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那一夜过后，我便再也不敢让君暮讲故事给方扶南听了。
　　方扶南本来就觉着这日子过得无趣，没了故事听的日子就更是无趣，我不帮他去问结局，他便日日到我公主府来寻君暮的踪影，我一时后怕，就嘱咐君暮让他好生藏起，好在君暮的藏匿水平颇高，任谁也难以轻易寻到，方扶南在我府中接连找了几日也没找到人，觉得人生愈发郁闷了。
　　方扶南找也找累了，想听故事的兴致就全没了，和我说起他们将军府向来有恩必报，君暮上次澜中一事救了他，他想了想，觉得不知何以为报，但又不得不报，便前来找我商议
　　我对于报恩这种事情很是盲目，不然也不会奉行那种傻大帽的‘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我什么都会给你，都能给你。’的土财主心理，着实污了报恩这一高深之词。
　　我想了许久，清晰的意识到找我商量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便也将君暮请了来，一同商量该如何报他澜中相救之举。
　　这商量的过程自然是有些尴尬的，君暮觉得报恩一举实属多余，方扶南却非要坚持，说他方家祖训自古便是如此，不接受报恩事小，辱他方家气节事大，这恩，肯定是要报的。方扶南罗里吧嗦的说了大堆，将此事从家，至国，上升到无数个层面。君暮打了个哈欠，终是被他说服，也无心念战，拿了个茶盅便坐在上方喝茶。
　　方扶南还是让我给建议，我不大肯，他确像没我不行似的，非让我给，我深感自己的重要，只得好生提建议。
　　我说：“既是报恩，那你就请他去复捻楼吃上一顿？”
　　方扶南摇头，不满意，“这也太平凡了些，小爷报恩，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打发的事？”
　　我再说：“那你就买些珍宝送他？顶级贵的那些。”
　　方扶摇头，还是不满意，“忒俗了些。”
　　我再再说：“那送花草，能陶冶身心的那些？”
　　方扶南摇头，还是还是不满意，“低廉了些。”
　　我再再再说：“那你请他去看说书，看折子戏？”
　　方扶南摇头，头都快甩上了天，“你当真是没有什么好主意了么？”
　　我再再再再说：“你以身相许如何？”
　　方扶南正习惯性的准备摇头，本是抚着玉佩的手却突的一顿，抬头看我一眼；君暮哈欠也不打了，手拿茶盅喝茶的手一顿，也是看我一眼。
　　他们都深深看我一眼，深深地，于是我便不说话了。
　　我绞着手指，为自己说话，“你们也忒难伺候了些，那么些提议都不行。”我想了想，拍手道：“还有最后一个，若是不行，那我也没辙了，听说男人最爱邀着聚众去喝花酒，不如你带君暮去逛窑子吧，男人最爱这些，入温柔乡，做裙子鬼，听别人说来是□□的。”
　　“□□？”方扶南一口水便喷了出来，呛得个半死不活。
　　我连忙拿了手帕递给他，他咳了几声就抬头看我，水渍都没来得及擦，“文宁，上次在山洞我就觉着有些奇怪了，你一王室血脉，一国公主，曾经多么害羞的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偷偷背着我学了这些市井之言的？”
　　君暮倒是比他镇静多了，还会问我，“阿诺，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我盯着足尖，“哪怕是地位再高的人，身在高处，也得学会往低处看一看，学一下底下人的语言么？”
　　方扶南还是抽了疯的咳着，话都断断续续的埋在了咳嗽里，君暮将茶盅放下，道：“所以，你是从哪学来的？”
　　我继续看地看足尖，“其实也没从哪学来，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君暮接住我的话开始一字一句的咬，“没从哪里学来，自己瞎琢磨？”
　　方扶南终于不咳了，面色古怪的问我，“文宁，你平日里躲在房里，就是偷着在看那种书籍？”
　　我的脸马上红了，怒目瞪他，“谁说我在看那种书籍了？”
　　他用手扶额，一副承受不了的样子，“天，你居然真的知道那种书籍？！！”
　　我登时快被气死，差些一口血喷出来，我说：“你不要胡说，这是我平日里去茶楼听说书的时候听别人说的，楼下有一桌男子，他们总去喝花酒，素爱讨论些这个。”
　　君暮说：“所以，逛窑子，喝花酒就是从这里听来的？”
　　我说：“嗯。”
　　方扶南接着问：“□□也是从那儿听来的。”
　　我说：“嗯。”
　　君暮说：“温柔乡，男人最爱这些，也是从这儿听来的？”
　　我说：“嗯。”
　　方扶南说：“以身相许也是听他们说的？”
　　我说：“嗯，不……，这个不是，这是我自己想的。折子戏里有这些情节，英雄救美，美人该以身相许的，你被君暮从恶主手中所救，和这个情节差不多。”
　　方扶南一口水下肚，又给呛了。
　　我以为这场关于如何报恩的议会真是要讨论个不眠不休了，没曾想最后却以君暮的话结了尾，我和方扶南吵吵闹闹的，他许是真有些看不下去了，或许是他懒懒的打了那么多个哈欠，早就想进屋睡觉了，总之他说：“我什么都不要，如果真想还我恩情，就在三日后给我办个‘狂欢爬梯’吧。”
　　……
　　方扶南和我说他隐隐觉得君暮这人有些怪！
　　我问他为什么，他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么，我说我不觉得。
　　他觉得有些尴尬，没话说了。但他还是要说，他说世上有哪个正常人会说出那什么‘狂欢爬梯’这个既拗口又怪异的词啊，他将军府大户之家，自己又锦衣玉食，见多识广的，却连这是个什么东西都不大晓得。
　　他的逻辑有些迥异，我严重批评了他，我说不能因为你没听过就说别人奇怪，可能是别人见多识广呢，不能把自己的无知强加在别人的博学上，这是很不好的行为。
　　方扶南听我此话很是受教，感慨良多，一番思虑之下，决定将此事交予博学的我全权处理，我受着他口中博学二字，自是爽快的同意了。
　　他当然还是有些担心，问我知道君暮口中的狂欢爬梯是什么意思么，我说我知道，他便放心了。
　　我当然是不知道的！！！
　　于是等他走后，我就去问了君暮。
　　君暮说其他都无甚重要，狂欢的核心点在于人要越多越好，越吵越好，要能达到几乎能把人屋顶都震塌的程度。我其实仍然不能深刻理解这词的含义，但还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后来又想，我说既然要那么吵，那我可以找一群人在屋顶放上一夜的炮竹，虽然震不塌屋顶，不过有可能能把人耳朵震聋，噼里啪啦的，也是顶吵的那种。君暮可能是觉着我有些傻，深深看了我一眼，便低头看书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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