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怎么，不愿意进来了。”先开口说话的是姜慕涯，许久不见，声音依旧淡漠沉稳。

　　姜瑜见姜瑾似乎还没怎么回过神来，正准备推她一把。却见姜瑾不知然间已是转头对他怒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语气很是生气。

　　“不怪他，他也事先不知道，我是昨天晚上才到这儿的。”还是姜慕涯带头说话了，“阿瑜，你先下去吧，作为老板，还是要多跟顾客们呆在一起比较像样。”

　　姜瑜无奈，只能转头对向姜慕涯，躬身，“是，孙儿知道了。”就转身离去。

　　姜瑾终是进了屋，走到面向窗子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独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声音清脆冷冽，打破了屋中难言的沉寂。

　　顾清欢在一旁，看着姜瑾慢慢倒了一满杯酒，就慢慢凑向唇边，仰头一饮而尽，又开始倒满第二杯。他很是惊讶，见过女子喝酒，但没见过这么豪爽的饮法，更何况在他的记忆里姜瑾一直是个邻家女儿般的清新形象，这两杯三杯的，一下子引入腹中，也不是什么好消受的事。但见姜慕涯在一旁也并没发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怎么，你外公不让你喝酒？一见到我，就想解这酒瘾？”姜瑾准备喝第四杯时，姜慕涯开口了。
　　“啊，是啊，我那外公为人小气地打紧，是定不让孙儿在府中喝酒的。”

　　“额，看来，你倒是还挺听话的，他说不让喝你就没喝了。”姜慕涯也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好了，酒也喝了，想问什么就赶紧问吧！”姜慕涯把身子缓缓靠在座椅上，低垂着眼看向他这个几月未见的孙女。

　　姜瑾只是抬头看向窗外，口中却如连珠炮般吐语。

　　“为什么来常州？”
　　“散心。“
　　“要待多久？”
　　“短则一周，长则半年。”
　　姜瑾深吸了一口气，“好。那顾公子是~~~”

　　这次总算让顾清欢说话了，“额，我是今天来锦玉楼作客，无意中得了姜老爷的赏识，才有幸与之同坐。”

　　姜慕涯笑了笑，“顾公子过谦了，若不是公子及时出手扶住了那楼梯转角处的玉屏风，这一落下去怕是得伤不少人呢。公子好功夫，老夫能在常州第一日就遇到此般俊杰，也不算枉来了。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来，再饮一杯！”
　　不知何时，刚才姜瑾在房中制造出的尴尬和疏离，在二人的你来我往笑谈欢语中层层抹去，房间里又暖意融融如沐春风起来了。

　　姜瑾稍稍沉默了一下，立即站起身来，准备朝房门走去。姜慕涯止住了笑意，在背后又不缓不慢地说道，“你外公身体怎样，你在张宅是否住的还好。”

　　姜瑾也只是顿了一下，并没说话，依旧不疾不徐地出门了。冬梅应在楼下，赶紧吧，得回去了。姜瑾刚走到楼梯口，姜瑜就冒了出来，“姐姐，楼下人多，我带你去走后门吧，你的丫鬟也被我安置在马车上了。”

　　“怎么，刚才在大庭广众下，跟我姐弟情深满街赠酒的，现在就嫌弃我了？我总觉得风头还没出够呢！”姜瑾从出来起脸就黑得不得了，现在说起话来也冒着不少寒气。姜瑜只有抬着脸，一脸温柔地答话：“姐姐，你要是想打阿瑜了，改天我专门，不，我今晚就过来让你出气。只是现在，你刚喝了那么多酒，还是让我赶紧派人送你回去吧。啊~”边说边把姜瑾往前拖。

　　这小子，什么时候气力这么大了，反正姜瑜的安排正和她意，姜瑜也不耍小性子了。脚步放快，急急跟着姜瑜朝后门走去。“太累了，今天果然不该走这么远的，可是不走这么远就怎会知道~”姜瑾在内心思忖。

　　“阿瑜，如果我今日没来你的酒楼，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爷爷的事。”

