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的炽天使之带上你的剑

　　近几日里他似有些心事，连带着往我这儿跑的次数也增多了不少。只是每每近我跟前时，他的神色便有些纠结与复杂，似说未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虽然好奇，但是并不担心，近六个月的相处让我知道，如有什么需要，他总是大方坦诚的，便也耐着性子陪着他一同踟躇下去。

　　一天清晨，我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我的住处。近日医院草创，事务繁多，又兼这儿只有我一个异类立志于医疗事业中，难免人手不足，我只得事必躬亲。想到最近的用药业已告罄，近几日我必须把这项工作提上日程，这又多的一份工作，再添一分思虑，又只得再多耗费心神。幸运的是，历经六个月，这家吸血鬼都市唯一的医院终于走上正轨。更庆幸的是，我的住处不过是在医院的背后，这使得我在繁忙的工作后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回去休息，不至于拖着沉重地双腿再行一程。

　　待我提起灌了铅似的手拉开门时，他已经在那儿了。彼时，他正背着手，低着头，在那来回走动。孩童的身形还未长开，脖颈一低，连带着腰肩也微微一倾，远远看去，就像个伛偻着背的小老头。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样的神态着实很好地愉悦了我累了一天的身心。

　　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看见我回来了，飞快地跑到我面前，又在距我跟前一步远的地方踟躇着停下，面露难色。这样的神情我在近几日里总是看到，只是每每是他急匆匆地跑来，似有所请求。又咋呼呼地离去，想要当作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

　　不过这次恐怕是下定决心了，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一日的劳累使得我的俯视确实颇为痛苦，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温声问道：
　　“说吧，怎么了？”

　　“我有个请求，但恐怕会让您为难，如果真的对您造成困扰，便算了。”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小心翼翼，这不能不让我重视。

　　我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听听他的请求，近六个月的相处让我知道他不是那些无理取闹的孩童，是什么值得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待呢？

　　于是，我说道：“你先说说看，如果我觉得合适，我愿意为你提供合适的帮助。”

　　话罢，他定了定神，低头思索了半晌，缓缓地说道：“过几日，我记得你们有个祭典，或者准确地说，是一场狂欢。”

　　“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不过确实是这样，是一直流传下来的，额……一种残酷的节日，每五十年一次，他们会办好几场筵席，然后大口的茹血，变成一场血宴的狂欢。”
　　我谨慎地选择措辞。
　　想到这可能是他这几日里担心的事儿，我连忙温声抚慰道：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毕竟现在生活方式变了，再不是丛林里茹毛饮血的生活，克鲁鲁.采佩西殿下已经严明下令要对这传统的狂欢尺度有所限制，并且不得进入人类的区域。只是近几日恐怕你们的抽血会十分频繁。”

　　说实话，虽然我早已不是人类，但是我迄今为止仍然无法理解这种野蛮的节日狂欢为什么会存在，想到我最初变为吸血鬼的日子便是恰好赶上了这么一次狂欢，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
　　我用力晃晃出神的大脑，回过神，总而言之，我是打算过几天迎接这狂欢日时，直接背着草篓出去采药避避，而那些在这六个月来在我的医院工作的孩子，我也已安排妥当，为避免意外，还是当天把他们留在医院里避避风头为好，反正对于吸血鬼而言医院就是可有可无的，有多少人会想到来医院踏访？

　　我继续听他说道：
　　“我确实有些担心，但是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先生。”

　　我揉揉前额，努力打起精神，重新看向眼前的这个孩子。

　　他问道：“我记得你近几日需要去采药。”

　　我点点头，同时说道：“我会在狂欢那天出去，毕竟你也清楚我的饮食习惯，我实在无法忍受。”

　　他沉吟了一声，犹豫着请求道：“那……你能在那天带我一同出去一趟吗？”

　　我微微张大了嘴，十分震惊。

　　而他也面露赧色，但是目光依旧执着坚定。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我疑惑地问道，因为我了解他不是无缘无故提出请求的人。

　　他的嘴唇动了动了，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用执着的目光请求我，我也同样回望。

　　最后，我听到一丝被挤出的细若蚊丝的声音：

　　“只是心血来潮，这儿太闷了。”

