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道

　　特约插画师？

　　闻言，许光挑眉：“可是我已经和特洛伊签约了。”

　　“但是你的合约并没有明确规定你不准以私人名义接工作，”叶映顿了顿，“公司不会过多干涉你。”

　　“即使我成了映象的特约插画师？”

　　“你会去？”

　　许光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特洛伊跟映象不是竞争对手吗？”

　　叶映有些无奈：“只要不损害到自己利益，特洛伊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也是，”许光故意叹气，“我能在特洛伊占个位置也是沾了你叶大少的光，特洛伊当然没必要为了我得罪映象。”

　　“你这声叶大少我可受不起，”叶映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以你的名气，不知道多少公司想跟你签长约呢。”

　　许光在国外三年，靠着自己的才能闯出了一点名堂，获过几个在当地略有分量的奖项，也办过几个规模不小的个人画展。但是他极其低调，无论是参加比赛还是办画展，都没用过本名，也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圈内人只知近年来有个年轻画家横空出世，短短时间便锋芒毕露。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还好没有把你那个名字说出来，不然特洛伊可得想方设法把你绑得死死的。”

　　许光轻轻笑道：“既然都决定回来了，当然要用回自己的名字。”

　　叶映道：“映象那边你要怎么回复？”

　　许光往后仰靠在沙发上，轻声道:“你知道我以前在映象工作过吧？”

　　“知道。”

　　“一开始也说不清是谁先帮了谁，但他帮我更多，否则我可能现在还在街头给人画肖像。当时能跟在他身边挺开心的，满脑子想着怎样才能帮到他更多，后来......”许光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现在我一步都不想踏进映象。”

　　许光第一次在叶映面前谈到有关具桦闻的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开口。

　　叶映想起第一次见到许光时的情景。

　　三四年前，某一天他心血来潮，加入了本市的义工社，跟着大部队去市精神病院看望精神病患者，陪他们聊天。在那里他看见了许光。

　　不同其他病人的聒噪，许光一个人蜷坐在墙角，就那样抱膝坐着，把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叶映鬼使神差般越走越近。走近了才发现，那双眼睛毫无神采，犹如一潭死水，而它的主人，竟然在微微发抖。

　　当时是夏天，室内并没有开冷气，许光穿着长袖衬衫，在发抖。

　　难道他曾经受过虐待，一直处于恐惧状态？带着这样的想法，叶映决定要去开解他。

　　出于安全考虑，院方不会让义工跟具有攻击性的病人直接接触。所以叶映并不担心，他直接坐在了许光旁边，看着他的眼睛，用自认为温柔的声音说:“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许光没有反应，只是稍稍收紧了手臂。

　　叶映试着把手搭在许光手臂上，见对方并不抵触，继续说道：“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你真的能......帮我吗？”许光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映，似乎燃起一点一点的亮光。

　　但只一会儿，许光眼里的光又一点点暗淡下去，一边摇头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不，你不会帮我的，他们都不肯帮我......你们都不肯帮我......”

　　即使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跟他说话的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但叶大少的好胜心还是被激起来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我跟那些家伙可不一样。”

　　许光停下动作，诡异地笑了一下，眼底逐渐闪现奇异的光芒，嘴巴轻轻张开，轻得就像呼吸一样的声音缓缓传到叶映的耳朵：“我想死，帮我。”

　　叶映愣住：“这个，生命是很宝贵的，我们还是要好好......”

　　许光反手紧紧抓住叶映的手臂，忽然激动起来：“我想死，帮我！你不是说你能帮我吗？杀了我，杀了我！”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叶映。叶映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前一秒还犹如死水，这一刻却鲜活无比，带着热切的期盼，又掩藏着无尽的恐惧。

　　仿佛死亡，是他唯一的救赎。

　　旁边的医护人员很快注意到这里，过来了两个看护一人一边按住许光，其中一人对叶映说：“麻烦让一下，病人情绪不稳定，需要带回病房。”

　　叶映只得站起来，许光力气不够，抓不住他的手，但还是努力抓住他衣服的下摆，近乎哀求地说着：“求你了，我没疯，我不是疯子，他们又要给我打针了......帮我，帮我......”

