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姐姐！姐姐！我是阿瑜啊，你快醒来好不好。这次我又让人做了好多红糖丸子。姐姐不是最喜欢吃热热的吗？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啊！姐姐！”依旧是小巧舒服的东院闺房，姜瑾最熟悉的屋子。只是此时她恹恹地躺在床上，姜瑜穿着一身有些皱痕的长袍，跪伏在床头前，青愣着一双眼睛，手里端着一盘子红糖丸子，有些无助地对着姜瑾呼喊。

　　旁边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的张公，拉着姜瑾愈发修长却枯瘦的右手，也不断地念叨：“阿瑾啊，你睡得太久啦，你还想折腾你外公这把老骨头么。咳咳咳~”

　　就在刚才，顾清欢也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快步到了床前，看了看依旧毫无起色的姜瑾，低头对张公说道：“师傅，你在这里都连续呆了整整一天了，还是先下去歇着吧。”

　　张公却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扯住顾清欢的衣袖，眼睛依旧盯着姜瑾的面容，喃喃地说道：“清欢啊，你说，这么多灵芝灵药地灌倒她肚子里去了，怎么她就不见醒啊。我得在坐会，等会她就会醒来了，肯定要醒过来了。”

　　“她还是没有醒动的迹象么？”门外突然插入了一个儒雅淡漠的声音。

　　姜瑜闻声回头，阿公，阿公，居然来这儿了！姜瑜有些呆愣，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面向姜慕涯站了起来，

　　微声说道：“啊，阿公！姐姐她~”但他的声音还没来及传出来，立马就被张公的怒吼给盖住了：“姜慕涯，你还知道来啊！阿瑾她没醒，满意了吧！”

　　姜慕涯依旧面容平静，“张老板言重了，姜瑾也是我的孙女。她被安置在熟悉的张宅，姜瑜也经常来这边照料，我很放心。前些日子之所以没来，是因为花了点功夫去寻方子。这次，她应该就会没事了。”

　　姜慕涯吩咐身后的仆人递上来一个锦盒。

　　“什么！你是说阿瑾，她~她~”张公盯紧了那个盒子，不禁激动起来。
　　“她会醒过来了。只是，我这方子比较特殊，只能由我独自一人给她喂服，亲家公就麻烦你清一下这屋子的人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公~”
　　“姜老爷，这~”
　　大家都不禁疑惑起来。

　　“怎么，我还会害我自己的孙女不成？你们在屋外等候一个时辰，我保证会让姜瑾平安苏醒。”姜慕涯说的极慢，但眼神却极为坚定，淡淡的扫过众人。

　　姜瑜立马起身，对着张公轻声：“张~外公，你就相信我家阿公，出去休息一会吧。”

　　顾清欢也在旁边圆场，“那~师傅，我们就把这里交给姜老爷，出去等等吧。”
　　“哼，冬梅、金凤、秋菊，都出去吧。”张公看了看二人，皱了下眉头，也只得吩咐众人出场了。

　　只是在顾清欢经过姜慕涯身旁时，姜慕涯看了他一下，似乎想要说话，但什么也没说出口，示意他离开 了。

　　一阵窸窸窣窣后，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呵~”姜慕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挪到姜瑾的床前，望着姜瑾那憔悴衰弱的面容，满是绷带的额头和贴有膏药的脸颊，坐了下来。

　　“阿瑾啊阿瑾，我们姜家还得还多少条人命，才能了却那恩怨呢？你该是很恨我的吧，就该像我曾经那么恨你和你娘一样。可是真当你就这么消失不见近一个月，被人找回来时一身血痕，我就知道我还是放不下。终究你还是我姜慕涯的孙女，身上一半流着我姜家的血液。”

　　姜慕涯声音缓缓地说着，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把雕工奇异的小刀，一层层地取下左手上不知何时缠上的绷带，在原本安好无痕的手掌上轻轻一划，看着血液慢慢渗出后，让它们溶溶地滴进锦盒里一个莹白的药碗里。

　　“阿公老了，给不了你上好的心头血。但我想你也用不上阿公的。阿公知道你有怒气，有怨气，摔了一跤就不想醒来了。可是，那么多年的清苦，你都过来了，这么一点事，你还熬不过吗？你疼爱的外公都为你又添了一鬓白发，阿瑜也为你废了很多心神，那个顾清欢，好像也出了不少功夫，阿公虽然不是很喜欢那小子。但听说他是你好朋友的哥哥。想来，你该是不愿意让他们为你再伤心难过下去了吧。”

　　血已经漫过大半碗，姜慕涯慢慢回了左手，又用绷带慢慢缠上。扶起姜瑾的身子靠在棉枕上，把碗里的血液一口一口地喂进姜瑾的嘴里。

　　“我知道你早就不想听我的话了，但这次，能不能再乖一次，听阿公的话，喝完这次血，就醒过来吧。你可是我姜慕涯的孙女，那个最机灵最聪明最乖巧的阿瑾啊。”

