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的炽天使之带上你的剑

　　回到地下都市，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气，怀里昏睡的孩子敏感地捕捉到这一气息有些挣扎。我连忙小心地避开一切，迅速回到我的住处。如我所料，我的住处仍旧一派寂寥，无人打扰，即使赶上这样的节日。但我无疑是满意的。
　　没有开灯，我把他安置在我的床头，我自摸寻出《死亡优容》，定定地看了几秒，没有打开，把他安静地放置于床头柜前。
　　盖上薄被，我与他一同歇息，他温热的呼吸在我的颈侧起伏，不自觉地往我的身侧靠拢过来。
　　我帮他调整了姿势，心里直道“着实是胆大妄为”，回应我的只有低低浅浅的呼吸声。

　　沉睡中，我又作了梦。开始的时候同样是一片黑暗，然后我看到一个灰溜溜的背影，他身着邋遢的皮囊，微微侧转头中，我看到他的沧桑。他招呼着，想让我过去，我不自觉地抬起脚想追寻他而去，忽然衣襟一紧，那个孩子正低着头，执拗地拉着我。
　　我立刻缩回脚，向他惭愧地说道：“抱歉。”
　　同时转过头，对着旅人坚决地摇摇头，同时想要劝阻道：“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旅人初始还想挽留，但是看见我坚决的态度后，不顾我的劝阻毅然决然地离去了。
　　我十分惋惜：“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其他的选择的。”
　　孩子对我摇摇头，说道：“不管有多少选择，都不会改善他多少境遇的，他终究还是回不去。”
　　“为什么呢？”
　　“他于人世间的羁绊已经没有了，换句话说，他已经可以算作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他解释道。
　　“怎么会不存在呢？”我皱了眉。“他明明活着，难道这不是存在的证明吗？”
　　“但是谁在乎呢？谁在乎他的存在呢？”他质问道。“虽然有句话叫作我思故我在，但是请问我要怎么认识到自己是存在的呢？如果我与他人无一丝联系，我如何认识到我自己是存在的呢？”
　　“好比天边的明月，它确实是自亘古伊始就存在的，我仰望它，认识到明月是存在的，那么当我不仰望它时，明月有没有可能就在那我不仰望的时候消失？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我不看见明月时，明月是否还是存在的呢？”
　　“这……我真是快糊涂。”我头疼起来。
　　“这就是一个哲学问题，是你并不擅长的领域。”孩子耐心地说道。“明月是物质的，它是客观存在的事物，但是问题是，你要我怎么才能认识到明月是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呢？在人对它的认识里，就需要一系列的证明。”
　　“而要取得证明，事物之间必然需要相互的沟通与联系，所以……哦，我大致明白了。”我取得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认识。

　　这时我的前方又多了两名女子。一位巧笑倩兮，仪态优容温和。另一位是清冷孤高，面相有些尖刻自私。是那位奔月的女子，只是一位是我所熟悉，另一位是我所陌生的。
　　她们二人缓缓向我伸出手，要让我选择。我摇了摇头，回头看了身旁的孩子一眼，走过去将她们二人的手握在一起。
　　微笑的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说拿我们没办法，而那位陌生的女子开口问：“为什么？”
　　“其实两个版本的故事没有高低之分，不论故事中的女子作了怎样的选择。”我与他相视一眼，缓缓对她说道。“你们都是触及了永恒的人，让身后无数的人遥思，仰望星空！”
　　清冷的女子嘴角动了动，最后与另一名女子一同隐去，黑暗也浮现出璀璨的辰星。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了出来，我吓了一跳，那是我。

　　他看起来十分的迷茫，看着我，在向我求助。四方的黑色开始侵袭星空，把他囿于一方天地间。我看着他，仿佛看着我自己，然后我牵起我身旁这个孩子的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无视了他的恳求。
　　“你不理会他了吗？那毕竟是你自己啊。”他疑惑地问道。
　　“不了。”
　　我笑了笑，径直向前走去，四周越来越亮，在踏足最后的光亮时，我终于回了头，他仍旧迷惘地在那儿，那片天地从远处看像一个小黑点。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出了声：“你可以走出来看看！”
　　“为什么你不管我了呢？”“我”不解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踏进光亮中。

