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三日过后，姜瑜口中所说的马车并没有到来。

　　姜瑾也只是笑笑，姜瑜想必还不至于对她撒这种谎，要么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要么就是后来出发后，姜慕涯反悔了，把车叫了回去。

　　这样倒是了却了姜瑾的一块心事，不必那么早就被逼回桑州，不用那么早就见到姜家的人，虽然屋里所谓的至亲之人也不过那么一两个了。

　　时间被闲置下来了，姜瑾该打听的该问的该知道的也清楚了，今日复明日，身心忽两遗，必须得想法子让自己长点见识会点手艺，以免离别那天到来时太过脚忙手乱了。姜家原本是桑州的世家大族之一，世代盘踞在桑州城，但在姜瑾祖爷爷那一代出了个精彩绝艳的人物，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毛遂自荐到了帝都请命，助圣上摆平了当时让他颇为苦恼的南方卫阳国遗族叛乱，因而蒙圣宠定址帝都，成为皇上的宠臣。他的家眷也陆续被接到帝都，三代后，也已是帝都内的名门之一了。而姜瑾的爷爷姜慕涯就是当时帝都姜家二公子，本来姜慕涯的人生也应该如他的前辈兄弟们一般，在帝都求官或是经商，可没想到成年后的姜慕涯自请回桑州城，把京城中的所有事物全权交予兄长姜慕海，携带新妻弱子就回到老家。经过近十年打拼，就辅助本家兄弟把当时门丁稀落的姜家本府老宅扩大了几倍，人丁兴旺起来后，又新修住宅，脱离本家而去，一直在桑州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因为父母冷漠，爷爷忙于事务，有意或无意的忽视，姜瑾在府中多是独处。府中有请师傅教导诗书礼仪，但沾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俗话，姜瑾在诗文上学的并不精。姜老爷也想过让姜瑾工织绣，甚至把门下布行中最有盛名的绣娘叫来指导她，但姜瑾宁愿躲在书房泼画，也不愿在那尺素上多花点功夫。小时候的姜瑾很调皮，仗着自己大小姐的身份，没少闯过祸，比如哭闹着要吃自家池塘里挖出的莲藕，在寒冬腊月逼着家丁下塘取藕，把姜慕涯让人从远方带来的蓝莲花花种给淘汰没了。比如突发奇想要做小说里描绘的火箭，真让人去取了硫磺磷粉之物，在院子里试飞，结果落到亭子上着了火，把姜慕涯专门请人绘制雕刻的梁柱毁得一塌糊涂。但这些并没让姜慕涯发太大的火，惩罚多是禁足三日，不准姜瑾到园子里玩耍，只有当后来姜瑾私自闯进府中的禁地，一间精美雅致的水边楼阁，不小心摔碎了里面的瓶子，屋子也被弄得一团糟，姜慕涯才是真正的动怒，让下人把姜瑾拖到了一个小屋里，足足关了一周才把她放出来。其实他原来的命令是关三天的，可没想到姜瑾被关了三天后非但没磨掉傲气，还一个劲地嚷嚷破屋子破瓶子的谁怕你关啊之类的，姜慕涯干脆才又关了她四天，并吩咐也不要准备些荤菜了，就给些馒头凉水了事。一周出来后，姜瑾蓬头垢面，脸也小了一圈，从那时候，姜瑾就有了个私下不再叫爷爷，而是直呼姜慕涯名字的坏习惯了。

　　总结起来，姜瑾除了拥有一个姜家大小姐的身份骗吃骗喝外，她并没有其余的长处。只是有一样比较特殊，说起来是福也是祸，姜瑾体内有蛊。那是一只金光灿灿的像蚕一样的虫子，姜瑾七岁那年第一次看到它从自己的手臂慢慢爬出来时，就惊呆了，是惊讶，而不是恐惧。就像是自己很早就知道体内有另一个生物，那是第一次见面一般，跟随本心就称呼虫子为阿荧。只是阿荧好像一直比较虚弱，并不能在姜瑾体外呆太久，而且它生性敏感，只会在确保姜瑾周围百米内无人时才会出现。而这种机会就实在是太多了，虽然阿荧不会说话，可姜瑾很是喜欢这个形影不离的伙伴。

　　虽然没人告诉过她，阿荧究竟是什么。但是通过一些民间段子和古籍经典，姜瑾也能大致猜出阿荧的蛊虫身份了。巫蛊之术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禁术，上至宫廷内院，下至街头巷里，无人不是谈蛊色变。

　　所以，这是姜瑾的秘密，一直都是。

　　直到有一天，偷跑出来的姜瑾拉着岚衣去看桑州城特有的男女相亲集会，在会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擦身而过，低头附耳，“小姑娘，你要是再饿着你的虫子，它可是要丢命了。”并给了姜瑾一个地址，“西郊山的田婆婆，你不妨去那找她帮忙。”

　　“你~可，可那里不是桑家的私园吗？”

　　“是啊，不然呢，但只要是你去了，他们会给你带路的。记住，要单独去。”说罢，就低眉而去。

　　岚衣在一边急着抚摸姜瑾，“小姐，没事吧，那个男子好生无礼。他跟你说了什么？真是晦气，我们快些回去。”

　　挨得这么近，岚衣居然完全没听清他们的对话，看来那男子还真的是有些功夫了，那他所说的话，看来或许是值得一试。

　　后来的事情发展虽然有些偏差，但好歹姜瑾是知道阿荧的秘密，也大概知道可以如何利用这个小东西帮自己做事了。普通蛊虫下毒自保的功夫自不必说，同时更难得的是阿荧不仅可以帮助姜瑾护体调理身体，同时也可以在姜瑾的操控下帮助他人解除病痛。虽不至于万病全除，可是大多数病例姜瑾还是有把握的。