　　应该是在做梦吧，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被人绑架，卖到了很远的地方，遇到一个奇怪的女子，然后被她带到了一座山上，然后就从山上掉下来了，身子从高空无助地落下，穿破树层，和翘出的石头，好疼，整个身体好像被丢进了刺笼里，但接下来好像就能看见娘了，还有爹爹白色长袍的背影，阿瑜，明欢，还有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桑毓风的情景。接下来又会是谁呢？岚衣？还是阿公？

　　好神奇，真好，能看得见大家真好，这样好像痛也都值得了。除了大家老是会消失不见，除了有时候嘴里会灌进什么莫名的充满腥气的东西。

　　阿荧却老是显得很愉快，不停地在肚子里跑来跑去。跑得欢了，居然还敢咬起肉来。你以前不都是好好地呆在心房处不动的嘛，怎么这次这么调皮。

　　额，耳朵好痒，阿荧你不要闹了。我都快笑出声来了。什么，你是想让我睁开眼睛，那还不简单，我不是一直都有看见阿瑜他们的嘛。

　　诶，不对，脑袋又开始痛起来了。真是麻烦，嘴里没有奇怪的东西灌进来了。耳朵边也嗡嗡的，好像有人在说话。真是麻烦，这次居然谁也没看见了。不甘心，真是不甘心，眼睛看到的都是黑暗的，耳朵听到的都是模糊的。还好，阿荧总算起了点作用了，脑袋不至于那么疼痛了。
　　“阿瑾，快醒来吧！阿瑾！”

　　这声音，不对，怎么会！是阿公！

　　“阿~阿~公！”沙哑着声音，姜瑾眯缝着眼，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光线怎么这么刺眼。
　　姜慕涯有些激动，手不自觉地抖了几下，连忙侧过身子，挡住窗户照过来的光线。

　　“我~我这是~”姜瑾环顾了四周的情况，是在张宅的屋子里，自己受伤躺在床上，身边就只有姜慕涯，空气中有些许血液的气息。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联系起睡梦中的一些情景，大概能把一些事情串起来。只是嗓子明显有些黏涩，头也有些昏沉，姜瑾索性闭了嘴，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阿公。

　　“受了点伤，但醒过来就好了，你的外公阿瑜他们在守候了你很多天，现在估计在屋外等着，你想让我去把他们叫进来吗？”姜慕涯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姜瑾迟疑了一下，虚弱地张口“水，我想喝水。”
　　姜慕涯试了下茶壶中水的温度，倒了一杯递给姜瑾。等姜瑾小心翼翼地把一杯水喝完后，抬起头对他做出肯定的神色后，姜慕涯站了起来，拎着锦盒，就向门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门边侍立的冬梅惊讶地跳了一下，一眼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姜瑾，连声大叫：“小姐，小姐，醒来啦！”

　　姜慕涯却立即甩了个冷厉的眼神，“嚷嚷什么，她刚醒，身子还很虚弱！”

　　冬梅被吓得焉了下来，垂头颤声说：“对~对不起，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
　　“阿瑾~阿瑾她是醒过来了吗？”张公就在隔壁的庭院中休息，听见一点动静，就连忙赶过来了。

　　姜瑜顾清欢也是一脸喜色，紧跟在张公后面走了过来。
　　“姐姐，姐姐，她醒过来，真的吗！”姜瑜有些顾不上礼节，索性越矩超了张公，跑上前来。
　　姜慕涯只是淡淡地移到了一旁，对张公拘礼。“阿瑾她刚醒，身子还很虚荣，就麻烦亲家公好生照料了，我还有其它事要办，改日再来拜访。”又侧目对姜瑜吩咐，“你姐姐刚醒，你不要吵到她，陪她一会就回来吧。店里面也堆了一些事了。”

　　张公以前很钦慕姜慕涯那副儒雅君子的样子，但后来经历的这些事只让他觉得这分明就是天性凉薄不闻人事而已，但想到姜瑾毕竟是醒了，也不想在他上面花什么功夫。“随你！”就急忙跨进门里，去看他的宝贝外孙了。

　　顾清欢落在最后，看到姜慕涯站在门边还没有离去的样子，逐渐收敛了脸上的喜切之色，恭敬地向前给姜慕涯拘礼。

　　“姜老爷辛苦了！”
　　“辛苦，我何来辛苦一说！只是我前些天听说京城周太尉的孙女常州周知府的独生女一直常驻顾府，我还在想顾公子这两头跑，该是有多辛苦呢！”
　　顾清欢有些吃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慕涯也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样子，慢慢转身准备离去。“你是姜瑾外公的徒弟，往来这张宅我自然无权过问，看在当初相识的份上，老夫在回桑州前，可以与公子再下一盘棋，你挑好时间就来锦玉楼赴约吧。”

　　顾清欢的手不禁捏得紧了三分，恭送姜慕涯的背影，“多谢姜老爷抬爱，清欢记住了，改日定当相聚！”

　　离门口数步的姜瑜也是愣了一下，转瞬就拿了桌上的丸子朝姜瑾的床前扑去了。

　　顾清欢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从门口望了望此时被围坐在中的姜瑾，突然觉得脚下的门槛猛然高了数十丈，双脚如灌铅一般，再难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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