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八阿哥敛了笑意，从怀中摸出了个锦盒，若水的眼眸凝视着我，慢声说道：“小柔，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与其说是寿礼，倒不如说，是我想要从你这里索取些什么。”
　　我满脸茫然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出与他而言，在我身上可以获取到什么。他看向我，笑了笑，轻轻把锦盒推到我面前：“打开看看。”
　　清丽脱俗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一沓淡粉色信笺纸静静躺在盒中，纸的左下角绘着一枝梅花，朵朵淡墨色的梅花花瓣做成盛开的花蕊或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压印在枝头之上，每张纸上画的梅花姿态万千，竟没有两张是完全相同的。
　　我像是得了个宝贝似的，一张张平铺在桌上，仔细端详，赞叹道：“当真是好看，暗香涌动，墨梅簇簇，花朵花瓣翩然生姿，定是废了不少功夫才做成的。”
　　八阿哥淡淡道：“做起来倒是不费劲。香味儿是在造纸时往纸浆里加入了新鲜梅花研磨的汁液，起先一日可以画出约莫四五张，为了每张纸上的花样不同，后来画的慢了些，基本上也可一日一张。最麻烦的便是收集花瓣，得选出好看的花瓣才行，有时候捡花瓣的时候风大，好些个好看的被风卷走了。”
　　我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道：“八哥哥，这是你做的？”
　　他从桌上拿起一页纸，细细端摩，微笑着说：“这次我打南边回来，别的东西没怎么带，反倒是带了好些墨梅回来栽在雅籁园。你若喜欢这些信笺，等你用完了我再给你做。”
　　我把信纸一张张收好，唯恐弄皱了，小心翼翼放进盒中，笑嘻嘻地说道：“八哥哥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言为定！不过前提是在你不忙的时候再帮我做，若是你能教会我怎么做就好了，不必占用你的时间忙活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唇边带着笑，像是在想着什么，我说完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不用学，我也乐得做，这不失为练字外另一种让人沉心静气的好法子。”随后，看着我，认真说道，“我有提前说过，这寿礼不白收，我可是有所取，小柔，怎么不听听我的条件就着急开价？”
　　指腹摩挲过信笺好似都沾染上梅花的气息，我想了想，慢慢笑起来：“这样好的礼物，我喜欢得紧，不管你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不觉得亏。”
　　他唇畔抿着笑意，抬手揉揉我的头发，眼含温柔，说道：“我不在京的时候，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无论走到哪，都会想着给你写些什么，托人给你送些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那些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不能用我给你做的信笺，为我写些什么，千里之遥，于我而言也是个念想。”
　　我双手托着下巴，嘟着嘴，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心里却满是欢喜，从前收到沾染着他的气息，留有他字迹的笺纸，总是很想回信，有时候明明已经提起笔，却又顾虑太多，终究一次也没给他回过。既然今天他主动提及，我倒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也不必忧心他不在的日子太过难熬。我使劲点点头，伸出右手小指，笑眯眯地说道：“口说无凭，今儿虽没有证人，可是也要有证据。”
　　他没有跟我拉钩，取一页梅花笺，随手一写，刚劲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竟是前些天裕亲王对我说过的。我面色微怔，低声问道：“为什么写这首诗？”
　　他平静地搁下笔，神色如常：“只是恰好想到了，可有不妥？”
　　我摇摇头，喃喃道：“很好，并无不妥。”
　　他看看殿内四处摆放的几盆梅花，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说道：“这几盆梅花我会叫人送到府上，培植在宁曦阁下，你若喜欢，随时可以去看。”
　　我沉沉低着头，像是有一根刺狠狠扎在心上，今时不同往日，雅籁园又岂是说去便能去的。
　　恰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声音轻微却急促。八阿哥抬起头，机警问道：“谁？”
　　“主子，公主，奴才来提醒一声，前边筵席眼瞅着要散了。”常顺压低声音恭敬说道。想来我刚进门时听着他走远了，应是八阿哥嘱咐他去瞧着点儿保和殿的动静。
　　八阿哥拿起装有梅花笺的锦盒塞到我手中，见我穿的单薄便要把他自己的披风给我穿上。我摇摇头，从他手里拿过披风，为他披上，特意在领口处系了个蝴蝶结，关切道：“八哥哥你回府还要走好一阵子，万万莫要受了风。”
　　他轻轻点了下头，对我微微一笑：“小柔，我送你回去。”
　　我拉开门，隔着重重喜庆红光，眺望保和殿明黄琉璃瓦屋檐，心里莫名阴沉沉的，有种古怪的感觉，分明很想跟他一起走，可理智执着地把这种想法抑制住，我没有回头看他，只低声说：“你回府吧，皇阿玛明明已经准了你今晚不必入宫，倘若被人瞧见你在宫里，却没有觐见太后和皇阿玛，反而落人话柄。”
　　常顺劝慰道：“主子，公主说的对，出来有几个时辰了，您该回府了，福晋还在等您回去。”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微微闭上眼睛。只听八阿哥低叹一口气，无奈道：“暂且先不回府，随我去老九那里。”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你把殿中的梅花悉数送去雅籁园，我自己去老九处。”
　　常顺有些为难，犹豫道：“主子若是福晋问起，可该怎么说？”
　　“告诉她，我这一晚上都在九阿哥府上，信不信由她。”八阿哥说道。
　　我回身微微一福，低声道：“多谢八哥哥费心准备的礼物，我很喜欢，时候不早了，芊柔先回去了。”
　　他凝视我，点了点头。我转身抱着怀中的锦盒向前走去，走了很远，仍能感觉到灼灼的目光依旧定格在我身上。
　　我仰首凝望着夜色，指尖摩挲着锦盒，似乎上面还有他的气息。梅花暗香悠远，沁人心脾，一如长夜孤灯下，在这淡粉色信笺上，一笔笔绘出形态万千梅花的那个男子。
　　想到这，心间漾起几分暖意，往后他不在的日子里，我不必再苦苦等待，有他可倾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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