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我觉得很憋屈，也很无趣。
　　只是想到，虽说人人怕死是人之常情，可尚扈，他是我云国守卫一国之土的将领，他再跋扈也好，总归打起仗来是好的，这些年云国安泰，无人征战，可若有他国攻城，我云国将领却贪生怕死至了如此地步，届时置我云国安危于何地，置我百姓周全于何地？
　　我父王，他一个那么通透的人，当真是对此一无所知么？
　　好大一口气堵在心头叹不出来，雨却越下越大，君暮用身子护住我，沉沉问了一句，“在想些什么？”
　　我回过神来，方才觉得自己有些放空之态，身子有些向下沉，便不客气的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问：“你方才那一招叫做什么，怪厉害的？”
　　他说：“哪一招？”
　　我啧了一下，“就是你同尚扈赌的那一招啊。”我心生崇拜，“你怎么知道尚扈会躲开你的剑，万一他不躲，你也不躲，你们两人不就都死了么？看你那么笃定，定是有什么诀窍吧。”
　　君暮摇了下头，“没有什么诀窍。”
　　我定定看他，表示不信。
　　他说：“这招叫做生死之念。”他停顿一会，倏而挑眉一笑，“你要是觉得听不懂，也可以唤它的学名。”
　　我好学道：“那它的学名叫什么？”
　　“忽悠。”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懂，但还是说，“你知道吗，我方才在想，如果刚才尚扈真的把你给刺死了，我一定会跑下去和他拼命的。”
　　“拼命？”他打量我片刻，像是不大相信，“你这小身板……”他想了想，在措辞，“能拼得过那虎背熊腰的刀疤男么？”
　　我说：“就算拼不嬴，我也会同他拼的啊，就算不行，退而求其次，我的身份比他高一些，总还可以叫人来。”
　　君暮故作失望的点了点头，“哦，原来说要为我拼命，其实也知道自己拼不过，还要叫人来。”
　　我急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拼不过才会叫人来，如果拼得过的话，我会拼的。”
　　君暮打量我一眼，像是懂了，“我知道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拼一会，到最后再叫人来？”
　　我说：“不是啊。”
　　他又道：“那就是拼都不想拼了，直接就叫人来？”
　　我舌头一伸，像索命的冤魂般躺在他怀里，再也不想说话了。
　　我原本觉得这个夏日漫长，可过的长，好像也不过一晃眼的时光。
　　澜中一劫后，让方扶南深受打击，他深谙自己离侠客之梦还远的很，沮丧与苦闷齐飞，躲在家里也不知道在拾捣些什么，几日都未曾出门。
　　我回府之后，便做了一宿的梦，乱七八糟的，还梦到那日躲在山洞，我等着连衣像提两块猪肉似的将我和沈家姑娘提出去，那时候我便想着回府要学轻功，一定要学轻功。澜中一事后，我也愈发意识到武功对于人的重要性，可这愿望实在太不切实际，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人是习武的高手，方扶南是半吊子的花拳绣腿，而君暮呢，他几乎是不会武功的。我无人教习，以后遇到危险还是要等着他人来救。
　　我深感苦恼，惆怅好长一段时日。
　　我觉着君暮看着我惆怅，他也是该惆怅的，毕竟他在浔安没什么认识的人，整日都只能望着我，心情也是会为我所染的，想着想着，又突然发现我有几日都未曾看见他了，距离上次见他还是他弹琴那日，前些日子浔安刚刚下了一场大雨，我闲着无趣乱逛漫步，看见前方不远处叽叽喳喳的挤了一堆的侍女，我府中规矩不多，但大波人都无事聚在一起的时刻却是很少，我觉着好奇便上前观望，她们回身一看是我，差些吓得魂都断了，呼啦一片行了礼便仓皇散开了，我在那散开的人影中隐隐一瞥，竟还望见上次那个红汁念儿了，她见我来，脸上带着些许遗憾，和许多的怨懑，她这么看我，我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着实有些不解的难过。
　　待她们散后，眼前视野瞬时空了一大片，蔓藤高墙，微风拂叶，我在那隐现泡桐枝桠下瞧见君暮。
　　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衣袍，膝间处放着一把南音九尾琴，周身衬在那满院的暗红花海中，云间水袅，凝目低眉。
　　这模样确实好看，我算是晓得那些婢女在怨恨我些什么。
　　我觉得扰了他有些不道德，可我有些生方才那些婢女的气了，故而还是决定去扰他，我抬步上前，又怕他看不见我，故在那泡桐树下蹲下来，吓他似的突然开口道：“你要抚琴么？”
　　他根本没被吓到，只是抬起头看我，应道：“嗯。”
　　我觉得有些无趣，干脆在那树下坐下来，“那你要弹什么曲子？”
　　“曲子？”他摇头，“我没有会弹的曲子。”
　　我第一直觉便是他又在诓我，我上次在院中闲着无事玩蹴鞠，他瞧见了便想同我比试比试，还说谁要是输了便要剪出一张蹴鞠模样的纸花，我力气没有他大，学的时间又不长，自然是要惨败的，当下就不肯答应，他却非得和我比，还认真诓我，说他从来没有玩过古代的蹴鞠，这是第一次，我不过是和一个新手比试，一点也不吃亏。我被他所激，又想看他输了以后委屈剪纸花的模样，只好答应了同他来比，却没曾想他说从未玩过那一说全是诓了我的，他玩的不仅如鱼得水，还花样丛生，整场无一新手生硬之感，我最后委屈惨败，气愤不已，剪那纸花手腕活生生酸痛一天。
　　更可气的是，他还委屈同我讲和，他说：“我没想到你们古代的蹴鞠和足球差不了许多，我没踢过蹴鞠，不过足球倒是踢的很好啊。”
　　他方才抚琴之态同我王姐一样，我王姐精通乐理，素来弹琴弹的最好，琴可招蝶。他看那模样也会弹琴，却明摆着是又要诓我，诓我说他不会，然后再假意同我比琴艺，同蹴鞠之事如出一辙。
　　我再也不会上当，单手枕树，“你没有会的曲子就随意弹吧，弹的再难听我也听着。”
　　他挑着琴弦就随意拨出一个音，“你确定要听？”
　　我说：“听啊，不过我不会再同你比琴艺罢了。”
　　他好像也想起那上次蹴鞠那事，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当然不比，我不会弹琴，要是比起来，我也定是输的，可我要是现在弹琴，我费心劳力的，你又只管听着，受累的不总是我一人？”
　　我说：“那……”
　　他又说：“受累倒也无妨，不过我弹琴，你得要尊重我，中途不可擅自离场，我弹了，弹的再难听你也得听着，听到我累到不弹为止。”
　　我想了想，想着我听王姐弹琴能听上一日，他看样子和王姐是一样水平，他弹的好我就乐意听，就算我听，他难道还能不眠不休弹了一日都不累不成？
　　我信心十足，便应承道：“好。”
　　他看样子觉着有些不放心，便问：“你要是听到一半觉得难听就想逃该怎么办？”
　　我下意识的就皱了皱眉，“我不是那种人。”
　　他将手放在琴上，“我不信那些虚幻的。”我眉头皱得更深了，却又听见他说：“这样罢，你若是逃了，就再剪一次南音九尾琴的纸花如何？”
　　我瘪了瘪嘴，“若是我没走呢？”
　　“那就是我剪纸花。”
　　我迟疑半会，最后一拍即合，“好，那你弹。”
　　他低头准备拨弦，笑容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你不信我？我第一次弹古琴，当真弹的很差。”
　　我说：“别废话。”
　　然后他就不废话了。
　　故而第一个音调出来，我脸色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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