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令君不负卿

　　到达的时候海岸线一片灰暗，仿佛在夕阳的浸染下变成了巨大又不可知的沼泽地，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清朗透彻。
　　这片黑暗，又如何消得去我心中的芥蒂。
　　因为刚刚的事情我有些心绪不宁，我用手机找到了我订下的那家民宿。
　　我看了看眼前的小木屋，名字叫“天涯”，耳边是阵阵涛声。
　　这是网上几乎无人问津的一家民宿，这么多风评不错的民宿，我选择了眼前最冷落的一家。
　　或许是因为它的名字。
　　我轻轻敲了几声门，里面有人用我刚好听见的声音柔声应道：“请进。”
　　我推门进屋，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一名长发披肩、笑容粲然的年轻女子，那气质分外安静，却不见半丝柔弱。她看到我，先是朝我笑了笑，我见那笑容不温不火，却又莫名让人心安，也就放下了一丝忧虑。
　　“请问——”我艰涩地问：“这儿有人吗？”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漾开了一个笑容。“我不是吗？”
　　我噗地笑出声，有些尴尬，却绝不窘迫。
　　“咳咳……”
　　“哈哈，我知道你是问这儿还有房间么？放心好了，前面的一位客人刚走……说是浪迹天涯去了。”
　　浪迹天涯？我扫了一眼周边的摆设，确定自己没有穿越……这是现代，不是古代。
　　只是——多么奇怪的措辞。
　　“而我这儿就只有一间房间——之所以网上评价不好，是因为我经常第二天无故消失，结账都找不到人。你别笑，大家都喜欢免费的午餐，可又害怕无缘无故的免费。”她顿了顿：“说的也是，老板娘第二天一早忽然莫名其妙的消失，可真是有些瘆得慌，不是吗？”
　　此时我已经完全放轻松，把挎包一放，大大咧咧地坐在她对面的木质小沙发上，心想：这一身的疲惫就靠昏暗的灯光掩盖住了……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蓝紫，是‘天涯’的主人，你可以叫我篮子。”
　　“你好，我叫……”
　　“你先听完我的故事好吗？”她温柔地打断我的话。“我有一位朋友，她今天离去了，告别了一段往事。”说着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撩起连穗般的窗帘，外面是如墨的漆黑，她的眼神却并不空洞。
　　“她喜欢上我这儿来，她总说听着海浪声特别心安，有一种与天地共存的感觉。她是一个漂泊天涯的人，却总说这里是天涯的尽头。”
　　“安心吗？”我恍然，我有些沉重地摇摇头。“为什么我总觉得……一点也不安心？”
　　她笑了笑，回过头来看着我：“那是因为你没有听到海真正的声音……我带你去听好吗？”
　　我愣了愣，她已经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走出了小木屋。
　　瞬间，黑色的夜铺天盖地地将我包围。
　　我觉得自己失明了，除了耳畔的海浪声还提醒着我的存在。
　　篮子拉着我的手一路轻快地奔跑着，似乎对这样的黑暗已经熟门熟路。我心中有些忐忑，直到我的凉鞋踩进了软绵绵的细沙。我和篮子双双停住脚步。
　　这是——巨大的海浪裹挟着沁凉的海风扑了我一头一脸。
　　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我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我站在了大海的面前，渺小得如同天地间的一叶孤舟，可是，如此渺小的我，却连生活中许多微小的坎都过不去。
　　那些细沙般的挫折、困苦、不堪生生将我击倒，我不但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连想起的勇气也没有。
　　“你听到了什么？”篮子的声音有些悠远，但我确定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我卑微的一生。”我忽然颤抖地说。
　　在涛声的掩盖下，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讲讲看，你遇到了什么？”她柔声问我。
　　“从小至今，无一天不孤独，无一天不困苦、无一天不潦倒。没有亲人的疼爱，没有朋友的寒暄，没有生活的勇气，没有憧憬的理想，只有一具年轻却麻木的□□，在这个我不喜欢的世界里苟且度日。”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和大海能包容我所有的不堪和不忍，我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把多年深藏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没有爱人吗？”篮子问道。
　　“爱人？什么是爱人？男女朋友？”
　　“嗯，差不多的意思，爱人就是……你心里只有他，他发誓守护你至死之人。”
　　我想到了独幕和小六。那个深情款款，却不知道内心所想的独幕；那个温柔忧郁，却忽然间暴戾乖张的小六。他们是请求我做他们的爱人吗？
　　“我的父母也曾恩爱，可从记事起，我看到的第一幕却是他们的破裂。母亲爱上了别人，父亲也爱上了别人。篮子，你对我说爱，爱，是的，怕他们爱的是眼中所见的色欲迷人，爱的是红尘中花花绿绿的残相。”
　　“……”
　　篮子沉默了，良久才问：“你不相信爱？所以你拒绝，你逃避？”
　　我忽然笑出了声。“我相信救赎，曾经有一颗心靠近我，温暖我，我觉得自己得救了，可是她消失了，我又一次坠落。”
　　篮子忽然缓缓地说：“如果我说，那个——她从来没有走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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