　　“为什么呢？”我身旁的孩子问道。
　　“如果你见过广袤的天地，那么你就不会再选择拘泥于井底。”我笑着回答道。
　　“天地？在哪儿呢？”他四周张望。
　　“我也不知道。”我笑着不负责任地回答。“不过……”
　　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他黑色的眸子里掩映着我的身影：“我有一种直觉，也许跟随着你，我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可我最终是会回去的，远方，有我所爱的与爱我的人们在思念着我，出门在外的游子，重要回到故乡。”他的眉眼弯了起来，看着远方，神色满是思念。
　　“那么恳请你也把我一同带回吧。”
　　我轻轻地说道，语气里是坚持。站起身，我重新牵着他的手，遥望远方永无止境的亮色，只感到一阵陌生。
　　“我已经流浪得够久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回去吧。”
　　他向前一步，戏谑地问我：“一个人类带一个吸血鬼？”
　　不待我回答就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去，我紧随其上，与他肩并肩地一同走向远方。
　　……

　　一阵嘈杂声响起，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他已经先行清醒过来，他正细细地打量着我，脸上带着初醒的红晕。侧过身子，入目是艾利逊那头红刺猬，顿觉没有什么好心情。而这倒霉孩子正一个劲儿地目瞪口呆，瑕疵欲裂，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指着我们俩。见到我醒了，他立马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你……”
　　“好好说。”我没好气地打了个哈欠。
　　他却一把冲过来揪住我的领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整得我个珍惜物种般打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和一个人类睡在一起！”
　　这模样好像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样。
　　我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拽下来。
　　“显而易见，不是吗？”
　　“话说你大清早的来访到底怎么回事？”
　　不待艾利逊回答，我又转过头，抚摸着孩子，柔声问道：“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被吵醒？”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嘟囔道：“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
　　“切，弱小的人类，连这个都受不了……”艾利逊讥讽道。
　　“你闭嘴……”
　　我打断他，整理衣襟准备下床，然后身后衣襟一紧，回过头，撞进一双初晨湿漉漉、黑溜溜的眼睛，他似有所言。
　　“怎么了？”我把他揽过身侧，无视背后艾利逊一个劲儿地“诶，我大清早来这儿是关心你，要不是昨晚想找个人赴宴怎么也找不到，担心你出什么事儿，酒醒完立刻来拜访”云云。
　　他自己把手贴往额头，担忧地说道：“医生，我似乎有点发烧了。”
　　他改变了对我的称呼，揽过他时我也发现了他刚醒时的体温有些偏高，恐怕身体不舒服是八九不离十了。我用手量了量，又把自己的额头贴近他的额头。同样无视背后聒噪的艾利逊关于“肮脏的人类，弱小的人类”“桑菲杰尔，你不要太靠近他，他不怀好意的……”之类的言辞。

　　“确实体温有些偏高了，恐怕与昨日吹太多凉风和没休息好有关。”
　　我把小孩整个塞进被窝里，避免再继续着凉。

　　同时起身，一把揪住唠叨艾利逊的后领，要把他拽出去。
　　“行了，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
　　“你放开我，反正这不过是个人类。”艾利逊不停地挣扎。
　　“我现在是一名医生，而他是我的病人，所以照顾他是我的职责所在。别耽误我时间了，昨天没采到药我还要赶紧去准备呢。”
　　我试图转化话语情境。
　　但这顽固的家伙依旧不买账，他还继续婆口苦心地劝阻道。“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呀……诶，不是，别拉我呀……你怎么那么激动呀？大清早的脾气那么冲，不就说几句吗，这家伙接近你的原因莫名其妙的，而且还是肮脏弱小人类……”
　　“闭嘴！”
　　“你怎么回事儿呀，今天大清早的脾气那么冲，你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喂，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呀？”
　　这家伙死死地拽着我房门的门框边，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走的死皮赖脸的模样，情急之下，连“师兄”这个少叫的称呼都蹦出来了。
　　“你走不走！”
　　“师兄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和一个人类睡在一起？”他大喊。
　　我揉了揉太阳穴，真是拿他没法了，但是这个问题要怎么解释呢？
　　“这个嘛，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正在这时，小孩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你……”
　　看见他最讨厌的人类回答，艾利逊像点了个炸药桶似的，立刻向床沿逼近。

