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车子缓缓地驶出医院，沈流离疲惫的靠着软枕，合眼休息。
　　临阵退缩。
　　她真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此时心里说不出的好笑，却又说不出的安慰。
　　她终究没办法舍弃这个孩子，这罪孽太重了，她背负不起。
　　她要生下他，抚养他，抛弃她，她会舍不得。
　　沈流离抿着的嘴唇逐渐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她轻轻覆在小腹上，心里涌起了一阵暖融融的感觉，这种感觉幸福地像是要融化了。
　　就在沈流离的手轻轻抚摸起了小腹时，车子忽然猛地一刹。
　　沈流离立刻睁开了眼。
　　当她还没看清出了什么事，驾驶座的门就被人猛地拉开，门外的风哗啦一下全都灌了进来，沈流离狠狠打了个哆嗦，就听驾车的一名助理惊叫起来：“裴总？！”
　　沈流离浑身一震，一抬头果然看见一脸冷煞的裴世勋站在门外，一手撑着车门，一手已经捏住了助理的肩膀，一用力就将他从驾驶座上扯了出去。
　　助理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裴世勋已经坐进了驾驶座，“砰”的一声大力关上了门。
　　沈流离吓得脸色发白，不由握上了前面的座椅，探出半个身子去瞧他的脸色，一边低低出声：“世勋……你怎么……”
　　沈流离话还没说完，裴世勋猛地一踩油门，沈流离瞬间就朝后仰去，车子已经飞快的驶了出去。
　　车窗外的风景瞬间就模糊成了一片，车像是离了弦的箭迅速的朝前驶去。
　　沈流离咬紧了牙关，手下意识的攥紧了扶手，一面颤着声音叫起来：“裴世勋！你干什么！”
　　他握紧了方向盘，从沈流离的方向只能看见他修长的指骨已经发了白，后视镜里露出的一双眼睛冷的骇人，他满眼的杀气彻底惊吓到了沈流离。
　　“停车！裴世勋你给我停车！”沈流离尖声叫起来，一面用力的捶打着椅背。
　　她听见裴世勋的声音混在剧烈的风声里，那样冷酷骇人：
　　“沈流离，你不要逼我。”
　　她骇然的瞪大了眼睛，“我怎么逼你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在逼我！”
　　裴世勋充耳不闻，继续加速朝前开去，车子很快就驶出了市区。
　　沈流离忍不住把手放在门把上，却发现裴世勋早就锁死了车门，她愤怒的冲他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想同归于尽吗？！”
　　裴世勋回过头，目色冰冷，翻涌着骇浪，“同归于尽？你也配？”
　　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越发凌厉起来，“沈流离，你连孩子都下得了手，我真是看低了你。”
　　沈流离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诧异道:“你……都知道了？”
　　回应她的却是越来越猛烈的车速，电子测速灯一路闪过，沈流离只觉得胃里翻涌起来，咬着打颤的牙齿，伸手抓住裴世勋的肩头，手指紧紧绞住他的衣服，吃力地开口，“裴世勋……停车……你停车……我想吐……”
　　他下巴紧紧的绷住，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她怎么敢下得了手……她怎么敢！
　　可是眼下他看着后视镜里她惨白的脸色，竟然还是不忍心……
　　沈流离弯下身子，忍着腹中上涌的恶心感，仓皇叫起来，“裴、裴世勋，你不想一尸两命的话，就马上停车！”
　　话音刚落，裴世勋的神色猛的一震，惊惶踩下刹车，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尖锐的响起在马路上，车子横停在路边。
　　沈流离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倾去，一双手已经紧紧的按住她的身体，有力的掌心稳住了她前倾的趋势。
　　沈流离惶恐未定，被裴世勋撑着身体，不禁觉得心跳加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间手心已满是汗水。
　　她喘匀了几口气，艰难地伸出手打开车门，踉跄着走了下去，撑在马路的围栏边，弯着腰干呕着，眼里已经不自觉的涌上酸刺感。
　　裴世勋转身下了车，她紧扣着围栏的手，就像抓在了他的心上，让他疼的难以遏止。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以一种环抱的姿势，似乎想安慰她，保护她，他的大手绕过她的腰身，轻轻覆在她柔软地小腹上。
　　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紧张的感觉：
　　“他还在？”
