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跟着弦子出来，只见他脚步极快，并没有走乾清宫正门，反倒是带着我走到昭仁殿后，穿过侧旁龙光门从景和门而出，走到乾清宫与东六宫之间的宫道上才放缓脚步，我却是要碎步小跑才能跟上他。
　　我跟着他跑了几步，见四周无人，方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弦子一面提醒我看着脚下，一面神色机警道：“公主，这次只怕是大事不好了，八福晋来了，不知怎的情绪非常激动，一个劲儿说是要参加今晚的仲秋家宴，幸亏八贝勒爷他们及时赶到，把八福晋拦在宫门外。八福晋今儿个晚上……”他说到这顿了顿，小心看着我的脸色，低声道，“八福晋今儿晚上像山野村妇一样的在宫门前撒泼儿。”
　　迟暮之夏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原本温温热热，却不知为何竟徒然升起涔涔凉意，经风一吹，先前喝的酒劲儿过了，脑中才反应过来，顿时心中一阵惊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今晚上的事怎么看都不同寻常，婉钰虽说性格蛮横使出了名儿的，可她却是自小在王府长大的宗室格格，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怎的今儿就这么沉不住气。
　　弦子一面叙说着，一面不耽误急速的脚步，看起来他也万分焦急，连忙说道：“起先公主不是让奴才跟着九爷么，奴才也不敢离得九爷太近，要是九爷发现奴才跟着，一准儿会想到是您派来的，肯定会打发了奴才回来。”
　　我心中焦急，忙道：“拣重要的说！”随着我的话语，旁边宫灯里的火苗微微晃了晃，似要熄灭，明明灭灭间摇摆不定。
　　“奴才远远儿地追着九爷，一直跟到宫门口。就看到八福晋在午门前闹腾非说要进宫参加仲秋家宴还说要见皇上，八贝勒爷挡在八福晋身前不让她进宫。主子您说，八福晋这种样子若是进了宫，且不说能不能见到皇上，不管让谁瞧见了也不体面啊。”
　　我跑的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听着他的话，是在喘得说不出一个字，只得重重点点头表示赞同。
　　弦子回头看了看我，见我在听，继续说道：“八福晋也顾不得什么了，对着挡在她面前的八贝勒爷就是零零碎碎的拳头砸下去，午门的侍卫看得眼都直了。”一听到弦子说起婉钰拳头打在八阿哥身上，我脑海中立刻浮现那个画面，心中颤颤地疼，那个如圭如璧温润莹澈的男人，这么多年我都不舍得动他一下，婉钰却能狠得下心一下下重拳捶在他身上，我甚至怀疑她曾经对我说过的烈烈爱慕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问道：“九阿哥去了之后呢？”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儿个婉钰这是把八阿哥家的家丑在外人面前活活演了一通，我沉思一瞬便也不担心了，宫门前的侍卫想必九阿哥该是经常打点，发生这种事，应该也知道轻重，不会四处宣扬。
　　“九爷去了一开始也不敢对八福晋做什么，八福晋好歹是他嫂嫂，后来九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挡在八贝勒爷身前，八贝勒爷箍住福晋这才暂时罢休，奴才这才跑回来给您报信儿。”

　　正说着，便瞧见了宫门前暖黄的光亮，像是在漫长黑夜中只顾向前，却并不知还有多久，看到点点灯光，便觉得心里仿佛不那么局促不安，不经意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小跑着奔向宫门。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先是看我离得大老远踩着花盆底一溜烟儿跑过来，先是一阵错愕，旋即明白过来神色如常地站定目视前方。
　　可宫门口除了侍卫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心里一阵诧异，难不成他们是把婉钰安置回府了，转念一想不可能，任凭婉钰这样闹下去，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安定下来，我绕着宫门口周围转了几圈，连躲在暗黑阴影中侍卫换班的庑房周围也看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弦子也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道：“刚才还在这儿，按理说这才多会儿，也不能走多远。”
　　正四处张望着，一个值班的侍卫小声叫了我，又给我指了指燕翅楼城墙下的一角，“贝勒爷他们兴许在那儿，您可以去看看。”
　　我对他微微点头以示感谢，对弦子勾勾手，道：“我们去瞧瞧。”

　　紫禁城的夜晚似乎分外安静，尤其是此刻的宫门口，没有乾清宫前宴会的喧闹，亦没有聒噪的寒鸦悲啼和蝉鸣吵嚷。在朱红色的城墙下，我和弦子慢慢靠近的身影都仿佛变成了不显眼的两个黑点，起初离得远，沉静无声的夜似乎有种摄人心田的压迫感。
　　随着一点点的靠近，悉索的说话声也越发清晰，我静悄悄走到能听得见他们对话的拐角处便停下脚步，后背紧紧贴在这面墙角的墙上。弦子心有些急，见我停下，正欲敦促我往前一步，我对他摇摇头，手指抵在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最先听到的是婉钰气咻咻的声音，“为什么把我拽到这儿来，是不是贝勒爷有什么话不敢在外人跟前儿说，可是怕被人听了去，有损您‘八贤王’的美誉。”
　　她话毕，八阿哥缄默不语，却明显感觉得到他们三人间的空气凝滞住一般。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九阿哥扮老好人上前劝道：“八嫂，有些体己话八哥可是要同你回家说呢，八哥一向不是那种有什么话非要说与外人听的人，这你也是了解的。”
　　经他这么一说，婉钰不但没遂了他的愿作罢，反倒更加火冒三丈，话锋转而直指九阿哥：“老九，我知道你跟贝勒爷打小关系就好，别的话我不多说，只问你，你可知道这大半年贝勒爷为何放着自己家的王府不住，偏偏搬到你府上？”
　　八阿哥这半年来一直住在九阿哥府上？听罢，我心里重重一颤，转而有些疑惑，他们为何一直没有同我提起。现如今我对八阿哥和婉钰真实的关系到底如何更加摸不清了。外人都道八阿哥与婉钰夫妻一心，两人甚是恩爱，即使成婚至今并无所出，八阿哥也从未动过纳侧室的念头。倘若真是外人传的那样，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说的呢，又有什么事儿值得婉钰如此不顾形象地在宫门前大吵大闹。
　　弦子见我出神，轻声道：“主子，咱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我摇一摇头：“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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