　　“什么时候，自然是最方便的时候。你也知道张公对爷爷的气肯定还没消尽，我要是冒然就派人去张宅通报，这结果姐姐也不希望产生吧。”

　　见姜瑾的脚步在身后逐渐缓了下来，姜瑜只得回头跟着缓步，微笑，“放心吧，姐姐，有我呢。你今天不来，我晚上也是要去见你的。外公和爷爷好歹也是亲家，他们都是长辈，有什么事什么恩怨，他们也定是能自己解决的。这事，也只得看他们了。”说罢，用手亲亲地拍着姜瑾的头，以示安抚，不由得让姜瑾想起小时候她也喜欢拍阿瑜的头一样，只不过明显现在对方都高出了她一些，怕以后就只有她被拍的份了。

　　姜瑾噗呲一笑，“好啦，我也没担心他们。但既然爷爷都来了常州，那见面也是早晚的事，只希望下次如果再有同样的情况，你能及时告诉我。不要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这样我会很不安心的。”

　　“好啦，不就是你比我晚一点知道爷爷来常州的事嘛。姐姐不能太小气。看，到门口了，姐姐，你快上车吧。”

　　“嗯，好！”在到达马车后，姜瑾回望了站在门口目送的姜瑜，“阿瑜，你今晚就别来找我了，今天很辛苦。还有，爷爷和外公的事，就辛苦你在中间调停一下了。我这个没用的姐姐以后就得依靠你了，姜老板。”

　　姜瑜笑的很灿烂，“嗯，姐姐，路上小心。”

　　看着马车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姜瑜缓缓地收起唇角的笑，吩咐伙计，“关门吧！”就朝前厅走去。

　　而在车上的姜瑾很惊讶地发现，冬梅的脸竟然有些红扑扑的。

　　“诶，你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在楼上呆了一会，你就成这个样子呢。在楼下你干了什么啊？”姜瑾甚至伸手戳了戳冬梅的脸，嗯，手感润滑，不错，自己手指上也并没沾上脂粉痕迹，“没有涂胭脂啊。”

　　“小姐！”冬梅脸好像更红了。
　　“你该不是发烧了吧。还是刚才有人欺负你了。”

　　好像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冬梅只有支支吾吾地说道，“刚才~刚才小姐上楼后，奴婢就在楼下等小姐。然后一个好像有点醉了的公子走到我跟前，偏向让我喝酒，我没抵抗住，就喝了一小杯，呛得要死。然后，然后，然后瑜公子就下来了，帮我喝住了那位公子，还带我到后院喝了醒酒汤~”

　　姜瑾还是第一次听冬梅说话这么不干脆，那个敢夺自己食盘的悍丫头呢，怎么现在索索呜呜的就跟一只小白兔似的。“哎呀，就这样啊。不是喝了醒酒汤嘛，怎么脸还红成这样。我跟你说，既然你要做我的丫头了，那会喝酒还是得学着了，一小杯就把你弄成这样。等回去啊，我再好好教导你。唉，冬梅，我的笛子呢，你不会把我笛子给丢了吧。”

　　“怎么会，小姐，在这儿呢。”冬梅晃了晃手里明显破了一大块洞的油纸包，姜瑾一看，哎，掉了本乐谱啊，好吧，笛子还在。也就不说什么，由着冬梅自己缩在墙角慢慢脸红了。

　　不知是因为冬梅醉酒的感染，还是今天受了不少惊吓太过劳累。姜瑾在车上居然也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头昏昏沉沉地，在马车此起披伏的颠簸中慢慢睡去。恍然不知窗外，马车早已偏离了市区繁华的街道，向着郊外的脉脉青山奔去，夜色也逐渐浸染橘黄的天空，把所有的面孔和声音带入黑暗里。

