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觉得顾清欢怎么样？”阿瑜怎么会突然之间问起这样的问题？今天下午我和姜瑜的对话怎么都在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自己先是知道很多不得了的信息，而现在~姜瑾很有些沉默，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额，那我换个说法吧。如果让你嫁给顾清欢，你可愿意？”姜瑜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度，索性把他今日来最想问的问题直率脱出。

　　“这什么意思？你这么想让姐姐嫁人啊！”姜瑾赶紧喝了口水，平复一下自己内心顿现的汹涌波涛。

　　“姐姐，”姜瑜把放下了手里的枕头，放到床上，“在小时候，你就很喜欢谈论顾家的明欢姐姐。对于她的事，我很遗憾。而顾公子是顾小姐的孪生哥哥，这次我来常州，发现这位顾家少主好像很是倾慕姐姐，经常来张宅不说，而且姐姐出事时，他也百般出力四处派家兵探寻，找到后又立即自请名医来诊治，各种名药珍品相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别的男子对姐姐这样好。我~”

　　“够了，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男女情事哪里有这么简单，他无非是惦记着我和他妹妹的情意以及外公和他的师徒之情罢了。”姜瑾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内心会跳得有些激荡起来，脸上好像也有些微烫，不觉间烦躁起来。

　　姜瑜见状，一时不好定夺，只能把自己的声音放得更低微，“我，我确实不懂。只是，姐姐，如果你不想参加选秀的话，嫁给顾清欢，不，只要是顾清欢的未婚妻，都会是很不错的理由。而且，我总觉得，阿公他好像，也不希望你参加这次选秀。”

　　“为什么？”姜瑾淡淡地开口。

　　姜瑜不知道姜瑾究竟问的是哪个为什么，只得挨次回答。“顾清欢，顾家是靖国候的袭爵门府，而且据说当年是要封公的，只是顾家推辞，坚决只要侯位并退到常州。尽管如此，顾家的地位在宇国绝对是不低的，如果你成了顾家少主的预备夫人，那这门选秀定然可以正大光明地取消了。而阿公那边~”

　　“也是，这个就不用你解释了。我向来不受阿公待见，他定然很是恼怒这次诏令的设置吧。我这样的女子怎能代表姜家一门参加内选。看来，这次还真是要很花他一番心思了，偏生我却是姜家族谱上第一个署名的女子，想要逃脱，还真是有些难度。这就不关我的事了。那姜瑶呢？她入我们姜家内宅三年，甚得阿公欢喜，必然是入宫第一人选，她又千里迢迢来常州干什么？确认吗？”

　　“姐姐，你~哎，瑶姐姐她虽然也是姜家女子，但她只是分系出生，族谱上好像也没有她的名字，她~”

　　“她就赶紧来常州让阿公这个家主赶紧把她的名字登上么？”

　　姜瑜只能苦笑，暗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个阿瑜就不清楚了，看样子，瑶姐姐应该是会参加选秀的吧。”

　　好在，端着食盘的冬梅的及时出现缓解了空气中越发尴尬的气息。自从三年前姜瑶进了姜府后，姜瑾和姜瑶就好像逐渐变成了一对碧落黄泉九天深府的冤家，两人几乎不能出现在一个地方，一出现就总会有哪一个受点伤受点委屈，一开始还好，两人还有过瑾姐姐瑶妹妹的安乐日子。可是到了后来，哎，许是两人性情太不过相合了吧。以至于姜瑾后来一提到姜瑶都没有什么好心情，更何况是在和曾成为二人不和最大因子的姜瑜交谈时。所以，情况一有不对，姜瑜就得考虑转移主题或是直接开溜了。这次，他在内心里真的是十分感谢这个伶俐清秀的丫头，好像是叫冬梅，是吧？

　　“嗯，多谢冬梅姐姐辛苦了一下午，厨房里还有要拿的吧。瑜陪姐姐坐了一下午，正好跟你一起去把食盘都端过来。”姜瑜站起身子，接过冬梅手里的食盘放在桌子上，脸上一派清风朗朗。

　　冬梅一下子红了脸，愣了一秒，急忙摆手。“不敢不敢，万万不敢，这都是奴婢做的事，怎能劳烦公子出手。”慌乱得就像一个不经意间喝了些酒的小兔子一样。

　　姜瑾在后面看得好笑，心知这是姜瑜的逃脱之计，但看到冬梅那懵懵的样子，一时也有心逗弄一把。“好了，冬梅，阿瑜既然都开口了，你就让他跟你一起去吧。别看他长得瘦，可是力气还是有的，你就只管把重的盘子塞给他就行啦。”

