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张骥眼中一瞬闪过狡黠的光，唇角笑得清冷：“经奴才这几个月的打听以及对八爷的观察，总隐隐有种感觉，只怕八贝勒爷对宫里那位芊柔公主不同寻常，而且八贝勒爷和公主自小关系就好，可曾有人传言，八贝勒爷指婚后好一段时日两人竟毫无来往，甚至偶尔遇见公主也是略略打个招呼便过了。”
　　绿韵在里间听见隐隐听得到外厅的话语，张骥的最后一句话惊得她心间一跳，青翠茶杯里溅出的灼热茶水烫在手上，灼烈的刺痛才让她反应过来些许。待倒好茶，她不敢出去外间，只好佯装用茶巾擦拭着茶具，望着殷红玛瑙珠串串成的珠帘上隐约映现的婉钰身形，心里思量着，福晋听到这话语后到底该是作何打算。
　　她是自始至终都知晓福晋对贝勒爷的心思的。从婉钰未出阁时在安郡王府的期待思慕，到得知嫁与八贝勒为妻时脸上显现的灿然笑意，她伺候婉钰这么久，却从未见她真正高兴过，而这一次也只这一次。可是当她作为陪嫁侍女陪着婉钰嫁到这座曾日思夜想的贝勒府后，她是亲眼见过双龙盘错喜烛孤独燃烧到天明，终而化作鲜红的泪滴的，她更是见过婉钰自己取下的蜀绣红盖头下姣好的妆容下是怎样的垂泪两行。此后，婉钰的笑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她的欢喜是为贝勒爷对她刻意的一句关切的话语，她悲戚的时日似乎更长，是为贝勒爷终日不曾踏入这雅致堂一步。婉钰对仰慕多年的贝勒爷唯一能做的是在外人面前扮演着贤妻的角色，只可惜，她再也扮不下去了，外面传言她彪悍、骄横的话语也多起来。渐渐这些话语传到她的耳边，她伏在榻上无声呜咽，自此后，原来温婉贤淑的婉钰再也不见，她正如外界传闻那般凶悍无礼，贝勒爷也离她越走越远。
　　一声夏蝉燥人的嘶鸣把绿韵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她用手隔着茶盏请试了试水温，温度刚刚好，她这才端起茶盏撩起一侧珠帘，碎玉与玛瑙碰触丁泠作响。不知何时张骥已经离开，婉钰察觉她出来，咬着嘴唇盯了她半晌。
　　她把青翠雕成荷叶状剔透晶莹的杯盏小心放在婉钰面前，轻声道：“这是用今儿晨起收集的院里水芙蓉叶盾上露水烹制的，最是清甜不过了，福晋尝尝。”
　　婉钰对她艰难扯起一丝笑，端起茶盏啜饮一口，苦笑道：“清甜？我尝来却是苦涩得紧，五脏六腑都是苦楚。这是什么露水？水芙蓉？”她冷笑一声，“人人都道用荷花上的露珠烹茶，怎的我这个福晋却用不起？”
　　绿韵嗫嚅道：“福晋，咱这府上唯一的荷花池是在……”还没等绿韵说完，婉钰便横声道：“我知道！不就在那雅籁园么，贝勒爷藏娇用的金屋，本福晋靠近都不得。”
　　婉钰大口饮下茶水，悲戚问道：“刚才张骥说的话你可全都听真切了？”
　　绿韵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这一下反倒不明白婉钰的言外之意了，思索半晌，方才小心回忆道：“绿韵只比福晋小四岁，福晋年少时，绿韵也小，原在安郡王府做些洒扫粗活，常被人欺辱不说冬日吃不饱也穿不暖。幸而得福晋怜悯，要了奴婢去身边伺候，福晋对绿韵好，偷偷教绿韵读书写字，福晋的恩德绿韵终生不忘。”
　　婉钰嘴角渐渐沁出明快的笑意，“所以你想说什么？”
　　绿韵忽然跪倒在地上，“若是没有福晋，终日饱受摧残，绿韵能不能活到今日尚未可知，绿韵愿用整个一生护佑福晋。”
　　婉钰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精光，她盈盈抬手扶起绿韵，“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些年在我身边伺候尽忠尽责，特别是在我离府那些天。”
　　说到这，绿韵忽然开口道：“奴婢有一事之前觉得不重要也一直未同福晋说明，刚才张骥来提起贝勒爷与芊柔公主，奴婢才想起这事儿。”她向婉钰凑了凑，望了眼门外，方才低声说道：“福晋不在府上那几天，我在府上替福晋留意着府上的动静，就在外头传贝勒爷要纳侧福晋前些天，芊柔公主来过，听说是九爷和十爷请她来的。那日天儿不好，刚下过雨，就见到公主对着雅籁园前边儿仅剩的一只风雨飘摇中的海棠花出神了好久，直到常总管唤公主，公主才回过神儿进了雅籁园的大门，可那天……”她小心地窥视着婉钰的表情，续小声道：“常总管虽说要赶我回贝勒府，可终究也没顾得上。我在雅籁园门外守了一宿，芊柔公主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中间常总管来送过两壶酒，等天黑透了宁曦阁还未点灯，奇怪的是，二更时分才点上灯，竟整夜也没灭。”
　　婉钰的脸色沉郁下来，精心描摹的远山黛眉下的双眸冷魄摄人，再无出闺阁前的温婉柔淑、烂漫纯情，犹如两道冰冷刀光，只一触碰便会剜骨蚀肉，万劫不复。
　　绿韵说完，心里也有些许忐忑，旋即有些后悔，她知道福晋对贝勒爷的感情爱之深切，能为贝勒爷做任何事，只不过这次是芊柔公主，福晋不会做出些什么事吧？想到这，她面带担忧地看向福晋。
　　婉钰长长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杯中沁绿的茶水已然放凉，绿韵眼尖立马端起茶壶续上，喝下一口茶水，婉钰神色才仿若如常，不接下绿韵的话，遥遥望了一眼门外，问道：“常总管今天可有来过？”
　　绿韵不知嘉仪作何打算，细细想了一下，方道：“听下人们说常总管今儿一早天还没亮时就来过，去账房略问了问府上的流水，又到各处瞅了几眼，最后像往常每次回府时一样，在那个雅籁园里不知道做些什么，待到天亮才回。”
　　婉钰疑虑，好似难以置信，问道：“常总管就没来咱这雅致堂找过我？”
　　绿韵温顺服侍在侧，想了想，道：“没有啊，奴婢听说常总管来过还是去厨房端早膳的时候厨房的红妈说的呢！”
　　婉钰长叹一声，幽然凄楚，今天是仲秋节，晚上宫里有家宴，按说常顺应该一早来知会她准备进宫，可今天常顺到府上却没来见她，是他忘记了还是贝勒爷那边有什么变故？
　　婉钰正色吩咐道：“嘉仪身边的画桃下午要来，早几天玛尔珲王爷差人送来的首饰还在库房，你一会儿去寻几样精巧的当做给嘉仪和通嫔的礼物，让画桃一并带了去。再让她给嘉仪带句话，她在宫里做的我心里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顺便问问她今夜宫里可有筵席。”
　　绿韵极少见婉钰这么郑重嘱托，便知晓今晚的事对她有多重要，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忙应下来道：“奴婢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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