　　我理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类与一个吸血鬼如此亲密地接触，身为人类的一方都不在意自己的自身安全了，请问你作为吸血鬼的一方到底紧张激动个啥？不过对于正气头上的艾利逊来说只能是火上浇油呀。他大清早的到底来干嘛呀？

　　想不通就算！

　　嗨，正好他被那一句气得松开了抓门框的手，我眼疾手快地抓红刺猬、拖走、关门——一气呵成，余光里还看到床上小孩狡黠的一丝窃喜。

　　卧房外，他还正准备再叨扰叨扰我，我立马出手制止：“你到底来这个有什么事儿？”
　　他平静下来了，认真地说道：“市区里孩童的死亡率在持续增高，该问题已经被提上了议题，应该会在下个月的朝会上进行讨论，你的身份，你是必然要发言的，所以我想先来问问你对此怎么看？”
　　“哦，他们终于发觉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了吗？”我喝口水，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对此有意见吗，桑杰菲尔？”艾利逊皱了皱眉。
　　“早在他们决定把孩童大规模地搬迁到这儿来时就有所预见，想要降低死亡率很简单，只要改善他们住处的卫生，改善他们的伙食，不至于让他们每日只有最低廉的葡萄糖营养液，这些问题很快就会迎刃而解。但是他们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我耸耸肩。
　　“想要让那些占据过多资源的始祖贵族们把资源让出来拿去做建设，他们宁可去战场上劳累，好歹还有军功和战利品。”他嗤笑道。
　　“没错，所以这个问题的讨论最终肯定会无疾而终的。”我肯定道。
　　“那怎么办呢？”艾利逊十分焦急与担忧。
　　“你看起来很着急，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如此关心你一直看不起的人类。”我感到奇怪。
　　“你以为我很想管吗？不想，我最讨厌和人类纠缠不清了。但是我想只要稍微有见识的人就能看到，你也很清楚，我族未来的发展必将建立在比我们拥有庞大得多的人口基数的人类身上，更不要说还有浩瀚的人类文化等着我们去接收消化呢！”
　　他抱臂说道。
　　“倒是老师一贯的教导呀，我们二人也算是吸血鬼内少有地不称呼人类为‘家畜’的人了吧。”我扶额。“但是我确实是没有什么想法，就连我这医院，也是费尽了心力才争取下来的吧。”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呀？”
　　他焦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刺猬头更乱了。
　　我回望紧闭地卧室门，试探地建议道：“要不，我们问问人类一方的意见如何？”
　　“你说什么！那个不怀好意接近你的家伙？不！”
　　他一口回绝。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对他的偏见太大了，我认为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
　　“然后利用我俩谋划什么？他对你的接近本来就莫名其妙的，换作我当时就把他赶出去了。”他争辩道。
　　“我恰与你有不同的看法，我能感受到他确实有所想法，但是未必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他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但是……我同样对他抱有期待。”
　　期待着，不知会给我看到怎样的风景。
　　“我的直觉恰与你相反，我觉得他的威胁比我看到很多人类都大得多。”
　　“那请详细说明。”
　　……
　　“我说不上！”
　　“那么反对无效，就让他试试吧，”
　　我倒了水，与湿毛巾一起端在托盘里，向卧房走去。
　　“艾利逊，吸血鬼与人类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们无人才、无支持者、也无多少原创的本土的文化，所以这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他背过身，艾利逊只觉得与他之间仿佛纵横起了一条鸿沟，走向相反的方向。

　　“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老师去后，我就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师兄。”
　　他神色凝重起来。
　　“不，老师会为了我而高兴的，相信我，艾利逊。”
　　我郑重地回答道。
　　“我不懂。”
　　“可是我明白了！”

　　说着，向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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