不想跟柳泽西打交道了，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想分析柳泽西当时的心理，何况这种分析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疲倦地说：学校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自己联系单位，调出学校，错过这三天，就按自动离职处理。
　　学校已经够仁慈了，没有直接开除他。然而三天之内，他能调到哪里去呢？他躺在那间临街的小屋，不但大脑一片空白，连身体都失去了知觉。窗外那波浪起伏的噪音，就像大型的交响乐在他昏昏沉沉的身体中穿行，他就像睡在一叶小舟上，醒来时，这叶小舟已经漂出了原来熟悉的范围，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周是一片荒芜和空旷。
　　他一下子变得无家可归，生存成了第一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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