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敲门声响起，手中的桃花笺蓦然飘落在桌上。
　　弦子轻推开门，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瞧了瞧，随后整个身子钻进来，走到书桌前躬身回道：“主子，十四爷来了。”
　　偌大的雪花片子下着，他不在府上拥炉吟诗作对赏雪画梅，反倒顶着大雪进宫来做什么？
　　我道：“快请进来。”转头对春锦吩咐道：“去给十四阿哥沏一杯热茶。”
　　话音刚落，十四阿哥推门翩然而入，顺手解下银灰貂裘，随意搭在紫檀木雕花衣架上，提步走来。
　　我迎上前道：“下着大雪也挡不住你，不在府上好好呆着，跑我这做什么，不知道的人当我这有什么好呢！”
　　他深吸了吸鼻子，慧黠地眨着眼睛，神秘道：“芊柔姐这当真有好东西，”他闭目细闻，“嗅起来倒是有一股子甜香的味儿，莫不是又藏了些什么好吃的？”
　　我浅浅一笑，没打算直接告诉他，只道：“若是想吃，便自己猜猜是什么，猜中了才有的吃。”
　　“这味道……熟悉得很，像是早先有段日子常吃。”他大步走到炭盆处，拎起覆盖在上的熏笼，对我笑道：“是烤红薯！”他索性直接席地而坐，我含笑不语，也在他旁边坐下。
　　炭火烧得火红，大小不一的红薯围着炭盆码了一圈，甜腻的香气扑鼻。十四阿哥顾不得热，用手翻动着红薯，每个红薯都要放在鼻子上嗅一嗅，最后慢条斯理地扒开皮，露出软糯金黄的肉。
　　意识到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我。我们相视一眼，像是心领神会一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把扒好的红薯递给我，他自己接着低头继续翻找，边找边说：“记得小时候，你、我、八哥、九哥和十哥总凑在一起吃烤红薯。”
　　我道：“冬日里晨起上书房的时候天还未亮，一上午的课业下来，早就饥肠辘辘。有时中午下学，伺候的人还未把午膳备好，我们常常会从膳房拿些红薯放在炭盆上烤。”
　　十四阿哥应道：“你是最耐不了饿的，也是最馋嘴的。每次都要把所有的红薯都闻一遍，把最香的那个自己留着吃，你总说那个是最好吃的。”他轻轻吹了吹手中热乎乎的红薯，续说道：“有几次我还跟你抢，在你前面把最香的那块烤红薯拿走，你着急，一个劲儿跟我抢。”
　　我低头咬了一口，甜香软糯，确实是小时候的味道。听他这么说，我口中的还未咽下去就忍不住反驳道：“那是因为你抢了我的呀！”
　　十四阿哥道：“这会儿你可别急，今儿我不跟你抢！再说，小时候我哪抢得过你，每次八哥都会偏袒着你，他总是对我说，‘十四弟，让给小柔，男子汉可不能同姑娘抢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愣，心里有些落寞，旋即装作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说道：“八哥哥只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这么对你说，大事可不一定。况且，有好几次还是九哥哥和十哥哥说的呢！”
　　他挑眉看我一眼，一面摇着头一面不停地笑着。他这一笑，倒是让我彻底懵了，我不明就里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他反而越笑越起劲儿。
　　我不理他，放下红薯，坐在暖炕上，斜靠在软垫上，用胳膊支着脑袋，斜睨着他。
　　等他笑够了才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袍，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打趣道：“芊柔姐，姐，早就说了，你这副样子，我叫你姐自己都觉得吃亏。”
　　我怒瞪了他一眼，没搭腔，把桌上杯盏推到他面前，道：“依我看，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瞧你，吃也吃了，喝两口水润润，仔细噎着你。这是叫春锦特意给你沏的，趁热喝了，去去寒气。”
　　只一嗅，他便道：“你这还有这等好茶，不枉我大冷天儿往你这跑。”
　　我坏笑道：“去年的茶！喝的时候当心点，说不准儿还有虫子。”
　　他不吃我这一套，照喝不误：“九哥茶庄的碧螺春，几个月前才收上来的今年早春茶。”他喝了两口，放下茶盏道：“早前儿我问九哥要过他都没给，说是没了，不成想在你这存着呢！”
　　我对他勾勾手指，他好奇地凑过来，我狡黠笑道：“受人之托，帮人办事，自己不得留点儿。”
　　他默默一笑，继续品茶。
　　我正色道：“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找我，你可是有事？”
　　他放下茶盏，猛地一拍脑门儿，恍然想起，高声唤道：“雅图！”
　　十四阿哥的近身侍奉雅图在门外候着，听到主子叫他，端着托盘进来，上置两个木匣，一个稍长些，另一个则如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般大小。
　　待雅图把东西放桌上，十四阿哥挥挥手让他下去。
　　十四阿哥说道：“只顾与你说笑，险些忘了正经事。”说着，他把这两个盒子推到我面前。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微微笑着对我点点头，示意我打开。
　　难道他就是专门来给我送东西？我看了看他，抬手打开离我最近的长条盒子。
　　一截梅花枝桠，朵朵墨色梅花盛放于素白色蚕绢之上，几个小小的花骨朵点缀在枝条上，说不出的淡然好看。各色梅花见过不少，却唯独没见过这种墨梅，起先以为是假花，直到悠远清香淡淡袭来，才意识到这花原来是真的。朵朵花开，墨痕浅淡，香气清幽。
　　取出墨梅枝桠，小心摩挲。又有点可惜它被折下来，若是长在树上，该是怎样美好。
　　“喜欢吗？”十四阿哥问道。
　　我连连点头，说道：“从未见过的东西，且又这样好看，自然喜欢得紧。只是你若是觉得它好，找人来叫我去看便好，何必把它折下来拿给我看。”
　　十四阿哥笑问：“把这墨梅送给你到底是功是过？”
　　我想了想道：“看在你有什么好东西都记着我的份上，当然是有功。”
　　他说道：“那我可就放心了，既然是功我可不敢独自邀功，我只不过也是受人之托，帮人办事。”他看向墨梅说：“这是八哥给你托人给你带回来的，担心直接送进宫里显眼，便随着给我发过来的咨文一同送来的，嘱咐我看哪日方便给你送来。”
　　我这才回过神来，心骤然狂跳，墨梅的气韵与他这般契合，早该想到是他送来的！我沉默了会儿，把墨梅装进盒中，淡淡道：“帮我谢谢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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