　　我看着他，他向身侧轻轻一撇头，微微垂着眼。

　　……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他的理由可以说十分无理，而我却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把他带出去一趟——如果这是他逃跑的权宜之计，无疑我需要承担这一巨责，而这也许会让我身败名裂。虽然我直觉也许事实并非如我想象那般担心，但是无论什么理由，他的沉默与隐瞒都会给我的安排增添诸多变数。拒绝本是我最好的选择，而我已经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我扶着额头瘫坐在沙发上，我想我一定是累坏了。思索自己刹那间做出的决定，最后早已不堪重负的大脑也没计算出什么结果。为打起精神，我伸了个懒腰，并尽可能的多呼吸一些氧气，好让我能稍稍精神些。注意到沙发上随意散落的《死亡优容》，我便熟稔地把它掂起，习惯性地夹在腋下，向卧房走去。

　　看到这本书就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些事儿。我一贯不是个爱收拾的人，往常总会把自己的东西随意散轶——这在爱好整洁的人的眼里简直是不可饶恕。我的老师正是这样的人，没少为这样的事儿对我大动干戈。不过想到我这儿是门可罗雀之处，平日里本就没什么访客，如此，整洁一点，随意一点又如何？

　　不过艾利逊倒是常来——他是少有的愿与我这样的异类交往的人，跟我同拜于一个老师门下。尤其是最近一年里，他拜访得愈加频繁了。实际上，我与他的关系倘若不是有着同门师生这一层，论起来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但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两人交往中，他的主动好歹使我免于孤家寡人一般的境地。只是老师去后他就像是失了归宿一般——那是他最敬佩的人。不知是不是对于逝者的缅怀，他的一些行为习惯愈加像老师了，比如，爱整洁。在近期的拜访中他仿佛成了我住处的一个免费保姆，看到这儿凌乱，就要把东西收拾得连我都要找不到了。就连这本书，也有着“失踪”好几回的经历，实在是让我叫苦不迭。

　　我曾亲口向他抱怨：“你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
　　可艾利逊不服气地反驳：“你的生活在对他的放纵下早就受了影响，双重标准的家伙。”
　　话语里的“他”，一时让我无法反驳，不过最终他还是收敛了不少。

　　思索至此，我的头愈发沉重了。

　　我打开床头灯，习惯性地打开了书本，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山洞内白天也光线昏暗，而我总是忽略作为猎捕者在黑暗中犀利的眼睛。书本已经老旧了，不论我再怎么细心保养，终归是抵不过它伴随者的岁月。带着我睡前翻阅的习惯，在耐着头疼翻阅两页后，我终于仰趟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是不是大脑在繁重的工作后仍保持着活跃的余韵，还是睡前惦记着那个孩子的请求，近两百年来，我居然少有地做了梦。冥冥中，我梦回了我与他相识时的情景。

　　开始是深不可测的一阵黑暗，我急匆匆地向前走去，待得光亮明了时，我正在简陋的一间暗房中手执着手术刀，面对着一位留有外伤并大出血的孩子。吸血鬼的视力让我不必拘于黑暗对我挟制，可这却是我第一次去做这个手术。丛林里的茹毛饮血不过昨昔，但并不能给我提供进行外科手术学习的条件。从一名采药农变为外科手术大夫需要经验，更需要时间。

　　这里没有医院，也没有更好的条件，而现在躺着的这个人正是我的第一个小白鼠——我的同僚认为他已经没救了，甚感无趣的他们决定任由他自身自灭。
　　他被大肆地吸血，被从被从高空随意抛下，头部遭受重伤——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也遭受重击的、我的同类——因为血液起的争夺，他竟狼狈如丝，被断了手脚，瘫软在地。
　　我看看他，再看了看那个孩子，径直向那个孩子走去。在吸血鬼不为所动的沉默和人类孩童们惊讶的目光中，他做了我的第一个实践对象——是的，我无视了这个孩子身旁的哀鸣。

　　很难说是因为我的怜悯，毕竟上一次作为人类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但是作为一名医生，我确实不希望看到他作为我的刀下亡魂——虽然……我的确从来没有实战过。

　　至少，仪器是已经布置好了，虽然周围的环境并不合格，可是现在既已接手，我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我先控制他的失血情况，显然，他现在急需输血，我探出帘子去，屋外站着的一群孩子，似乎是他的朋友，我连忙寻找与他血型相契的人。几个孩子过来抽了血出去后，我又转身过去继续忙活。因着总要注意病人的情况，我忙得手忙脚乱的，搜寻镊子时不停地翻找，慌乱的挤占下，镊子从器具盒中撞了出来摔倒在地，一只小手把它递到我的眼前——

