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他道：“若是真心想谢，等八哥回来自己去说，我可不想继续在中间传话。”
　　我淡淡一笑，凝视着他，说道：“其实更应该谢谢你，劳烦你跑这一趟。”
　　他反而不好意思地笑，搓了搓手，把另外一个盒子推到我面前，忙道：“快看看这个里面是什么好玩意，这是九哥给你带的。”
　　正欲打开，十四阿哥猛然一把拍在盒子上，我茫然看向他，他连忙说：“对了，九哥还有一句话让我一并带给你，在打开之前说给你听。”他郑重道：“九哥说，这里面的东西请你务必要收下，一个字不许透露给旁人。”
　　我“噗”地笑出声来，佯装淡定点点头。他这才把手一寸寸拿开，眼睛盯着盒子，看他的样子，应该像我一样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是什么关于官员贪污银饷的密信？我在心里否定了这种可能，倘若真的是密信，那也不应该放在给我的东西里，而应该专程送到十四阿哥府上。虽说他们讨论朝廷政事的时候，偶尔我也在侧，从未费心去听过，因而他们也从不避讳有我在场，更不会把绝密传书送到我面前。
　　打开盒子后的一瞬，我确实被眼前看到的和刚才听到的话晃了一下，我看向十四阿哥，他的表情和我一样吃惊。
　　一块块莹白似玉的圆形糕点整齐码放其中，洁白光滑，晶莹剔透，每块上面还有点点玫红加以装饰，茉莉干花散落其中。
　　“这……这便是九哥哥带的东西？”我不解地问。
　　十四阿哥一脸诧异，默默点头，说道：“肯定是了。他们派来的人昨晚上才到我府上，捎来的东西除了这两样便是信件和家书。我熬了半宿才把发来的信件看完，并一一回了去。又起了个大早，把九哥和他们带去的人写的家书找人各自给送了回去。可唯独这两样，我是没有半点耽搁，亲自给你送过来的。”
　　我轻笑一声，拿起一块分给十四阿哥，随口说道：“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九哥哥，是他戏弄我们也不一定呢！我还记得他之前跟我打赌输了，他答应过要每月给我送些好吃的，这么算的话，他可许久未送了。依我看不如咱俩把他送来的东西分着吃掉，也不枉你没有半点耽搁冒雪而来。”
　　白嫩细腻的糕点拿在手上轻微颤动，仿若夏日清晨荷叶上滚动轻颤的露珠。咬一口，柔软清香，细腻甘甜，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融化在舌尖，吞咽下去，有种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唇齿留香。
　　十四阿哥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我略微一想，便摇摇头，继续吃着。
　　他边吃边说：“是安徽布政使司安庆府下辖怀宁县的米粑。早些年随皇阿玛南巡时经过此地，恰逢当时身边伺候的小厮长于此地，便让他引我去尝了尝当地的米粑。”
　　我吃完一块，顺手拿起一块，说道：“可是那个叫李顺的？”
　　他应道：“确实是他，你还记得！不过，今日吃到的米粑与那日的似乎有些不同，有股茉莉花的味道，好似加上了晒干后研磨成粉的茉莉花苞在其中，尝起来倒是比记忆中的味道恬淡些。”
　　我道：“你若不说，我还当这原本就是茉莉花味儿的呢！”
　　他道：“我猜想，兴许是你偏爱茉莉花的缘故，九哥特命人在做的时候加了些进去。”他转而问我，“你知道这米粑当中有何典故？”
　　我还是摇头，心里嘀咕道，左不过好吃便罢了，难不成还有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低吟道。
　　我一听，楞了一下，随即相和道：“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是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
　　他笑着回忆道：“当地人会在两人生辰那日家家户户做米粑，且要相互传着交换吃米粑。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人的灵魂被米粑‘巴’住，生生世世都能做夫妻。”
　　我道：“若是真的能这样，倒是比‘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好得多，可毕竟也是当地人的一点心愿。”
　　一块吃完，我伸手进盒子里，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我一个激灵，赶紧把盒中的剩余的米粑放到干净的盘中。金灿灿的东西安然放在盒子底部，其形状大小看起来像是个令牌。
　　我和十四阿哥屏住呼吸，不安地对视一眼。我把它拿出来，抽出丝帕想要把它上面附着的粳米面擦干净。随着它的真容我看得愈发清晰，手却颤抖地越发厉害。我们这才真正明白九阿哥托十四阿哥带的那句至关重要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把金牌立即扔在桌案上。十四阿哥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桌面上，静静地发着金光的令牌。他看了半晌，沉默了一会儿，信手拿起令牌，仔细端详。
　　他把金牌背面展示给我看，上面是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九阿哥的字迹，奔放洒脱，上书“留下令牌，你总会用上他”。
　　我一把夺过令牌，胡乱塞进盒中，猛地扣上盒子，生怕被别人看到，我压制住内心的不安，低声惊问道：“这是哪来的？”
　　十四阿哥被我这么一问，神情一愣，答非所问：“九哥送来的。”
　　我使劲摇头，抬起眼睛瞪着他，他恍然意识到我想问的是什么，压低声音答道：“修筑河堤的工程眼看就要竣工，八哥和九哥身担工程监理之职，不仅费心劳力敦促工期，而且亲自参与到前线修堤中去。为此，地方官上奏折请皇阿玛褒奖两位皇子。皇阿玛特赐八哥黄马褂一件，赐给九哥的便是这块令牌。”
　　我默默趴在盒上，想着，忽然背后冒起一阵寒意，无奈说道：“九哥哥这是玩火！擅自将圣上御赐之物转手送人，这可是大罪。若是被人发现，或者是在给你送过去的途中被拦截查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十四阿哥目视前方，神情严肃，一声不吭，我说话他也没有搭腔。不知他在想什么我叫了他好几声竟都没有反应，我高喊道：“胤祯！”
　　他回头看向我，眼中带着惊惶未定的茫然无措。我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正色道：“原路返回。九哥哥这是不要命了，我们不能陪着他玩火。”
　　他不理会我，径直把盒子推回到我面前，说道：“九哥跟八哥在一起，想必他的一举一动八哥也是知情的，八哥明知道一旦捅破这将是大罪却未加阻拦想来也是有所考虑。更何况……”他语气淡定，好像这盒子里装的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九哥的直觉向来灵敏，我猜他既然给你送来，肯定也是觉得你会用到。”
　　“可是……”我犹豫了。
　　他说道：“还记得九哥之前托我给你带的话吗？赶紧找个稳妥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小心藏好，我走了。”他起身欲走，忽而像想起了什么，“这件事也有我们俩的一份，如若事发，我们谁都逃不掉。记住，我等会出了乐志轩的门，你我都要忘掉今天见过皇阿玛御赐给九哥的金牌，除非，真的到了你需要他的那日。”
　　说罢，他披上貂裘拉开门离去。
　　晶莹剔透的雪花片儿被狂风卷进房内，冷肃之气迎面袭来，直冲面前，我不得不承认，十四阿哥，他说的是对的。
　　或许，他们已经感觉到他们控制不了的什么事情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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