　　直到被拉走，许光还是一直重复着“我没疯，不要打针，我没疯......”

　　后来，叶映又去见了许光几次，每一次许光跟他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是来杀我的吗？”

　　最后一次，叶映对许光说：“我不会杀你，你要自己杀自己。”

　　当夜，夜巡的看护发现许光割腕。

　　“......所以，映象那边就麻烦你帮我回绝了。”

　　许光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叶映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嘟囔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发什么疯，比如大早上打个电话过来约你吃饭。”

　　许光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我会把我的房门锁好。”

　　叶映纳闷，自言自语：“关你房门什么事？干嘛要锁房门......”然后想起前一天早上自己的事迹......

　　许光刚从冰箱拿出鸡蛋，就听到叶映高八度的声音：“锁了也没用，我有钥匙！照样弄醒你陪我发泄！”

　　三天后。

　　许光的工作说白了就是画画和设计，平时的工作在家就可以进行，所以很少去公司。但是也有些情况是必须要到公司露一露面的，比如......每周三他所在部门的员工例会。

　　用回本名的许光在特洛伊看来不过是个小小插画师，即使看在叶映的面子上，职位也不会有多高，加上平时极少到公司，为人又低调，所以极少有人主动和他搭话。

　　但是今天不同。许光一进会议室就发现其他同事在偷偷地打量着自己，开会时总监居然会把一个单独的项目交给他负责，并且说看好他以后的发展。

　　许光走出公司大门，脑子里还在想着开完会后总监对他说的话：“许光，看来我之前真是没能慧眼识珠啊。本以为总经理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才特别照顾你，可没想到映象的具总也对你青眼有加，昨天都直接来要人了。我看好你，那个项目如果你完成得好，以后大把的工作机会。”

　　具桦闻昨天到特洛伊来了？为什么叶映没跟他说？

　　“许光。”

　　前方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许光顿住脚步，抬眸望去，语气平静：“具总。”

　　具桦闻嘴角掀起一丝僵硬的笑容：“听你这么称呼我，真的很不习惯。”

　　许光也笑：“我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称呼。具总若是来特洛伊谈公事，我就不耽误了。”

　　具桦闻走近两步：“我要找的是你。”

　　许光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自然地往后退开一步：“如果是关于映象新出行的杂志首页设计，抱歉，我恐怕不能胜任。”

　　具桦闻柔声道：“那些都没关系，不想来映象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你好好坐下来聊聊天，可以吗？”

　　许光抬眼跟具桦闻对视，具桦闻眼底的柔情不似作假，但这才更可疑。

　　四年前将他送去精神病院时有多绝情，就衬得如今的温言软语有多虚假。照理说，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许光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怀疑和戒备，具桦闻看得清清楚楚。

　　那种感觉有多难受呢？就像溺水者好不容易看见了浮木，还来不及抓住，自己就沉入水中。曾经他把所有的信赖都给了自己啊......

　　“抱歉，我的要求可能过分了，”具桦闻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抬起手却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动作，最后落在许光肩膀，轻拍一下便迅速收回。

　　“至少，把我当成一个老朋友，不要躲着我，不要怕我，好吗？”

　　许光抿着唇不说话，具桦闻就站在那里，极有耐心地等他开口。

　　良久，才听见许光的声音：“我没有躲着你。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是内疚还是别有用心，我都不想知道。老朋友也好，陌生人也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影响到我现在的生活。”

　　“我答应你，不影响你现在的生活。”具桦闻轻声说着，“但是你要相信我，不要再怀疑我别有用心。”

　　许光眼睛望向别处，又转回到他身上：“是不是别有用心，具总比我更清楚。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具桦闻侧身让开，看着许光从他面前走过。

　　“我会等你，许光。”具桦闻望着许光背影，喃喃说着。

　　我的别有用心，大概就是希望你会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至少，你现在离我近一点了，不是吗？

　　接下来几天，许光没有再去特洛伊，一直待在家里做项目。

　　但是，叶映每天下班回来都会丢给他一句话：“具桦闻今天又去特洛伊了，车子停在门口，也不知道在等哪个没有去上班的人。”

　　许光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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