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姜瑾夹着糍粑的手顿住了，软糯糯的团子跐溜一下子落进碗里。坐在他对面的莫九清见状愣了一下，猛然回头，在他身后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一对锦衣华服的公子闺秀，而那两个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缓缓转过头来。
　　“瑾~瑾姐姐！”一声娇呼响起，那个粉衣女子如同一只蝴蝶一般扑闪扑闪地就翩跹着飞到了姜瑾面前。“瑾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上一次听闻你重伤，你现在身子怎么样？”
　　“桑公子，好久不见！”姜瑾声音有些喑哑，直接忽略旁边的粉团，抬起头对向后面缓缓逆光而来的青衣公子，身形依旧，面容模糊，日头好像有些大，姜瑾把右手撑在额头上，护眼。
　　“瑾小姐，好久不见。这位是？”桑篱走到莫九清旁边，倾身而问。
　　“我是~”莫九清睥睨地回转身子仰视桑篱，刚一张口，姜瑾居然翻身跨过桌子，夹着一大块糍粑一筷子塞进他的嘴里。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姜瑾。
　　姜瑾反应了过来，瓷白的脸孔一下子艳阳了一片天，身子还保持趴在桌子上的状态，讪讪地说到，“额，他，他叫莫九清，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他”
　　“嗯，不错，这红糖馅的口感，甜而不腻啊，只是这外头的糍粑有点不对劲，咋好像有股子酸味呢？”莫九清砸吧着嘴，咀嚼着口里的糍粑，一脸欠揍地表情，直到把团子全部吞下肚后。才自理仪容，桃花眼勾魂一笑，对着旁边有些呆顿的二人说道，“初次见面，我叫莫九清，你们叫我九公子就行。我在路上偶遇瑾姑娘遭难，救了她一把，同行南下。看样子二位是瑾姑娘的故人啊，要不拼个桌子，咱们一起聊聊，交个朋友？”
　　姜瑶反应了过来，“啊，姐姐在途中遭难了，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你没事吧？”“九公子救了我的姐姐，那也是阿瑶的救命恩人，阿瑶先在此拜谢。”姜瑶先是想扯过姜瑾的衣袖，好好看看，但后者立马麻利地从桌子上滑下，把椅子往右边挪了挪，隔着两步远。姜瑶眉峰微动，又赶紧换个话题，对向莫九清，娉娉婷婷地行了个大礼。
　　“额，姜姑娘客气了，这也不过是九清分内之事罢了。”莫九清笑着扫了姜瑾一眼，在一旁大方回礼。
　　“分内之事，什么分内之事了？”姜瑾不禁心中腹诽了一下，瞪了莫九清一眼。好在那两位好像没察觉出莫九清话语中的不妥，依旧保持得体的笑脸。
　　桑篱在一旁也开口了，“拼桌，如此甚好！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九公子一看就是良善之人，豪杰之辈，如同故人一般让人心生好感。初次见面，我叫桑篱，这位小姐叫姜瑶，是你所救瑾姑娘的妹妹，我们都是桑州人士，今日还真是有幸逢得公子和瑾小姐。小二，这边再上四碗红糖凉虾、米酒和一些吃食。”接着就挪过两把椅子，先给姜瑶布置好，然后自己在莫九清旁边坐了下来。
　　“桑篱，桑州桑家人！还真是久仰啊！”莫九清给桑篱和姜瑶各自满了一杯米酒，递到跟前，“姜瑶小姐是吧，果然是个美人，知书达理明艳动人啊！”姜瑶含笑接下，但同时也挡住了递给桑篱的酒，“多谢九公子美意，只是这桑公子怕是。”
　　桑篱在一旁眉眼含笑，“不碍事，这米酒度数不高，浅尝一下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过了度就好。”
　　莫九清轻挑了眉毛，“额，看来是我失礼了，公子原来无法饮酒？”
　　“确实惭愧，身有隐疾，不便饮酒，还望没有太过扫了公子雅兴。”