　　只是，很久以来，巫蛊之术一直被视为阴损万毒之术，莫说拿出来治病，就算是不小心被人看见那都是要命的。姜瑾虽然常处闺阁，可巫蛊之祸，她可没少听说，很小的时候在游街时甚至还亲眼看到过官兵追捕蛊妇，周围群众眼中的恶意和被抓妇人一身的惊恐，给幼小的她留过很深的印象。

　　很明显，想要讨生活，还是得另寻他路比较稳妥。

　　织布做衣烹饪什么的不可靠，嗯，硬要说手艺可能就只有酿酒，但技艺也仅限于给自己和阿荧喝而已。至于其他的，嗯，古琴会一些，二胡勉强，但笛子吹得更好，这，总不至于去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乐师吧。嗯，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如此，就去街上买竿笛子和一些谱子吧。

　　打定主意后，姜瑾就唤来冬梅陪她上街了。冬梅自是很开心，小姐终于愿意出门了，先前她不得不跟着姜瑾在宅子里呆着，早已发闷了。姜瑾打定主意，买完东西后就去姜瑜处看看。

　　原以为姜家新宅子是刚买下来的，知道的人并不多。可到了大街上一打听，随便叫个人都能很清楚地给姜瑾指路，“嘿，你说老邓家宅子啊，你不知道路？哎，看你就是几天没出门了。那宅子确实是荒了些年头，可如今换了个东家，喜气着呢。那新东家姜家人士盘下了那老宅子不说，还盘下了临边的一座酒楼，全都给整的焕然一新。如今那酒楼已经开业，那宅子临街的屋子说是还要改成店铺，弄得张灯结彩的，热闹了两三天呢。姑娘，你也是去讨彩拿红包的吧，最好快点，今天据说是最后一天了呢。喏，就在这街道尽头，右拐就是了。你听，锣鼓声都还有影子呢！”
　　姜瑾侧耳倾听，确实隐隐约约有锣鼓声传来，调子还是她熟悉的桑州喜调，看来，姜瑜确实是忙活得紧呢。真不知这时候前去，会不会太过突兀，影响他做生意了呢，姜瑾不禁有些犹豫了。

　　冬梅在旁边却是皮了，“小姐，还不快些走，还杵在这干嘛？冬梅前两天就想去看看了，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小姐就不想看看么？小姐也是有些天没看到瑜少爷了吧。”

　　有些天，也不过两天而已。姜家在桑州城有几家生意还不错的布行米行和酒行，或者还有其他姜瑾没去过的店，但可以肯定是没有酒楼的。姜瑜在常州首开的却是酒楼，他看起来还是有些青涩，镇得住一座酒楼么？姜瑾的所谓理智最终还是妥协了心中奔涌的好奇。

　　“好吧，那就去看看。”

　　随着耳边的锣鼓声越来越震耳，身边的人群越来越拥挤，姜瑾打定主意就不在往前走了。酒楼有六层，主体是青瓦白墙红柱，层层攀升，每层都是雕梁画栋，上有凤凰围顶，很是气派。门口搭了座台子，上面有在伊呀呀呀地唱曲，唱的好像不是桑州小调，反而多了些粗犷，冬梅在旁边直呼，是《鼎城曲》呢，那是常州人最爱的曲目之一。姜瑾笑了笑，定睛往酒楼上的牌匾细瞧——锦玉楼，好像是个喜气的名字，但姜瑜脑海中立即涌现的却是一句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不知怎地就多了些伤情。

　　“冬梅，我们回去吧。”姜瑾唤回还依旧恋恋不舍的丫头。

　　“小姐~还没看够呢~”冬梅磨蹭了起来。

　　姜瑾不语，独自转身准备回宅。可刚走了一步，就发现身边的人在悄然退开，身后隐隐有急促的脚步声踏来。

　　“姜广拜见大小姐！”姜瑾回身，只见是个躬头的中年大汉，内忖度，“是姜瑜口中的广叔么，居然认得我。”还没来得及让他起身。又一阵呼声，让周围人顿时群声鼎沸。

　　“姐姐，你来啦，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是华服锦衣的姜瑜，“感谢大家来给姜某的酒店赏脸，今日我姐姐来访，瑜很是高兴，独乐不如众乐，为了给听戏的大家助兴，姜某就再备些薄酒，还望大家玩得开心。”

　　周围的声音顿时高昂，“姜小老板够豪爽！”、“这位小姐好福气！”“多谢瑜公子！”“姜老板人中龙凤啊，姐姐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呢~”，同时还伴随着一双双眼睛包围着姜瑾，姜瑾觉得难受极了，死死地盯着姜瑜，暗暗口语：“看你做的好事！”

　　姜瑜笑的一脸灿烂，俯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恍惚间还是年幼时期那个有时兴起爱捉弄姜瑾的阿瑜。姜瑾只有笑笑，随之快步离开人群跟随姜瑜进酒楼了。

　　很明显酒楼里的人不会比外面的人少，只是这里面的人相对来说知礼一些，盯姜瑾也盯得相对比较含蓄。有了在外面的冲击，姜瑾做了些心理准备，好受了不少。等着姜瑜领着姜瑾上了三楼一座靠窗的雅间，轻轻推开门时，里面坐着的两个人缓缓回头望向了门口呆愣的姜瑾。

　　一张面孔儒雅而清癯，发丝有些花白，一张面孔温润而如玉，暖意遮掩了傲气。

　　姜慕涯和顾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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