　　“小姐！”冬梅捏紧了手里的托盘。

　　“还不快去，我都饿死啦！”姜瑾无辜地嘟起了嘴。

　　姜瑜有些不明白这两个女人之间突然有些火星气的对话，只能先跨出了房门，“厨房是在这个方向对吧？”也就引得后面的冬梅赶紧上前带路了。

　　等他们走后，姜瑾一个人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郁郁葱葱地花木。“嫁给顾清欢吗？好像是个不错的点子呢？可我还不想嫁人啊~”姜瑾用手遮掩了双眼，“今天好像从姜瑜嘴里知道了好多不得了的东西，还真是令人激动。目前看来，还真是给姜慕涯出了个不小的难题，让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姜家女儿代表姜府入宫选秀。处理不好，我说不定还真会成为哪位王子的妃子？呵呵呵，有这个可能吗？也罢，既然我和姜慕涯难得地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那我索性也好好配合了。只是~，原来我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啊~”

　　三天后，姜瑾终于可以下床走地了，虽然走不了太远，不过能脱离床铺到园子里转转，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世事本就流转轮回，幻化无常，红颜一瞬白骨，白骨转眼成烟，这么多年来，该跳的跳，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该睡的睡，姜瑾已经学会把快乐缩至最短，把喜悦压缩至最简，如此遇到任何事时才不会怀着不该有的期冀，遇到任何人时才不会有不该有的情感。这样和和乐乐地看花，平平静静地观水，余下的日子才能岁月静好，年华堇悠。

　　在来常州的路上，姜瑾也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如果结果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自己猜想的那样该怎么办？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所有传奇本子里的姑娘一样，一边担着各种奇遇养活自己，一边努力去寻找自己很有可能还存于世间的亲生父母，再次去赌一把求而不得的骨肉之情。可是，当自己看到了外公为女儿的不幸而白发蔓生容颜疲惫，见识到了忻城里的翡翠与疯癫的妹妹天涯永别分离之苦，姜瑾还是觉得累了，麻烦了。世间之人都缠于七情六欲无法挣脱，大多时候还得沦于空幻无常，得到的和付出的总是不能平衡的，那自己又何苦再去趟这局浑水，给自己的生命里灾拉扯进什么人呢？

　　如此也好，如此甚好！有些人不见就不会有过多的羁绊，而不见更是不如不念，眼前不见心内亦要不见，不见不如不念！

　　“既然外公在这里过得很好，顾家依旧对他那么照顾，而娘的事，罢了，既然姜慕涯也过来了，希望会缓一些心结吧，而阿瑜。”姜瑾闭着眼睛抬头轻嗅了一朵悬在她头上的白色月季，让淡雅的香气顺势而下浸入心底。“他现在有那么多人照顾，自己也是在慢慢舒展羽翼，以待日出，丰神俊朗，假日即成，将来还不知道要收尽多少春闺梦里人的芳心呢！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姐姐能帮的到的地方嘛。”

　　“这样看来，还真是轻松啊，我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那么阿瑾，接下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怎么开心就怎么过了！”不知不觉中，姜瑾又绕到了张宅与顾府交接的园子，看到那墙角两个空荡荡的树桩子，一不小心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站在那里沐浴了一会阳光，任由往事翩跹，再也不会有一个明媚倾心的女孩从墙头上出现了，而那位锦衣玉带的公子想必也不会从那个清冷的墙头出现了。

　　姜瑾正在垂目轻笑，身后端着果盘的冬梅到了。“小姐，一个人在那傻笑什么呢？额，我知道了，是想去顾府看顾公子吧？还巴巴的拖着病腿跑到这里来了！”不过是开了两次冬梅的玩笑，这丫头倒也是愈发不畏主了。

　　“是啊，真是想去的打紧。只可惜丫鬟没什么本事，不能帮她主子搭个桥啊！”
　　“这有什么难的！你看，主子，这是什么！”冬梅得意洋洋地从果盘下抽出一封谏书塞到姜瑾手里。

　　“沁园夜宴请柬！这是什么意思？”姜瑾惊讶地接过，匆匆看过里面，“这，沁园是？”