　　不知多久后，姜瑾在沉闷中逐渐清醒，眼前是一片黑暗，但能隐隐约约看到些光亮，口里塞了麻布，姜瑾也不想祈祷这布干净了。现在姜瑾应该是坐在一张木椅上，手脚都□□脆利落的绑在椅子上，耳边很安静，偶尔听得到一阵鸟鸣，鼻子里只嗅得到一股沉闷的灰尘气息，很明显这屋子应该有些年头没被人居住了。姜瑾感受不到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很明显冬梅应该被挪到其他屋子了。肚子很饿，但还在承受范围内，姜瑾猜想时间应该只过去了一晚。

　　那现在该怎么办？

　　很明显，最好是马上吸引些人出来，虽然，这可能会很危险，比如引来对方的愤怒。但再怎么样，也比自己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干耗者好。最好，是能打听到冬梅的情况。
　　于是，姜瑾赶紧动了起来，坐在凳子上到处跳来跳去，因为被夺去了视感，姜瑾完全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一跳好像就撞在了桌子上，又跳了一会，好像撞到了柜子上，姜瑾猜想了一个方位是门，跳了过去，却是床。只得反方向四跃，到处寻找门或者窗的存在。而这些乒乒乓乓的声音很明显，已经足以吸引对方的注意了。
　　吱呀一声，就在姜瑾准备朝一个方位撞去时，眼前突然大亮，一个黑影晃了进来。“哟，不错啊，小娘子，大早上还挺精神的。我这还准备给你端饭过来呢。看样子，怕是不用了。”

　　姜瑾说不出话，只能使劲地用嘴发出呜呜声，对方好像是顿默了一下，随之，姜瑾感受到了脖子上多出来的冰冷。“你听着，大爷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最好乖乖的，不要瞎扯瞎叫，这附近虽没什么人，可你要是乱叫了，我听着会很烦躁的。”

　　姜瑾缓缓地点了点头，等对方把麻布扯去后，大口大口的喘气。“谢谢~谢，我只是有些害怕，才到处瞎跳。”

　　“哟，客气。诶，突然觉得这只是松了嘴也不行啊，这饭怎么到嘴里！”对面传来一阵瓷碗敲击的声音，应该是在捣鼓食盘。姜瑾的肚子也立马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额，这位大哥，要不你把我的手也放了吧，你看你饭都端来了。总得想法子进我口不是。”姜瑾努力让自己的唇角上扬起来，露出好看的幅度。

　　对面的人好像有些迟疑，姜瑾以为有戏。却又听到一个醇厚的声音说道，“老五，愣着干什么，快把粥给她喂了，等会还有其他事呢。”

　　我的天，这里的人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吗？从小自诩眼力不行耳力超群的姜瑾很是郁闷，她怎么老是听不到脚步声。

　　“是！”看来这个刚来的人是个大点的头子，扯嘴布的相对嫩些。一阵沉默后，姜瑾的耳边又传来一阵杂声，一个温热的勺子就伸到了姜瑾的嘴前。

　　送进姜瑾口中的是很一般的米粥，姜瑾饿了许久，也不管那么多，很乖巧地把勺子里的粥都吃了。对方也一直没有说话，喂的好像也挺专心。她的体质因为有阿荧的存在，大多数毒物是免疫的。就算对方真要下剧毒害她，肯定也没这个必要，只需动动刀子就行了。所以，姜瑾吃的还算安心。
　　只是在估摸着喂了大半碗粥后，对方继续把勺子递过来时。姜瑾却好像抽风了一般，猛地朝前方撞了过去，哐当一声，好像碗和勺子都砸在了地上。

　　“你个疯子，干什么啦。好好的，撞过来。”对方一阵臭骂。

　　姜瑾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委屈着说，“我，我~刚才感觉有只老鼠从脚边爬过，一时害怕~害怕~才！”

　　对方依旧气恼，“老鼠，哪里来的老鼠，分明就是一只蟑螂，还已经被你给踩死了。哎，真是晦气，你们这些大小姐啊，就是矫情。饿得慌了，这些都是吃的呢。”

