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我呆了半晌，心里一震，不知该说些什么，摸索着拿起酒壶，深吸了口气，喝了一大口气，方能屏住起伏不定的心神，捂住心口道：“既然大事都已屈从，又何必在这些本应是分内的事情上惹得不痛快，反而白白落人口实。”说出的话毫无预兆，连自己都不愿细想。
　　八阿哥默然不语，空气仿佛凝滞一般，醉汐百合香的气味幽然弥散在整个屋子里，“这个孩子，我不能给她。”
　　他话音刚落，我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杂陈，只一味说道：“她必须尽快回府。新婚未满一年，福晋受了冷遇回到娘家，这让外人怎么看待八贝勒，更何况八哥哥素来有贤良之名，此举怎能让人相信一个对自己福晋都不上心的人就是众人口中赞誉的‘八贤王’。紫禁城中永远不缺嚼舌根的人，日子久了，还愁皇阿玛不知道？”
　　说完，不禁恻然，十阿哥曾说，让我来劝八阿哥于八阿哥而言有多残忍，我不懂；可我只懂得，我如今对他苦言相劝，为的是使另一个女人回到他的身旁，于我，无异于在心间上一把把尖刀捅入，血淋淋的伤口却完全由不得示人。
　　八阿哥轻笑一声，饮下一口玉液，幽幽道：“现如今，连小柔你都对我说这些。果真一步踏错，步步行差。”
　　一团漆黑中，我感觉到他把酒壶再次放在唇边欲饮，我举起手中的酒壶，碰了一下他的，漓然道：“这人世间，由不得自己，由不得心的事情太多了。更何况，谁让你我出身帝王家，既能享受常人无法享受的富贵荣华，自然也需承受常人一辈子都承受不到的无可奈何。”
　　一口浓酒喝下，已无起初那样明显的呛喉，唇齿间萦绕着浓烈酒香，腹中火辣辣地热，晕晕的感觉直冲脑中。
　　八阿哥不语，只轻声笑着，几口酒下肚，笑声渐大，这笑里分明含了些自嘲和无奈的意味，声音如这暗夜般空洞，他道：“小柔，你本不该如此，却偏偏被卷入这是是非非。从前我以为，只要我娶了婉钰，你若能离我渐行渐远也是好的，哪怕最终你还是要嫁人，要是能挑个佳婿我也会高兴，至少他也能替我护你一世周全。可能这就是命，兜兜转转，世事轮回，你又来到这雅籁园，来到我的身边，兴许是上天怜悯成全我……”后面的话他说的含含糊糊我已经听不真切，加之酒劲上头，他说的字字我都能听懂，可连城句，却脑子转不明白。
　　我随意背靠在软榻一侧，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已经见底，直接把它扔在一边，心里想着早知道应该让常顺多送两壶酒来，索性把八阿哥手中把酒壶抢过来，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大口。九阿哥送的这酒当真是烈得很，几口喝下，脑袋里晕晕的由不得我控制，过往的一幕幕浮现。
　　我道：“八哥哥，我心里有好多不清楚的事情想问你，可是平日里想见到你实在太难了，想跟你说说话儿更是比登天还难。”
　　他侧目凝望着我，从我手中拿过酒壶，饮了一口，道：“小柔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所有的话，八哥哥都很乐意对小柔说。”
　　我突然对他凑过去，用手托着下巴，就着窗外一点零落的星光，仔细端详着他。他一向是这样的，喝的酒越多，脸色越是苍白。
　　我对他咧嘴灿烂一笑，转身歪倒在他身上，想起那晚在御花园的对话，伸出右手食指，点着他心脏的位置，喃喃问道：“八哥哥曾经说过，娶婉钰是因为……因为喜欢她，可是，小柔不明白呀……八哥哥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任由她回娘家却不接她回来呢？八哥哥既然喜欢她，她又为什么要央求八哥哥给她一个孩子？你知道么，小柔对你不懂的事好多好多的。”
　　他伸手握住我点着他胸口的手，低低道：“小柔，那是因为八哥哥已经做错了，不想再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
　　我抽出手，盯着他的眼睛问：“八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不再看我，转而望向窗外，默然良久，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靠在他肩上，眼皮如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口中一遍遍重复着：“又岂在朝朝暮暮，又岂在朝朝暮暮……”虽是这样说着，却想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终而沉沉睡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