　　“沁园是顾家在城南郊的一处私人园子，顾夫人经常住那，据说园内风光很好，小溪潺潺，名花遍植，是我们常州出了名的园子。很多达官贵秀想去那看看，都还得得了顾夫人的邀请才能前往。而那顾夫人身份尊贵，性子淡薄，能得她青眼相邀的人寥寥可数。今天，顾家居然派人送了封帖子到我们张宅，指明要交给小姐！天啦，居然是顾夫人的请柬！小姐，你可真是厉害！呢，请柬上说什么时候去啊？”

　　“三天后。”

　　“三天，这么赶，我家小姐的腿都还没好利索呢！能赶得上么。哎呀，而且衣服也都还没有合适的，不行，我得赶紧叫金凤去请个裁缝来才行。老爷那，诶，也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老爷才行。”

　　姜瑾捡了个桃子塞自己嘴里，对着慌乱的冬梅很是无语。“瞧你蹦跶的，有这么厉害么？”
　　“开玩笑，那可是顾夫人的请柬啊，顾夫人可是当年养在宫里头的郡主，身份地位就和公主差不多。听老一辈讲，当年夫人嫁入顾家时，嫁妆都绵延了三百里，可是稀奇了好多年呢。而且，这位顾夫人啊，据说人长得特别漂亮，性情也是极慈爱温柔的，几乎每年都会安排人救济贫民，发米粮什么的，还~”

　　姜瑾也塞了个桃子堵住冬梅的嘴，“既然这么厉害，你还不赶紧去准备！”
　　望着冬梅那跑得欢快非常的背影，姜瑾只能自己端着盘子，慢慢地挪回屋子。“顾夫人，明欢的娘啊。记忆中确实见过这位夫人一两回，是位端庄雅丽的女子，对明欢十分疼爱。只是好像身子不是特别好，经常在屋里养病。而她邀请我去参加她在私园里安排的酒宴，这，难道真的是像帖子上说的，慰思女之情么？”

　　而这位顾夫人也还真是蕙质兰心，晚些时候还吩咐人送来了上好的愈合膏药，说是让姜瑾放宽心，到时顾家也会派专人来接送，肯定会体谅小姐的身子。而姜瑾使用过，感觉比顾清欢以往拿来的膏药好像更舒适一点，药膏也更加轻盈柔和，只叹果然还是女人更懂女人。而张公知道此事后，自然也很是高兴，让裁缝好好地给姜瑾快手准备最好最得体的衣裙。而姜宅那边，姜瑾觉得也并不需要告诉他们，不过只是小小的一场夜宴罢了。

　　只是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姜慕涯居然一大早登访张宅，直接以姜家家主的架势吩咐还有些睡眼迷蒙的姜瑾，速速整理行装，回桑州姜门去。

　　“回去？为什么？”姜瑾总算是醒透了。

　　“为什么？就为了你是姜家的女儿，出门走亲也得有个度，出来都快满两个月了。怎么？就此想赖在常州不成？”姜慕涯的声音比清晨的露水更加清冷，还带着微微肃意。

　　客厅外，梳洗后的张公也到了，赶紧上前。“亲家公，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早就过来了？”

　　姜慕涯看见张公来了，赶紧起身向张公行礼。“姜某忏愧，一早过来，打扰亲家公清眠了！”
　　而姜瑾却使劲揉了揉耳朵，内心叫嚣，“亲家公？不是吧，外公也说亲家公了，我没听错？”
　　“这，姜老爷，你确定要这么早就让阿瑾回去？”听过来访缘由后的张公也是惊异大呼。

　　“是啊，阿瑾在你这打扰多时了，桑州那边也是积了些事。阿瑾毕竟已是及笄的女子，如此停滞外乡也是不得体的行为，所以还是早早地安排她回去的比较好。”

　　“这，这~可是，昨日顾家还~”

　　“这些事，张公不用担心，姜某必会妥善处理。只是有些对不住，姜某没有事先告知这一情况，还望亲家公海涵。也麻烦你吩咐人给阿瑾速速打理行装了。”

　　“这，速速打理，难道现在就要走了不成？”张公急忙地站了起来。

　　“是，我已经吩咐人安排好了车马，就停在门外，只要收拾好了，就马上上车南下。其实东西什么的都是身外之外，当然也不用太过打理。”