　　“哪里哪里，既然如此，这盏凉茶，你可就得饮下了。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好！干杯！”
　　一时之间，三人言笑暖暖，气氛融融地推杯进盏起来，惟剩姜瑾一人被独自凉在了一边，静静地抓起筷子蹂躏盘子里的团子，沉闷了一会，终是恹恹地开口，“姜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和桑篱公子在一起？”声音不大，却也足以打断三人的客套场景了。
　　“我~我，姐姐，你不知道，我，半个多月前出门被人绑架了，差点~差点就~是桑篱公子救了我，我~”姜瑾语气的疏离与冷漠明显至极，姜瑶双眸分分钟就染上水汽，掩袖轻抚着胸口，梨花戴雨海棠含珠，娇媚得让人心肝迷碎。
　　莫九清忍住自己想吹口哨的欲望，放下杯子，双手绕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坦率地挂在脸上。桑篱轻皱了一下眉头，搁下手里的杯子，“瑾小姐，我来解释一下吧。瑶小姐二十天前出府被劫，险些被卖至一富人家中。我当时恰巧在那办事，才得以将瑶小姐安然接了出来。”
　　被卖，富人家中。这些词太过敏感，姜瑾有些难受，但还是抬起了头，把眼睛冷冷地直对着姜瑶，“原来遇到了这些事，那我问你，既然已被救出，为什么还不直接回府，还要继续在这外面抛头露面？”胸中沉闷得愈发厉害，姜瑾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饮过自己杯中之酒，手里又满了一杯。长姐为尊，哪怕是出了姜府到了外面，今天的姜瑾完全不想介意自己当着外人的面对着姜瑶咄咄逼人。既已恶人，何不为终？
　　“我，瑾姐姐，姐姐，我，我~”姜瑶在这眼神的注视下深深地埋下了头，声音越发柔弱，词不成句，水晶般的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扑棱出来，吧嗒吧嗒地掉在锦绣上，声声醉人。
　　“瑾小姐，这不怪阿瑶！救下她时，我本来是直接通知了姜家，同时也准备了人手要送她回府，哪知在路上出了些岔子，我们和姜家的人没碰上，而我这边又多了些事情，一时无法脱身安排靠谱的人手送她回府。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让她和我在周边耽搁几天，再一起回州。瑾小姐，你放心，此事姜家是知道的，同时，你也要相信桑某的为人，这些事情从头至尾我定然会严守在心，定然不会连累了姜府和瑶小姐的声誉！毕竟这也涉及到我桑家的颜面。”桑篱的声音一下子好像高了好几度，与他平日里的和语暖言比起来，这些话里都似乎带着薄怒了。话未说完，他身子微微靠向姜瑶，递过一张白中染青的手帕。
　　而姜瑾在一旁，嘴唇微张，一时间根本就说不出什么来，脑海里只是盘旋着，“他居然说了这么多话，他居然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每句话还都是为了姜瑶说的。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刚刚有叫过一声阿瑶吧！是这样吗？阿瑶，不怪阿瑶，不怪阿瑶。”姜瑾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半天喘不过气来，但身子又僵硬着不知如何面对。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莫九清也感受到了姜瑾的不适，冷着面色使劲朝姜瑾瞪了好几眼，对方都没有反应，扶了下额头，站起身来佯装要去拿姜瑾面前的酒壶，一不小心手一抖，酒壶落桌，将旁边的碗碰倒，一整碗没动过的凉虾就顺势倒进姜瑾怀里。
