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第二日我伏案剪纸花，君暮过来问我昨日听他弹琴感觉如何，他这么一问，我想起昨日的噩梦，登时觉得心里又有些难受了，我觉着人和人之间还是需要一些信任和真诚，他说他弹的难听，是第一次，我该信他。
　　我问他，“你听过田野百姓杀猪的时候猪被揪着按在刀刃下发出的嚎叫声么？”
　　他说：“没听过。”
　　我说：“你回去再弹一遍琴给自己听吧，约莫就是那种声音。”
　　我又说：“不过要走远些弹，千万要走远些。”
　　他皱眉琢磨了半响，才应了句，“哦。”
　　……
　　他距离弹琴之日的上上次，也是消失了几日，据青漪说他没有出府，我在府中却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时候方扶南已经想通了开始出府，他无地可去，就时不时的来公主府找我，他的未婚妻沈向菀自上次澜中一事后也像全身都打通经脉脱胎换骨一般，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等他回府的性子，方扶南出去，她便也跟着出去，方扶南次次翻墙来公主府，她便也跟着翻墙来我府中。她第一次爬墙出现在我府内的模样差些把我惊呆，发丝上卷着几根杂草，淡绿的裙裳灰尘尽染，额间还有因为攀墙不熟练而摔下的淤青，俨然如一大家闺秀因家宅落破而流露出对人生无望的模样。可方扶南爬墙，她也不走大门，方扶南每次爬了以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独留她一人单单挂在那墙上，后来次数渐渐多了，她衣裳上的灰尘也越来越少，淤青几近没有，竟好像也练就了一手翻墙越岭的盖世绝活。
　　我看着当然是无奈的，后来就碰着闭关几日的君暮，我无意瞧见他捧着本书在石岩下看，便问他在这做什么，他摇了摇手中的书道：“看书啊。”
　　我向来就不喜欢看书，一向对那些看书看得如痴如醉且毫无瞌睡之人很是敬佩，刚想好生瞻仰下他手中的书，看看是哪本史学或是诗册，他却将书一合，不满道：“这结局也忒不合理了些，最后居然是王婆偷了鸡。”
　　我一愣，“啊？”
　　他看我，“哦，我在说这书的结局，我这几日无趣，就将你书房里的小人书都看完了，你还有么？”
　　我愣了半天，“小人书？”
　　他又笑，冲我摇了摇那王婆的封面，“对啊，还有么？”
　　我没想到他喜欢这些，就让青漪又去集市买了一大堆小人书堆在书房，值得高兴的是，我算是找着他这几日在哪儿闭关了，所以第二日又去那块石岩下找他，瞧了许久，却不见他踪影，找了好久，才听见他在另一块石岩上的叹气声，我没想到他还会换石岩，便又跑过去看他。
　　我说：“你怎么了。”
　　他将手中的小人书合上，“这书上的故事太无聊，没有我们那儿的故事有趣些。”
　　我感兴趣的坐下来，“你们那儿的故事？”
　　他撑着石岩起身，好像想起什么，温和说道：“阿诺，反正闲着无事，要不要我讲故事给你听？”
　　我说：“是陈伯摸猪的故事么？”
　　他听了一笑，“不是，你听过白蛇的故事吗？”
　　我自然是没听过的，于是他便开始讲了，故事大概讲的是一条唤作白素贞的千年蛇妖到人间寻一位唤作许仙的大夫以身报恩之事，这故事比王婆偷鸡好听，我是受不了别人说一半又停下，这就同我总是恨极了茶楼里那些故弄玄虚的说书先生说那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是一样的，每次他们这么一说，我就想拿了那榔头拼命敲晕他。
　　当然君暮我是舍不得敲他的，他要吃饭也是理所应当，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而拉着不让他吃饭，只是故事精彩，心又太痒，故而在饭桌上也吃不下几粒饭，忍了好久，终是忍不住扯了君暮衣袖，小声的问：“你方才说白素贞在端午那日喝了雄黄酒现出了原形，那后来呢？她夫君是个什么反应？”