　　姜瑾不说话，只是嘤嘤依依地哭了起来。对方叹了几口气，还是把压在瓷碗渣上的姜瑾扶了起来。

　　姜瑾一边抽搐着一边说着谢谢，嘴里却不停歇，慢慢打开些话匣子来。
　　“诶，大哥，辛苦你啦。那个和我同来的丫头，现在还好吗？”

　　“放心，死不了。看来你们还主仆情深呢。”对方好像准备去找什么东西，在姜瑾身边绕了一圈，走到门口，又回来了。

　　“哪有，那丫头平时好吃懒做又没什么能耐，我以为你们把我分开，会让她过得好一点。不甘心才问的。”
　　“哈哈哈，有意思。那丫头长得还不错，我们有个弟兄琢磨着讨她做老婆，这过得好不好嘛，就得看她的表现了。”
　　“啊~千万别啊，大哥，看在你给我松嘴，又给我喂饭的情意上。我可得给你们说实话，你知道那丫头是怎么进我家的不。”姜瑾故作神秘，“她啊，是从一个瘟疫村里逃出来的孤儿，辗转来到我家里的。明知道她可能不干净，我那黑心的大娘还硬是把她赏给我的小院子做丫头。啥事都不会干不说，饭还吃的不少，我怕大娘打我，又不敢退了她。天天去佛主道观啥的跟前跪地祷告求了不少符纸才安心过了这些年的。我说，大哥啊，你那兄弟跟你不亲就算了，亲的话你最好还是得劝劝他。”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姜瑾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

　　“额，这么说来，你在家里日子过得不好了。”

　　姜瑾不再说话，只是做出个悲不自禁的表情，又沉沉地把头垂下去。她相信这些肢体语言会更有效果。
　　果然，对方好像沉默了一下。“也是，过得好，就不会把你交给我们了。”
　　这句话，明显暴露了一些信息，姜瑾却不敢顺着问下去，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她是被交出手的，也就是已经被转手一次了。如果那马车确实是走了一晚上的话，姜瑾无法确认她现在是否还在常州境内。当然思考这些没什么用，就如同此时思考究竟是谁在害她一样没用。现在的情况是，她被人交到了一个基点隐秘的组织里。这里的人有些功夫，有点痞气同时又有组织性，姜瑾也闻出了他们身上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直觉这些人可能要么平时也在做些庄稼活，要么就是伪装成农户良民。这样想来，倒和江湖上传闻的人贩子团伙类似。他们不想暴露基点的情况，所以才把姜瑾全身绑得如同个粽子。那情况是，姜瑾很可能马上就会面对下一轮转手，而这一轮转手定会愈发严密，那会是哪？她年纪有了，肯定不会是卖给人做女儿，那就只能是做丫鬟老婆了，甚至更糟，被卖到下等勾栏院里。

　　等等，他刚才说的是交，而不是卖，而且说的是被“黑心的家人”交到他们手里。那就表明对方根本就没有找他们要钱，就把她交了出去。那条件就只有一个了，那很可能就是找姜瑾的麻烦，拖这些人给姜瑾找个“好去处”了。看来，很有可能就是最糟糕的那个去处了，如果是钱的事，姜瑾或许还能说动一点，就如同记忆中的那次，一路盘旋。但如果只是寻仇滋事，那姜瑾就得好好掂量了。一个不小心，那丢命就是分分钟的事。这一次，我还能走多远呢？

　　对方见姜瑾头垂得越发向下，半晌都不言一语。居然声音和缓地开口了，“哎，看来你大娘是真恨你入骨了，是个可怜的。但我也帮不了你，你是重头货，当家的看得紧。我也就是个送饭的，你还是好好休整一会吧，我想最多到了中午，你就该上路了。”随着一阵吱呀声，姜瑾眼前最大一片光明随之消失。

　　姜瑾也不容迟疑，立即跳到瓷碗渣滓前，仰背倒在地上，直到手里勾住一个瓷片，同时让绳索沾上一些残粥，立即动起手指切割起来。忍着指尖传来的疼痛，只希望快，再快点。

　　这次，姜瑾真的就只有她一人了。幸耶？非耶？如果对方只是爱钱，那应该会更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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