　　姜瑾实在是耐不住，只能失礼地对着姜慕涯怒喊，“凭什么，你让我回去就回去？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就叫来马车要把我弄走了？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放肆！长辈谈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你还不赶紧回房去备点衣物膏药，要是觉得不用了，就自己给我坐到马车上去！”

　　姜瑾的本意也的确是在常州逗留些日子，就回桑州一趟，可她绝对不想在姜慕涯这样突然袭来莫名其妙的喝令下回去。只可惜，姜慕涯决定好了的事，哪里还有她姜瑾要价讨价的份，记忆中的争吵哪一次不是无果而终反而还惹得一身疹子。而且，就连这样的争吵，记忆中也是少得可怜，姜慕涯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更何况还会这样当面给自己下达什么命令。

　　姜瑾站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好啊，要我回去，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姜慕涯端起了茶杯，用盖子轻轻地拂去茶面的叶子。

　　“给我三个承诺，日后合适时找你兑现。”姜瑾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很是惊讶自己居然真的在姜慕涯面前说出了这句话。

　　“哼，承诺，不愧是我的孙女，居然也会说出这些话来。可是我觉得，直接叫姜寻进来把你打晕丢进马车里会更划算一点，你说呢？”姜慕涯的眉眼都遮掩在了茶水蒸腾的云烟里。

　　“一个！就一个！”姜瑾还是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姜慕涯缓缓地放下了茶杯，定定地盯住姜瑾的眼睛，眼角有些皱纹但眼眸依旧清明精亮的眼睛微眯，“看在你外公的面上，就随你吧。”

　　这种对话发生在一对血脉至亲的爷孙身上，肯定是匪夷所思不可解读的。可是周围的人却都眼观鼻嘴观心地觉得这个场景很是正常贴切，就连张公也在那看戏看得呆愣一番，半天并未开口说话。等到姜瑾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磕起响头时，才反应过来。

　　“阿瑾，你这是干什么？”

　　“阿瑾不孝，不能代替娘亲常侍外公身前，反而还三番五次惹外公伤心。此回桑州，再见怕是渺渺，在此阿瑾祝外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它日，阿瑾定再次前来尽孝！外公一定要养好身体~”
　　一袭话说的张公竟然眼眶里猛然泛起泪花来。他的阿珠啊，多年前，也曾这样跪在自己的脚下，远嫁他方，再见就真是无期了。一时，居然觉得自己伸手拉姜瑾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跪下的姜瑾也是难过，她当初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常州投奔这个老人，何曾想过自己会那么快就要离别。细算自己来常州的日子，被人绑架挟制重病卧床的时间就占了一大半，连和外公吃饭散步的时间都没出过几次。越发觉得忏愧，磕完三个响头后，也觉得自己起身抬头看张公的力气也没。

　　这次就换姜慕涯在一旁静默地看戏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姜寻把姜瑾硬性从地上扶起，送出门外，才总算了了这事。

　　“亲家公不必忧心，我不会让阿瑾受了委屈，哪日你想她了，只管告诉我一声，我一定早日安排马车接你到桑州。我的不肖孙子姜瑜也麻烦你在常州多多替我看管了。”

　　张公抹了一把老泪，隐隐点头，就让身边的仆役扶着自己去门口送姜瑾。

　　而来到门口的姜瑾才发现自己的行李早就被打理好了，放在车内。而冬梅则在一旁泪眼迷蒙，一看到姜瑾就抓住袖子，“小姐！小姐！求你了，带了去桑州吧，冬梅舍不得小姐啊！”

　　姜瑾被扯的一愣，恍然开口，“你疯啦，你是常州人，你的父母也在常州，你去桑州干什么？”
　　“我，我，我去服侍你啊！”冬梅有些抽抽搭搭。

　　姜瑾默默地叹了口气，把冬梅轻轻地扶进怀里，“好了，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这里比桑州好多了，我舍不得让你跟我回去。更何况，我还要你在这帮我好好照顾外公呢？对了，阿瑜也还在这，要不要我让他把你接过去？”

　　最后这句话明显激得冬梅耳根一红，“小姐！”一下子推过姜瑾，妄自站在一旁撇脸了。

　　“哈哈哈！”姜瑾笑的洒脱，最后，走到外公面前，伏揖了一下，握住老人的手，就此别过。
　　马车吱溜溜地驶过巷子，张宅门口翠冠叠嶂的槐树慢慢从视线里淡去。转过一个路口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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