　　“啊~，好凉！莫九清，你这是在做什么！”姜瑾被胸前的冰凉激得一下子站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气，挥舞着衣袖抖落胸前滑腻腻的凉虾残米。而莫九清则在旁边耷拉着眉头，一脸歉意，“哎呀！真是抱歉，估计我是刚才酒喝多了，还真没看出来，这么个边陲乡下馆子出来的米酒，竟还有这样的后劲，手居然都不听使唤了。来，我给你帕子，赶紧搽搽。”说着，就递过一方有点红花刺绣的巾帕，背对着身后二人，挤眉弄眼地比对着姜瑾。
　　姜瑾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了，但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应付莫九清。愤然接过帕子弄干净身上的残渣后，努力勾起一个笑容，强逼自己看向桌子对面的二人。“既然如此，那就辛苦桑公子照顾我们姜家人了。你们在此慢慢办事，我准备直接回桑州了，许久未归，对府里甚是想念，说不定家里也积了些事情了。莫大恩人，你定然是能急速把我送回姜宅的，对吧？你放心，当着我家妹妹和桑公子的面，我可以再次承诺，答应你的报酬绝对不会少了你的。”最后一句，姜瑾转向了莫九清，嘴角再次上扬了三度。
　　“啊，额，这个嘛。瑾姑娘真是客气了，还说这些话！急着回府是吧！行，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吧。”莫九清背地里对着姜瑾做出个佩服的表情，起身放下钱币。
　　“姐姐！你这就要急着回府了吗？阿瑶要和你一起回去！”姜瑶不知何时居然止住了眼泪，但眼角还斑驳着泪痕，匆匆站了起来。
　　桑篱也随之而起，上前拾起钱币递回莫九清的手里，“九公子还真是客气，这饭局怎么也不该是九公子来收尾。”
　　姜瑾深呼吸了一口气，转桌来到桑篱身前，躬身行礼。“谢谢你这些天来对姜瑶的照顾，九公子的马车怕是多不下他人，就辛苦你继续照顾姜瑶了！等你们回城后，不管我们两家是否还有聚头的机会，我们姜家自然都会还这个人情的。然后，再会！”姜瑾起身，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姜瑶，就转身朝酒家外右边大步而去。
　　姜瑶不敢再动，只得垂头在后面行了恭送的大礼。
　　桑篱静默了一下，回声，“如此，桑某谨记。”
　　莫九清夹在中间，掩面轻笑了一下，对着姜瑶桑篱行了微礼，双方道了话别，才把玩着手里的钱币，跟着姜瑾而去。
　　等到他们跨过路口，转角不见后，桑篱才悠悠然坐回了位置，换了个酒杯给自己重新斟满酒。旁边的姜瑶手臂伸了一下，嘴唇蠕动，但还是立马敛容，一改先前的娇弱，束手站立旁边，眼眉之间全是恭敬。
　　“这场戏演得不错。”
　　“多~多谢公子称赞。”
　　“你觉得那个莫九清如何？”
　　“容貌俊逸，举止雍容。”
　　“那他对姜瑾呢？”
　　“这~这，无伤害之心，有亲近之意。”
　　“嗯，不错。还算有点眼力。”
　　明明脸上抹了不少化妆膏药，但清怡还是觉得有冷汗在隐隐地冒了出来。公子的声音好像和往常一样的南阳化雪，公子的神态好像和往常一样的东风拂柳，但自己能感受到空气里微藏的低气压，明明知道公子并不会因此对自己怎样，可清怡还是本能地畏惧着，低下了头。
　　“京城那边都吩咐好了吧。”桑篱好像品完了酒，又端起了一盘糍粑团子。
　　“嗯，谨遵公子吩咐。”
　　“好，莫九清，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似是轻嘲一般，桑篱只咬了半口团子，“额，好像还真是有点酸。也罢，我们就先回桑州吧！”桑篱搁筷，拂袖而起。
　　“是！”清怡向后方的伙计示了下一意，紧身跟着前方的桑篱，向左而去。
　　半柱香过后，后面的店员才开始隐隐吱声，“今天公子居然饮酒了！”
　　“是啊，还喝了这么多。”
　　“哎，起风了，但愿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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