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万籁俱寂，我就在这寂寥中呆坐良久。他是我的哥哥，可同时他也是别人哥哥，但从这点而言，他对我已是最好，相比于他其他的妹妹他对我好得无可挑剔，这情理之内的好，已足够让我沉沦下去，贪婪地想从他那获取更多。他对我的好，可能只不过出于自小到大的情分罢了。
　　内心深处有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可见过她？可曾在无意中与她擦肩自己却浑然不觉？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笑语由远及近，路过假山下扉然大开的洞口，大步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刚出现过的脚步声又回来了，停在洞口，似乎是在向内张望，旋即，有人难以置信地高声叫道：“芊柔姐，你怎么在这？”
　　循声望去，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长身而立，站在洞口，挡住了照进来的光线，洞内瞬间暗了许多。
　　他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面带诧异地看向眼神迷茫跌坐在地上的我。大步跨过来，一人搀着我一只胳膊想要把我扶起来，可我坐了太久，小腿酸麻，吃不住力气，勉强站起身，背靠石壁，弯腰轻捶酸痛的小腿。
　　十三阿哥问：“芊柔姐，发生什么事了？你可还好？”
　　我低声回道：“我没事。”
　　十四阿哥突然俯身蹲在我面前，左手撑在地上，转头从下往上看着我。他打量我半晌，起先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被他盯了一会儿也摸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索性直接抬手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倒在地上，并未气恼，反倒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芊柔，虽说你比我大几个月，可看你的行事做派，倒像是比我小的，饶是叫你一声‘芊柔姐’我都觉得吃亏。”
　　我没理会他的话，径直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他一面起身，一面拂掉长袍上沾染的灰尘，说道：“皇太后万寿节，你说我们怎么在这。”
　　十三阿哥站在一旁敦促道：“没什么要紧事，我们赶快去殿前，想来皇阿玛也该到了，若是我们去晚了，岂不是失礼。”
　　十四阿哥听了他的话，随他大步走出洞口，我则小步跟在他们身后，他俩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确定我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不知何时，秋雨已经悄然停息。秋雨过后，地上的落叶多了一些，明艳似火的枫叶浸润在卵石路上的水洼中，树杈上的残枝败叶仍旧在萧瑟秋风中做最后的挣扎。

　　沿着连廊往前走，离宁寿宫正殿越近，鼎沸的人声愈加高涨。
　　我心里一直回荡着婉钰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形形色色的人影在脑中一遍遍不休止地闪过。我突然停住步子，他们回头见我停住站定，却不明白我到底要做什么，两人相视，向我抛来疑惑的目光。
　　我抬起眼眸，望着十三阿哥说道：“胤祥你先行一步，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胤祯。”
　　十三阿哥虽是疑虑，并未多言，看了我一眼，对我笑着点点头。
　　待十三阿哥走后，就剩下我和十四阿哥，面对站在身前的十四阿哥我反倒问不出口，他并没有着急催我开口。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出来的话却变成：“今天怎么没见到九阿哥，他没来？”
　　十四阿哥凝视我，一本正经回答道：“八哥前阵儿去南面督促修筑堤坝的事，九哥向皇阿玛请命，跟了他一同去。八哥和九哥之间向来如此，你怎会不知？”说罢，嘴角扯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向我走近，反问道：“特意把十三哥打发走，你不会就想问我这个？”
　　这话一问出，心里就暗暗觉得，这个挡箭牌说得可真不高明，肯定会被他识破。我低头绞着衣袖一角，默不作声，把我能张口问这事的人在心里一一过滤一遍：八阿哥自己一定是知道的，也是绝不能问的，这要是问下来，我以后更不敢面对他；九阿哥和十阿哥肯定也是知道的，以他俩跟八阿哥的关系看来，跟亲自问八阿哥没什么两样；十四阿哥……保不齐他也会告诉八阿哥，也只有他在远离八阿哥的京城，等八阿哥回京，说不定十四阿哥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想到这，我猛地抬起头，凝视十四阿哥，小心翼翼问道：“长久以来八哥哥一直不言娶亲，皇阿玛三番五次对他提起，他都不接受，可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爱慕的女子，他一直在等她？”
　　十四阿哥楞了一下，诧异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人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我不说话，双眸紧盯着他，目光坦然赤诚，我多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即便是假话，骗骗我也无妨。
　　十四阿哥躲避我的眼光，转头望向空濛的远方，视线穿过重重水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沉郁浑厚，声如洪钟，短短的一句诗中又隐含着说话人饱经世事后的豁达与释然。
　　我和十四阿哥不约而同望向吟出这句诗的人。他从连廊拐角处徐徐向我们走来，面上带着慈和的笑意，我和十四阿哥随即恭敬躬身行礼：“见过裕亲王。”
　　十四阿哥好似松了口气，我面颊滚烫，绯红蔓延至耳根，想来裕亲王该是听到我问十四阿哥的话了。
　　裕亲王并不奇怪我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默默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孩子，倘若你现在是以策棱将军福晋的身份来参加太后的万寿节，可还会对十四阿哥这样问？”
　　从得知不必嫁给策棱，我就再没想过这些。我不知道那天在乾清宫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原本已经订好日子为敏妃冲喜的婚礼无缘无故被取消，郭络罗家的婉玉格格加入八贝勒府。八阿哥亲口告诉我他心仪的人是婉钰；九阿哥曾告诉过我，那天在乾清宫的事，除了皇阿玛、八阿哥和裕亲王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婉钰刚才说，八阿哥心里从来没有过她。这么多人的话，我到底该相信谁？
　　十四阿哥一脸疑惑地看看我，又看向裕亲王，他也不知裕亲王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此所为何。
　　裕亲王打量着我的神色变化，似乎是猜透了我在想什么，他微笑着，温和地看着我，说道：“芊柔，为了你指婚的事，老八确实去找过我，我也答应了他。可后来，事情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期。那日下午我去乾清宫，本想跟皇上提起这事，可是不成想同一天里，因为这事求见皇上的人太多了，皇上心意已决，根本不想再听人说关于这件事的一句话。直到，老八见了皇上……所以那天，我对取消指婚未置一词。”
　　这不可能！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裕亲王，我不相信只凭八阿哥的一己之力能改变天子一言！
　　裕亲王和颜悦色续说道：“孩子听伯父一句话，不管是谁对你说过什么，都不要再纠葛老八心里到底有谁，他心里有谁对你都不重要。你是他最为呵护的妹妹，他能以他自己的力量护你一世周全，盼你安乐顺遂就足够了。况且，他不仅担着朝廷的大事，还要协理内务府的差事，本就无暇分身，又怎会凭空出现这样一个人占据他的精力。”
　　无论他身在何处，于我而言有他可念，有他可想，有他可依便满足了。“别怕，有我。”每每身处险境，他总会对我说起的这句话，好似又在我耳畔响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