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到了年下，宫里的事情多了起来，跟在额娘身边东忙西忙，时不时各宫走动。忙活了一整年的宫人们到了年根儿下脸上洋溢出的尽是喜悦，喜气盈盈地张灯结彩，尽显天家迎新盛况。
　　年三十晚，宫廷家宴。一如往年在保和殿举行，布置陈设极尽奢美。皇上身着吉服坐在宝座之上，右侧身旁是同样穿着吉服的太后，左手边坐着的是太子。宝座之下，皇七子胤祐携福晋纳喇氏给皇上太后恭贺新年。
　　我的心思压根不在这，加之殿中人多，并没竖着耳朵去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是眼睛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环视一圈后用手支着脑袋把目光定在七阿哥和福晋身上。
　　呆呆注视着七阿哥一番话说完，福晋在旁微笑望着他，皇上点点头，眼带赞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骤然殿中安静下来，在这片不寻常的宁静中八阿哥微笑站起身，坐在他身侧的婉钰亦随他起身，眼带笑意，身形款款，姿态雍容华美。两人端起酒杯走上前，八阿哥举杯道：“儿臣胤禩敬叩皇阿玛金安，敬叩太后福安，恭祝皇阿玛新春如意、百事顺泰；恭祝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婉钰仪态端庄，朗声道：“婉钰恭祝皇阿玛诸事顺心，万事吉祥；太后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皇上点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道：“朕瞧着你们俩这对新婚夫妻打心眼里高兴，真乃佳偶天成。”
　　婉钰笑着饮尽杯中酒，俯身道：“多谢皇阿玛赞誉，婉钰定会为贝勒爷打点好一切，让贝勒爷能够安心为朝廷效力。”婉钰说完，八阿哥笑看着她，婉钰刚好转头回视，两人目光触及，情意浓浓。
　　绵绵的目光却似一盆冰水，对我当头浇下，他曾经望过我的所有目光加起来，竟不及这次的万分之一。我已无心再看他们的一举一动，遂低了头，眼里酸涩的很，总有温温热热的液体想要涌出，透过酒杯中的倒影，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竟是比哭还要难看。
　　耳中听到太后关切问道：“现今可有好消息了？”
　　这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我的心上。忍了几个月才求得内心的波澜不惊，没想到只一场新年家宴便无情地被打回原形。端起酒杯，猛一仰头，杯酒下肚，喝得猛了些，醍醐灌顶，流淌过得地方从喉咙直到胃里都热辣辣的疼。
　　略一迟疑，婉钰羞涩道：“贝勒爷全身心忙于公务，不常得空儿……经常忙完已是深夜，有时直到清晨也未能忙完，一宿不睡的情况也是有的。”言辞巧妙，既说明了到现在还并未怀有子嗣，又说清了尚无子嗣的原因是八阿哥繁忙，言语深处提及八阿哥一心为朝廷分忧，为他博了好名。虽说的不多，但字字斟酌，天衣无缝。
　　太后慈爱道：“胤禩身上事情再多也要顾及家里，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要谨记，尽早有个一儿半女才是。”
　　“是，太后的教诲胤禩铭记在心。”八阿哥抬手把杯中酒猛地灌下肚，放下酒杯，面上仍是温润儒雅，谈吐清新。
　　皇上赞赏点点头，示意八阿哥及福晋落座。我搁下酒杯，正看见婉钰仪态万千跟在八阿哥身侧走回，八阿哥十分贴心替她把椅子搬出，待婉钰落座后自己才微笑着坐回。
　　坐在我近旁的宜妃掩嘴对额娘道：“老八这对新婚小两口瞧着便是说不出的温情体贴，当真般配。”原本是好话，被我听来反而格外刺耳，拿起酒壶，往杯中斟满酒，端起酒杯好似用尽全身力气，一杯一杯接连灌进肚中。
　　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这才念念不舍地放下，抬起眼皮，隔着翩翩歌舞正对上八阿哥明波似水的双眸，他手中也捏着一只酒杯。兴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整个人昏昏沉沉，连大脑也不愿过多思考，一味痴痴地与他遥遥对视，竟移不开眼睛。
　　愣愣地与八阿哥对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紧忙移开了目光，此时恨不得一个巴掌拍自己脑袋一下，想什么呢，看的还那样入神，殿上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瞧见了岂不尴尬。如此想，在心里死命剜了自己一眼，一扭头正看见坐在宜妃身侧的九阿哥用手撑着头看向我，瞧他那架势，看来是盯着我很久，一面心里有些做贼被撞破的慌张，一面暗自安慰自己，还好被九阿哥瞧见不是别人。
　　九阿哥慵懒地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坏笑，瞟了一眼对面，收回目光后对着八阿哥那桌微不可见地努努嘴，示意我转头去看。
　　此时的八阿哥正伸手拿着酒壶往杯中倒酒，脸色苍白，眼神飘忽不定，举起酒杯欲饮，婉钰抬手轻按住八阿哥端杯的手，八阿哥一怔，眼睛在殿中扫视一圈，见没人注意，用另一只手拂掉婉钰的手，无奈苦笑，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我已无心再看，勾勾手示意春锦倒酒，春锦俯身低声道：“公主您今晚喝得已经够多了，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没有什么心思跟她咂舌，趁她弯腰对我耳语之时伸手从她怀里拿走酒壶，自顾自斟酌一杯，侧头与九阿哥对饮一杯。
　　刚放下酒杯，不经意的目光扫过十阿哥，他遥望着我，亦端起酒盅要对我敬酒，我赶忙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口酒喝得猛了，一股辛辣流过嗓子直往肚子里蔓延，还未咽下，想要张口唤春锦倒杯茶水，可谁知一开口被呛了，连连捂嘴使劲咳嗽，咳得嗓子生疼再加上烈酒的辛辣，呛得眼泪直流。春锦忙递过一杯浓茶，狠命灌了两口才感觉好些。
　　听见我这几声咳嗽，额娘转身握了握我的手，关切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过年开心也要适可而止。”
　　之前就灌了不少酒，这一呛使劲咳嗽更是脑子发晕，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眼前灰蒙蒙一片，我胡乱点着头，道：“是，芊柔知道了，额娘可容我先去更衣。”
　　额娘对我笑笑，说道：“去吧，听小康子刚才来报说外面天儿下雪了，让春锦跟着你去，额娘也放心些。”
　　敷衍着随便应了几句，想要站起身，双腿根本使不上劲，试了几次未成，果真是酒喝多了整个人都乏力了。我深吸了口气，用手握住椅子扶手，胳膊使劲支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春锦连忙搀住我，我对她摆摆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宴席之上，你跟着我一起出来反而引人注目。”
　　经我这么一说，春锦手足无措愣在当地，犹豫半晌道：“公主衣着单薄，奴婢去给公主取件披风。”说着便要跟着我，我伸手拦住她，头也不回道：“你在这听着额娘的差遣，我若是累了冷了便回长春宫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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