　　沈流离好容易才忍下了心口的难受，脸色苍白的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变得低而和软，他几乎从未用过这种声音同她说话，他收紧了手臂，重复道：“流离，回答我，他还在是吗？”
　　沈流离咬着嘴唇。
　　这个男人上一刻还想活剐了她，这一刻却变得如此温驯。为了孩子，却不是为了她。
　　她直起身来，避之如猛兽般挣脱开他，“裴世勋，你不要碰我！”
　　他缄默地看住她，深幽的眼里带着心疼。
　　“你从医院出来，我以为……”
　　沈流离冷笑起来，“你以为我打掉了他？”她指着自己的小腹，笑容蓦然变得苦涩起来，“早知道他爸爸是个疯子，我刚才就该让他死在手术台上！”
　　裴世勋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拥进怀里，他按着她发抖的脊背，他抱她的姿势如此诡异，他到底还惦记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对不起。”他低了声音，“流离……对不起。”
　　沈流离僵硬地靠在他的胸口，她感觉的到他抱在她身后的手臂在轻微的颤抖。
　　原来他也会紧张……原来无所畏惧的裴世勋，有一天也会这样紧张。
　　她僵直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埋在他肩头的脸上，忍不住沁出眼泪，她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委屈的时候了。
　　“裴世勋……你不是要我的命吗……你拿去好了……你全都拿去好了……”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委屈的像个孩子，声音哽咽的不像话。
　　她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不软了心肠。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真是有把我逼疯的本事。”
　　她哭的更凶了，拳头狠狠地砸向他的胸口，像个撒娇耍横的小姑娘，“我不管！你算计我，换我的药，还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我才不要他，我不要！”
　　虽然她说的又凶又恼，裴世勋知道到底是气话，也不恼，任由她的拳头软软地落在他身上。
　　她肯在他身上撒气，才是真的妥协了。
　　她终于打的累了，扬起的手也落了下来。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低低道：“不生气了？”
　　沈流离咬着嘴唇恶狠狠的答：“生气！”
　　他忍不住扬了下嘴角，低头吻了她一下，“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咬死你！”沈流离踮起脚尖，不等他反应，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锐痛感从脖上传来，裴世勋却笑了起来，任她小狗一样的啃住他，伸手去揉她的脑袋，眼里终于露出爱宠的味道。
　　难得裴世勋这么逆来顺受，沈流离本来想气气他，结果自己闹了个没趣，干脆松开牙齿，却见他居然在笑，便恼怒的瞪他。
　　他看着小老虎一样的小女人，笑容很淡，却让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水光。
　　“既然不气了，我们回家。”
　　他朝她伸出手，就这样目光平静的望着她。
　　沈流离怔怔地望住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伸出手，亦或是不该。
　　他却已经不等她的回应，大手拢住她的手，就要带着她朝车子走去。
　　“裴世勋，你松手……”
　　她的手朝反方向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谁料裴世勋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
　　沈流离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裴世勋已经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裴世勋！”
　　她惊惶的叫了起来，双腿在半空中踢腾着，裴世勋却已经牢牢地擒住她的小腿，略带警告地声音响起在她耳边。
　　“别动。”
　　沈流离咬着嘴唇，有些置气地瞪着他，“裴世勋，我现在很生气，你快点放我下来。”
　　“……”
　　“裴世勋，我警告你，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咬你了！”
　　“……”
　　“裴世勋！你——”
　　后面的话已经被堵在一个微凉的唇下。