　　一个孩子。

　　还没来得及斥责一个孩子怎么会在这儿，只见不知何时我自个儿准备的医用防护服少了一套——他到底是怎么翻找出来的？大人的衣服穿在孩子身上略显滑稽，只是它的主人倒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不管他的出现有多意外，情急之下只觉得太好了，毕竟我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协助我的护士，果然，找东西是我的弱项，有了他的帮助，我得以专心致志地把精力集中在手术上。

　　真是幸运，我们配合得十分有默契，最终我跨越了从理论到实战的里程。

　　当一切结束时，我转过头，双目相视，我在黑暗中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那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

　　我一觉醒来，只觉头昏沉沉的，看了看墙上的钟，已是黄昏。也许是太劳累的缘故，一觉起来，只觉浑身酸痛。挣扎着走出卧室，厨房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我知道他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了，他一贯如此。

　　我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等待他出来，《死亡优容》静静地躺在我的腿上。现在回想起来，待我第一天回到家看到他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眼前时，我吓了一跳，一时只知道愣愣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我发现我的备份钥匙不知是如何到了他的手里。
　　最后，他只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便大摇大摆地从我身边走过。我尚未来得及质问他，可话到嘴边，也只定定地目送他离去。

　　许是被惊愕住了吧！我心想——对这个没有多少说服力的说辞。

　　而当时的无所作为恰似一种默示，他就这样逐渐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尤其是他总是莫名闯入我住处的行为习惯——无奈之下，干脆地就给他配了钥匙。

　　艾利逊曾说：“这有何难，待那家伙下次出现，我帮你把他吃了算了。”
　　我连忙制止：“不用，他没有恶意。”
　　艾利逊不解：“你不是不喜欢其他人打扰你的生活吗？”
　　他紧接着不忿地埋怨道：“究竟是谁说过你不喜别人打扰你的生活的。”
　　我自言自语嘀咕：“也许并不能算打扰吧。”
　　“什么？”
　　“没事没事！”
　　艾里逊深深看了我一眼：“自老师去后，我更看不懂你了。”

　　我还是坚决地摇摇头，艾利逊更疑惑了。怎么说呢，就我这多年来在族群里近乎离群索居的模样，也不仅仅是他人排斥可以说明的，我确实对于这个族群有着一种排斥，孤僻地隔离自己，不希望任何人打扰，纵使是对与我交往最深的艾利逊也不愿有过多的接触。当然，这绝不是我因为不喜欢他那红色的刺猬头。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我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因为那一次意外的配合让我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定的好感。

　　也许是我也希望能够找一个对我没有敌意的人类？还记得那个我救治的孩子吗？在他被安排在病床上后，作为医生，我需要每天去查看情况，可是纵使他感激，他对我的每一次靠近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忐忑。不过这一点，我并不意外。

　　也许是他对于我的生活并不算打扰。我摩挲着泛黄的书页，想到。
　　他虽然每每神出鬼没于我的住处，但是却是小心翼翼地在一步步地试探着。从最初的客厅到卧室，从最初嬉闹般地出现几分钟，到现在能够与我在大厅里互不干扰地看书与工作。一如曾面对着满架的书籍时，他自然地投目于我，在我自觉与不自觉地默认后，又毫不客气地把整个书架都翻了个遍——胆大而心细，却不引人厌恶。

　　我将书轻轻地合上——这是目前唯一幸免于他毒手的书籍。

　　“我不懂……”
　　这是艾利逊那天最后下的定语。

　　我也是。

　　他以一种突兀而自然地方式闯入了我一成不变的生活，渐渐地，每一天打开房门我就如一个期待的孩子，于我而言，他神出鬼没、不知何时的出现已然成了一种惊喜，甚至成了一种习惯。
　　……

　　美味的菜香传来，我睁开眼，看到他正捧着两盘菜肴，不知是不是我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像解决了一件心事，眉宇间轻松了不少。我想了想，也许还应该加上一条，他做的菜十分好吃，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做菜好吃的人——

　　好吧，打开书，开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