　　君暮伸筷夹了一个丸子给我，“她夫君被吓死了。”
　　我听了这话筷子都掉了，惊道：“啊？被吓死了？这么快？那故事不就没了？”
　　“后来又被人救活了。”君暮又重新递了双筷子给我，“你先吃饭。”
　　我不拿筷子，却俯在饭桌上问他，“真的么？那他是怎么救活的？被谁救活的？”
　　君暮不看我既殷切又魂不守舍的眼神，只兀自吃了一口菜，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我激动的站起来，手上的筷子都差些戳了他，“你说你看过的，怎么会不知道？”
　　他看我一眼，又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的饭碗，“我现在当然是不知道的，等这碗饭的主人把它吃光，我大概就又知道了。”他淡淡瞥我一眼，“阿诺，这是你的饭么？”
　　我拿起饭碗，终于不说话了。
　　吃过饭我又缠着君暮让他继续讲那故事，又怕很快就到了吃饭时间，故而整日寸步不离的缠着他，后来说到法海抓了那蛇妖的夫君，蛇妖一怒之下水漫金山的时候，方扶南也插进来听了。
　　他本来是来公主府找我随意做些无聊的事打发时间的，但我这两日每刻都缠在君暮身边，根本就无心理他，他觉得甚是无趣，倒想看我这边是个什么情况，一看却是在讲故事，还看我听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嘲笑我小孩心性，这么大了还需要人讲故事，又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百无聊赖，便也跟着一起来听了，沈向菀是一直跟着方扶南的，方扶南来听故事了，她便也跟着在这了。
　　于是便形成了这么一个诡异的场景，三个有身份的人在我府中的石岩处，神色各异，姿势也各异，别扭的像群小孩子听着大人讲着睡前故事。
　　君暮后来讲完了白蛇的故事，又同我们讲起水浒传，这故事实在太长，他说这故事足足有一百多回，说是一百零八位好汉梁山起义，聚义招安，四处征战之事，足够我们听一月有余。
　　我同沈家姑娘比较喜欢听白蛇的故事，对这水浒传的故事不甚有感，但因君暮讲得精彩，便也认真的听着，方扶南与我们不同，他不喜欢那美丽的白蛇，却是对君暮说的这梁山好汉的故事上了瘾，男儿血性强，本来就喜欢打打杀杀，他又梦想着当侠客，上次澜中轻易被掳伤透了他的心，听了这故事里的人个个锄强扶弱，侠肝义胆，又重燃了他的英雄梦，自是颇感兴趣，心生神往。
　　我不像听白蛇那样每时每刻都死缠着君暮，他便也说得没那么勤了，只偶尔说上那么几回。有一夜窗外狂风四作，我睡到半夜觉得有些冷，便扯了床帐想要把它放下，迷糊中睁了睁眼，居然看见床榻处坐了一个人，我揉了揉眼睛，吓得魂都飞了。
　　那人看我睁了眼，便起床点了灯，幽幽的看我，“文宁，你醒了。”
　　我吓得都快飞了的魂晕乎乎的飘在空中，好半响，又回来了。
　　方扶南坐在我床榻，难得的抱歉道：“我看你睡熟了，也没敢叫醒你。”
　　我被他这模样慎到了，直觉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哆哆嗦嗦的问：“你怎么了？”
　　方扶南见我这样问了，眼睛却是一亮，看了我半会，终于吞吐道：“是这样的。”
　　夜色寂静，我咽了口唾沫，“你说。”
　　他的神情实在太过奇怪，我听都怕听了，只直觉是出大事了。
　　他终于说了，难得的扭捏样子，“上次君暮说到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救了那金翠莲父女，不得已自己出逃去了五台山剃度避祸，他这几日都没说下去了。”他顿了顿，看我，“文宁，你帮我去问问，那好汉鲁智深，后来结局怎么样了？”
　　我……
　　我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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