　　他含着她的唇，她慌乱过后就想抗拒地朝后躲，裴世勋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追逐着她的唇片，在她的舌尖上缱绻，他吻得力道很温柔，却也很霸道，根本不容她躲闪半分。
　　他看着她原本微白的脸色渐渐染上红晕，连鼻息也微重起来，他满意的欣赏着她此刻的模样，终于放过了她。
　　“裴世勋！”她气喘吁吁，还不忘恼怒的瞪他。
　　他却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浮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你很吵。”
　　她原本愕然瞪大的眼睛，却因为他软中带宠的一句话，而心动。
　　她缩在他怀里，仰头赌气似的瞪他：“你不是要在纽约呆一个月吗？为什么突然回来？”
　　裴世勋看了她一眼，淡淡答她：“我的女人要谋杀，我要阻止她。”
　　她轻轻地晃着双腿，笑容浅浅，一双小酒窝看起来格外甜美，“你不知道法律规定，不满五周，他还只是个胚胎而已吗？”
　　裴世勋毫不客气的纠正她，“他是我们的孩子。”
　　沈流离秉着呼吸静默了一瞬，她第一次觉得原来他在说“我们”这两个字时，竟然这样动听。
　　她听见他说：我们的孩子。
　　我们……
　　“产检报告出来的那天，为什么不说？”
　　他撑在她腰后的手紧了紧，沈流离脑袋靠在他肩上，呼吸很轻，她似乎在斟酌自己该怎样回答他，“我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对你说……”
　　“我一天不回来，你就打算一天不告诉我？”
　　“可我不告诉你，你不还是有办法知道吗？”
　　“一样吗？”
　　他的问题没有丝毫攻击性，却令她呆了一瞬，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一样吗？
　　她亲口告诉他，或者由她身边的眼线转达给他……能一样吗？
　　原来，他竟也会在乎。
　　她看见他幽深的眸底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情绪，那种情绪就好像一缕缕细丝，将她的心逐渐收拢。
　　“对不起。”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对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
　　她看了他一瞬，神色又转化成羞恼，“可你也不能私自换我的药，你知道我查出这个孩子的存在时有多害怕，我上一刻居然还在骑马……”
　　他轻轻挑了下眉梢，“和谁？”
　　“……”沈流离愣了一瞬，“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孩子吗？”
　　“和谁？”他重复了一遍，神情带了几分威胁。
　　沈流离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沈流离。”
　　他略带警告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沈流离立刻佯作惊惶地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啊！世勋我肚子疼，你快点送我去医院，一定是你刚才开的太快吓到了孩子……”
　　她故作紧张的声音却被他的一记眼神被迫戛然而止。
　　“世勋……”她被拆穿，抿抿嘴唇，只好使出杀手锏，软软的朝他撒娇。
　　他终于敛了愠怒的神色，蹙着眉头对她严肃：“你该庆幸孩子没事，否则我撕碎了他。”
　　“是是是……我知道了。”沈流离连忙乖巧的应他，见他神色终于舒展开来，才笑着抱住他的脖子，“你一回来就跟我发脾气，你要知道我现在是个孕妇，你不可以随便对孕妇发脾气的，这样对孩子不好。”
　　他不得不承认他此刻虽然有点恼火，可还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安抚住了心神，尤其是在知道这孩子她也会舍不得的时候，他就觉得先前那些恼怒她隐瞒恼怒她心狠的情绪都是枉然……只要看着他的女人，平平安安地带着孩子站在他面前，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生起气来。
　　“你以后不可以再随便凶我了……”
　　她还在冲他撒娇，颇有点得寸进尺的味道，他却甘之如饴。
　　“嗯，我尽量。”
　　“那……我们回家吧？”
　　她伸出了胳膊，倾身向他，抱住了他的脖子，像只餍足的猫儿般乖巧。
　　他垂眸望住她。
　　怀里的女人双颊却红扑扑地十分可爱，她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开怀地对他笑，这样真实，这样纯粹，目光楚楚动人。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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